貴霜1041年的這個深秋,大曄天隘山脈的石頭城之中。茅居正在居所之中,思忖著如何書寫通過秋道學院渠道去往大曄上林城呈給國君天子的密信。


    他剛從那消息炸開的大營歸來,將軍府立即全數戒嚴,他安排了秋道學院最強的防禦力量鎮守那處之後,終於得閑了片刻,準備提筆寫這封密信。這封密信是以修行界的方式傳輸。外麵是明黃色的信函。鐫刻了最精致的符文。正是這些符文,封存了內部的靈氣。


    靈氣就是天地元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符文之道的修行在這個世界邁入了一定高度之後,先驅者們便驚喜的發現,若是將同等量的天地元氣,同時封存於兩道特定的符文之中。當手持其中一副符文,在上麵進行特定的改動,然後焚毀這道符文釋放出其中的天地元氣,必然會使得另一道符文中的天地元氣,產生同樣的攪動。無論兩道符文相隔的距離是多遠,這樣的攪動都會同時進行,沒有偏差。


    根據這種特性,這種道符便被製作出來,用於傳送即刻到達的密信。但這種方式極為奢侈。因為這樣的兩道符光是製作就必須要一位大符道師,耗費極長的時間和稀缺資源才能做成。而因為抒寫密信也等同於就是對符文的位麵雕刻,是技術活。所以施展這種信符也需要一位對符道很為精通的人才能做得到。大曄軍中,目前便隻有秋道學院副院長茅居正能抒寫這樣的密信符。而因為本身的寶貴,所以隻用來傳遞重要必須讓王城知曉的信息。所以茅居正的手裏,也沒有幾副,除去貢嘎山壁壘被攻破。烏海城陷落,風吹雪攻打石頭城之時他使用過之外。他一直珍而重之的保存。


    但現在,他又將提筆再寫上一封。卻又珍而重之,因為他知道現在寫下的任何東西,都可能在不久的將來,被載入到史籍之中,所以他必須準備好自己的措辭。


    燭火之下,他終於提筆,開始在符信上麵鐫改符文,那些改動的符字。用特殊的方式,編撰成了一段話語:“四一年十月,流霜大軍圍城第五日。臣秋道院副掌院,國子監太博士茅居正迴稟:今日或是這場大戰之轉機。前線迴報。我大曄半藏大師。正率一支驍勇善戰之奇兵,迂迴流霜大營後方。燒毀流霜大軍飲馬地屯糧重地,此事有永明大師圓寂舍利信物為證。因確實是半藏大師親信之物無疑。如此一戰,勝機...指日可待。既如此...心腹大患將再去其一,流霜大軍必然十年內不堪再戰,我大曄可興國安邦,局勢定矣!此乃大曄恩澤之福。萬民之福祉!”


    .......


    “好小子,你是何時見到了半藏大師。又怎麽可以拿到了他的隨身舍利作為信物?”大營那邊的窸窣總該有個盡頭,總之楊澤傳達了流霜國大軍將亂。風吹雪極有可能最後一搏的警告。便可以再不去理今夜到底有多少軍官難以入眠,到底有多少人會興奮激動到恨不得睜著大眼睛看著麵前外強中幹的流霜大軍倒台的一天。要親自見到風吹雪不得不因為內患迴兵名將悲催如雪的那一幕。


    在那種全營對這個消息亢奮激動,對半藏大師此時正在敵後,率領一支驍勇奇兵無堅不摧,攻無不克瓦解流霜大軍的史詩般想象中以至於忘了其他所有事的大營諸將眾人,楊澤和楊雲就是離開了,也有太多人陷入震驚而無法察覺。


