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櫻好像變了個人。

    用孫琳琳開玩笑的話來說,就是林淺櫻黑化了。

    雖然,林千島不知道林淺櫻哪兒來那麽多錢,但她變本加厲、明裏暗裏地炫耀各種奢侈品,好像一個情場不得意,便醉心於物質世界的怨婦。

    還比從前更極端。

    妝容更濃,神情卻寡淡,讓人感到越來越陌生。

    薑倫則很少出現在大家視野裏。

    但,當林千島無意撞見了一次薑倫後,就好像明白,為什麽錄音被公布出去後,自己的心會始終被一股沒來由的恐懼給侵占了。

    被撤職後,薑倫遭萬人唾棄,也變得和從前全然不同。

    見過一麵,隻會讓人聯想到一個詞——敗狗。

    薑倫仿佛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人,看過他那樣一雙充滿恨意的眼,會忽然覺得,宋時洋從前那種冷冽的目光其實沒多可怕。

    宋時洋的冷,隻是氣場,對一切都漠然而無關痛癢;而薑倫那樣的陰森,卻是種極不正常的狀態,像個時刻都會衝上來和你拚命的亡命徒。

    林千島有點不寒而栗。

    拚命,亡命徒。

    這樣極端不正常的恨意,目標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是,不管怎麽說,當初錄音的人就是她林千島,現在,錄音被公之於眾,不管怎麽想都和她脫不了幹係。

    的確,林淺櫻說的不錯,她林千島出爾反爾的對象隻有一個,就是薑倫。薑倫有苦說不出,卻未必,不會隻是想說說而已。

    林千島忽然覺得,大家一開始不想把事情給做太絕的想法,是對的。

    一個被逼至絕境的人,真的,沒人能預料他會做出什麽。

    腦海裏,忽然浮現林淺櫻的話。

    “我不高興的話,就誰都別想好過。”

    說得漫不經心,又得意洋洋。

    她話裏話外,都已經默認錄音是她林千島發的。

    是誰都別想好過,而不是,薑倫。

    “心情不好麽?”

    宋時洋身後,林千島登上一級級通往天台的樓梯,懷裏抱著本厚厚的政治提綱。

    如前幾天一樣,林千島總是忍不住出神,眸裏暗暗的,懷揣著消除不掉的心事。

    “嗯……”林千島蔫蔫地應了聲。

    “因為林淺櫻和

    薑倫?”宋時洋輕笑一聲,似乎永遠對所有事不以為意。

    宋時洋推開門,待林千島走上天台後,將門關上。鐵門已有些鏽蝕,霎時發出一聲尖銳的刺響。

    不知道為什麽,宋時洋忽然有了上天台後將門關上的習慣。

    “算啦!不想了。”林千島懶洋洋地伸個懶腰,隨宋時洋在天台上坐下,“好好學習了,學習使我快樂。”

    宋時洋點著一根煙,在灰白的煙霧中,聽著這番好笑又可愛的話,慢慢享受著這段與世隔絕的短暫時光。

    天台很寧靜,初夏夜晚的風固然不小,溫度和感覺卻都剛剛好,迎麵而來,心曠神怡。似乎,比在教室裏更容易讓人沉下心。

    夜空無比廣闊,尤其是山間,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籠罩了一切,讓人無比清醒於自己的渺小。

    若覺得夜空美麗,這樣的場景的確震人心魄;但若覺得陰森,深山的夜,也的確讓人心空。

    不知過了多久。

    “吱呀——”一聲,極其刺耳。

    是鐵門被拉開的響動。

    正在背題的林千島微微嚇了一跳,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有人來天台了。

    除了宋時洋、她和校內工作人員,幾乎無人涉足天台,此時卻於這漆漆黑夜中,來了位不速之客。

    而在這個時候,幾乎可以排除來者是校內工作人員的可能。

    時間好像忽然凝滯住,被拉得很長、很長。

    是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的忐忑不安。

    “別怕。”

    耳邊,宋時洋沉沉的聲音傳來,似乎對一切早有預料。

    別怕?

    林千島本還有些猶疑,忽然聽到宋時洋這麽一句,心裏的所有疑惑霎時齊刷刷轉化為恐懼。

    遲疑地放下手裏本子,林千島慢慢起身,站在宋時洋身邊,轉過身。

    是薑倫。

    天台上沒有光,隻有一層薄薄的月色,照不分明什麽,隻是將氣氛渲染得更加詭異慘淡。

    空氣中,好像充斥著諸多令人窒息的因子,冰冷滲人,一絲絲地滲透進每一毛孔,令人自心底裏發寒。

    黑暗中,這位素來一絲不苟的學長,頭發在夜風的吹拂下些許淩亂。

    身影瘦長,仍舊是那雙陰狠的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正散發著淡淡的紅光,令

    人不寒而栗。

    “滾。”宋時洋淡淡一個字,並沒和薑倫客氣。

    沉靜了許久。

    “嗬嗬,滾?”薑倫偏過頭,模樣諷刺,好像有些失心瘋了,“宋時洋,你以為你是誰?一直覺得自己最厲害,可你怎麽不問問,我現在是來幹什麽的?”