    兩人迴到府邸之中。楊雲才重新打量著眼前的楊澤,楊澤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了。他不敢想象這場戰爭的結果會是怎麽樣子,因為那可能會讓他渾身都抑製不住的顫抖。但他明白,在亂軍從中傳遞半藏大事的信物,並將緊要軍情帶迴大營,這可是大功一件。這一下,就算是朝中對楊澤的迴歸還有反對的聲音,在這樣的功勞麵前,恐怕也將消減了。他不由得不對自己這個四弟的好運拍案叫絕。如此一來,楊澤不光順利抵消他迴到大曄可能對他的風言風語和不良言論攻擊,也能夠以此,謀得一個不錯的前途。


    “是了...你能夠穿越亂局到了這裏,定然是和當時遣送你離開的半藏大師重又會合,你小子,瞞得我好苦。若是提早給我漏個準信,也不至於連我都當場失態,不過你這小子還能保持鎮定,看來這番曆練,的確是讓你成長不少,甚至於連大哥我,都要刮目相看,甚是欣慰了...不過你小子運氣實在是好,半藏大師代表著我大曄修行界的旗杆,如今又出手平息西線戰場,這之後,恐怕將是我大曄修行界說一不二的人物,他既然將信物都托付與你,對你的信任,可見一斑。若是有半藏大師從旁提攜照拂,四弟,你可謂是前景無量了。今後大曄,隻怕將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


    “大哥說得什麽話,難道你已經很老了麽?”楊澤微笑。


    “大哥並不是老了,而是覺得,很疲累了...”


    “是家裏的事麽?...董大司馬家的事情?...他們看不起我們蘄春侯府?”


    楊雲本想將這個話題打住,他三年前成家之後,便能感受到種種董家的私下秘事,一直以來,這個血性男兒都自己承擔,一直未曾與外人道,欣慰著妻子終究和自己站在一起,一起麵對這些高門的各種爭鋒鬥爭內事。但如今看到楊澤已經成長並成熟了,且今日董斌對他的態度,他豈又不知。更何況還出手拉住幾欲暴怒,空授把柄給董斌的自己,想到以前自己這四弟乃是王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就連聖女都敢大不敬。如今當真是穩重成熟了。自己之前,竟然還沒有他這般定力,是在是有些慚愧。


    總而言之,讓自己這四弟。知道一些這些事情,也不是什麽壞事了。先不說今日與他同來的那個叫宋臻的女孩。他擔心的是這個四弟還愛慕著董宣。為避免他重蹈自己入贅的這般覆轍,有些事他必然還是需要點明。


    “董家世代都是軍部的大後台。門禁森嚴,其中一些家族瑣事微妙激烈之處,遠不是你我兄弟二人可以觀望想象。要知道,很多時候,董家都可以左右聖上的決議...”


    “但唯有一點,你要謹記清楚。在我們楊家老太爺的年代裏,蘄春侯當年是威震大曄的存在...就連董家,一直都是被我們太爺爺給壓著...難以出頭。甚至運作軍部事宜,都需要太爺爺點頭,才可以去執行...如今太爺爺已經逝去,幾十年的事情。一切都物事人非了。但是董家的對當年的屈辱。還一直沒有忘記。仍然對我們蘄春侯府,是有了刻骨銘心的提防和算計。更是暗中壓製,避免我蘄春侯府。重現輝煌,再度將他們董家死死壓下去。”


    楊澤眉頭微微蹙了蹙,“那既然如此,為何董家又要答應你娶了董寧嫂子?”


    楊雲淡淡的一笑,“我蘄春侯府雖然不複當年之輝煌。然而太爺爺那一代所留下的佑蔭,仍然是存在的。這王庭朝堂之中。受過我們蘄春侯恩惠的家族勢力,仍然是很多的。如果他董家明麵上要壓製我蘄春侯府。隻怕他自己也會豎立無數的敵人,自身難保。所以借由這場聯姻,將我侯府的那些派係撇於一旁,擺出和我侯府冰釋前嫌,歸結於好的一麵。但卻暗中對我蘄春侯多方壓製。而老太爺,因為感念我對你嫂子的情意,所以對這些事,卻是壓了下去,也獨自讓侯府承受了,更沒有展開報複和反攻。如今董家得寸進尺,地位至高,如日中天!”


    楊雲麵有愧疚痛苦之色,“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些,要知道侯爺為我承擔了這些,我定然是不會娶你嫂子,而讓家族置於這種連番受製的境地的!”


    楊澤搖搖頭道,“嫂子很好,既然喜歡了,便要去好好喜歡著,你們並沒有錯。錯得隻是董家,看上去是高門望族,卻用的是令人很不屑的手段,對我蘄春侯府...私下裏做一些這樣,令人恥笑的小動作。”


    “小動作?”楊雲微微苦笑了一下,心頭也釋然,想必也就是四弟楊澤這樣的性子,才會將董家那些作為歸結為小動作。可以知道他們的任何一個這樣的“小動作”,就會導致後麵多少人命運為之顛沛流離,就會讓多少人受到影響。他和董寧結親之後,董家立即以修建皇陵不利疏忽的罪名,治了蘄春侯爺的一位忠誠旁係大人,那位大人苦苦哀求蘄春侯爺施手救助,是董家故意造成疏忽要將其除去削權。但侯爺硬是為了他楊雲和董寧的姻親。從而退避一旁。使得那位大人家門終是遭遇了不幸。類似這樣的事。在楊澤眼裏的“小動作”,可就是外界一個又一個的大震蕩啊!


    “所以我才擔心你...四弟。你在地海曾經刺殺了李求承,又辦了很多事情,如今重新流亡歸來,在朝堂上的關係,就很微妙。你很可能將成為功臣,因為鹿島國如今也是我們的敵人,而你曾經在流亡途中做了那樣冒險的事情,這事如果我們蘄春侯府造一造勢,你的功勞也可以被人宣揚的。但正恰好也就是你這個流亡的身份,也可以被人大做文章。因為你似乎也得罪了地海七境,這影響到了大曄的海運貿易,有心人要羅織你的罪名,也並不是做不出來。董家要壓製我蘄春侯府,扼殺你這個冉冉升起的新星...是再好下手不過的事情了。”


    “這也是為什麽,今日董斌怎麽也要潑髒水在你身上的原因了...”


    “明白了...”楊澤懶散的笑了笑。


    楊雲卻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他總是這麽一番懶散的樣子,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正走在懸崖邊上一樣,不過想想這就是他的性格,也就釋然了。


    楊澤懶散笑過後,卻不提這事,隻是突然說了句很沒頭沒腦的問題,“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和嫂子從董司馬家搬出來?”


    自結親以後。董家立即就撥出了府邸中一出高門華院,用作兩人的居所,再加上董家勢大,在王都土地占地都有萬畝。而蘄春侯府主要產業地段都在王都以外,在王都內的土地並不寬裕闊綽。董家如此做法,倒也沒有什麽。明麵上表現得是極好,但實際上,已經是做了一個囚籠,將兩人圈了進去。將他們兩人圈了進去。然後所有人都能看到,蘄春侯府和董家結親了,關係極好了,至少對外。人們就是這樣認可了。但實際上董家做的那些。隻是隱藏在這些光鮮外表下的謀奪而已。


    楊雲苦笑,“搬出來?我不止一刻想過要從那裏搬出來,但若隻怕搬出來。雙方這樣維持的臉皮,終究也就撕破了。現在董家或許還要對外維護一個光彩的顏麵。但若是鬧出這些事情以後,說不得他們就很少有顧慮了。恐怕公然就會和我們蘄春侯府撕破臉皮,到時候他們壓製我侯府,就會更加的變本加厲,擺在明麵上了....而我們侯府現在。是很難與他們真正撕破臉皮鬥個兩敗俱傷的。雖然我知道撕破臉皮的這一天遲早也會到來,但我絕不希望。這是因為為兄再次闖下的禍事。為兄和你嫂子董寧結了姻親,已經讓我們蘄春侯府,陷入如今的境地了。如果搬出來導致雙方真正大打出手,恐怕就成了罪人吧...”


    “哪有這樣複雜的...”楊澤抬起頭一笑,“隻是問問你和嫂子想不想從那處讓人窒息的地方離開而已。怎麽扯出這麽多...既然想離開,那便離開就是了。蘄春侯府那麽大,又不是住不下你們兩個...”


    旋兒楊澤又一笑,雙目變得深遠起來,“我隻是不知道,當年的我們太爺爺,到底輝煌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步,才讓董家如此懼怕我蘄春侯府重現那份輝煌。才讓他們這般費盡心思暗中壓製打擊。難道真是所謂的一山不能容二虎?他們既然這麽怕被孤立,怕被壓製,怕旁落,怕家族衰敗凋零...那還真的讓人遐想連篇,忍不住讓人想見到那種情形了...既然這麽怕被壓製,那種情況真正發生的時候,想必也是不好過的吧...”


    對楊澤這番話,自然在楊雲看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當是少年人有時發狠的囈語而已。隻是話已經說到了這裏,他相信自己這個四弟很聰明,知道該怎麽應對。也就不再提醒了。


    今夜看來是睡不著覺了。宋臻和董寧的交談也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深夜,直到董寧出來送宋臻前去客房安歇,宋臻楊澤兩人才打了個照麵。


    楊澤一直心有忐忑,他之前還擔心自己嫂子誤會了什麽,而如果因為這個誤會對宋臻詢問些什麽,比如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家楊澤的話語之類。隻怕這個府邸都快保不住了,那還不被天墟靈尊宋臻直接掀翻了。


    但看樣子雙方一直相安無事。宋臻迴房時還深深看了楊澤一眼,心頭奇怪的是,為什麽這位楊澤的兄嫂,會跟她說一大堆楊澤從小到大的糗事。雖然這樣的事蠢笨不堪,但也使得她融入這些她從未經曆過的平凡家門小事之中。不過聽了大半個晚上楊澤的糗事,想起這個讓她討厭的人以前做得一些掏鳥蛋,捅蜂窩的蠢事,她還是忍不住會,心底發癢想笑...


    .......


    一夜過去,晨曦降臨,將軍府也沒有等來預測中的流霜修行者暗殺。


    但有一個細節,或者說是變化,最早的降臨在這片沐浴在初生朝陽的天隘山土地之下。


    早已經有無數振奮的傳令通報之聲,奔走各個將領大營。


    最早闖入的是西麵軍寨幾位將軍營,此時緋色的朝陽正從天邊升起,傳令兵飛速迴報,“停止了!停止了!”


    一夜未睡,靜待著各種可能變故的將領立即怒叱道,“什麽停止了!沒頭沒腦的,整個清楚再說!”


    “天上,停了,投石機,停了!”


    這番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將領立即反應過來,激動得掀開幕帳,走出營外。


    他看到此時周邊的營帳內,也相應有將領站了出來,都抬頭愣愣望向天空。


    自流霜大軍攻城以來,一旦晨曦降臨,對石頭城而言,根本無暇欣賞天隘山脈的美景,那就是他們眼中的地獄。天上飛空拖著流焰的巨石,像是一隻隻火龍巨獸,從流霜大軍陣中,瘋狂的飛射而出,然後落向城中,爆發出陣陣連地都在震動的撞擊之聲。


    流矢飛箭,更是牆頭常見的風景。


    但眼前,碧空如洗。天空之上,一些昨日沒散幹淨的流雲,在澄澈的日光下,染著淡淡的金邊。泛著瑰麗的色澤。


    投石機停了,意味著流霜大軍的攻城...也停了。


    像是蟻穴之於大堤,之前種下的因果,在這一刻,終於現出了異常的端倪。一場決堤似的災難,似乎正在城下黑壓壓的流霜國大軍之中,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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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兩更,但今天是更了近九千字了。為了後麵的精彩,所以現在拱手要票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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