    “關我屁事?”宋時洋笑笑。

    薑倫收斂幾分,一雙可怕的眼直勾勾地看向二人,一字一頓:“今天,我要你們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信不信?”

    繼而,又轉為一副陰惻惻的笑臉:“但也不要怕啊,既然逼人到絕境,那麽,是不是也該有魚死網破的覺悟?”

    繼而,他繼續陰冷地嗬嗬笑著,步步向前走來。

    林千島好像意識到什麽,不禁打了個寒戰。

    天台四周,隻有一圈半米高的牆,不必說產生什麽摩擦,就是平時,她都不敢貼在邊上走。

    她好像知道,薑倫想做什麽了。

    “今天,我要你們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信不信?”

    “但也不要怕啊,既然逼人到絕境,那麽,是不是也該有魚死網破的覺悟?”

    ……

    以及,那一聲聲幹冷而細碎的笑,在夏夜裏,無比寒冷,也是如此的,滲人。

    這熟悉的,死亡的感覺。

    眼看黑影步步逼近,林千島越來越不爭氣地害怕起來,忍不住握住身邊宋時洋的手。

    能怎麽辦。

    眼下,雖然知道自己和宋時洋兩人未必製不住薑倫,可周圍環境特殊,眼前人又像失心瘋了似的不要命。林千島不敢想象,一旦產生什麽衝突,會不會有人消失在天台邊界,無論,是誰。

    宋時洋反握著林千島的手,低低地哂笑一聲:“怕什麽呢?”

    林千島抿抿唇。

    宋時洋他,竟然,還有工夫嘲笑自己。

    看向薑倫,宋時洋冷冷地說:“你現在停下,還來得及,除非你真想死。”

    “我要你們死!”薑倫怒不可遏地反駁,又陰森森地笑了起來,腳步仍未停止,如同一具喪屍。

    一步,兩步,三步。

    一陣脆響,宋時洋緩緩伸出手。

    薑倫停住了。

    看清後,林千島無比震驚地瞪大眼。

    宋時洋手裏,是一把從懷中摸出的手丨槍,已被他單手上了膛。

    “你……”看清宋時洋手裏的東西,薑倫和林千島一樣,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宋時洋笑笑。

    “你想死,我送你,也可以陪你。”

    “但是,林千島不行。”宋時洋勾了勾唇,明明是在笑著,卻冷得刺骨,話裏又帶著挑逗,“試試嗎?”

    “……”

    “大不了,就一起下地獄唄,你怕不怕?”

    “反正,我不。”

    宋時洋緩緩改變著槍口,目標在薑倫的心口和腦袋之間來迴切換,漫不經心的。修長的手指在扳機上輕輕撫摩,好像隻是在玩著什麽玩具。

    林千島不禁想起,當初在宋時洋家時的情景。他動作利落地抽出一把軍刀,單手挽了個漂亮的刀花,最後從自己的眸子裏察覺出膽怯,於是好笑地說:“得,我改天把它們送人吧,會嚇著貓。”

    氣氛又一次膠著住。

    萬籟俱寂。

    許久。

    “你真的是,魔鬼。”本一副亡命徒模樣,此時卻瞬間沒了氣焰,薑倫隻能咬牙切齒地詛咒。

    了然了對方態度,宋時洋放出最後的選擇:“死,還是滾?”

    見慣了色厲內荏的慫包,也聽慣了不服氣卻無能為力的讚美,宋時洋倒很享受,微微仰起下巴,月色在他麵龐勾勒出一圈銀邊,線條硬朗而順暢。

    “……”

    “我們,走著瞧。”

    薑倫諷刺地笑笑,步步後退,隨鐵門“吱呀——”一聲,消失在了二人視線裏,隻留下一句低沉沙啞的話。

    “我他媽,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嘖,女朋友心情又要長時間不好了。”

    經過這麽一件事,宋時洋好像個沒事人一樣,林千島真佩服他的心大。

    但心情長時間好不了,倒是真的。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被宋時洋保護了一次,可那種熟悉的、被死亡氣息包繞的感覺再次重現,仍舊驅之不散。

    薑倫黑夜中狼狽的身影,口中一句句陰毒的話語,手丨槍上膛的聲音,陰冷而單薄的月光,風如一隻隻手掌撫摸上麵龐……

    仿佛一場噩夢,卻在迴想時,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無一不讓人心有餘悸。

    “我不高興

    的話,就誰都別想好過。”

    “但也不要怕啊,既然逼人到絕境,那麽,是不是也該有魚死網破的覺悟?”

    “我們,走著瞧。”

    “我他媽,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

    林千島迴想,自己曾經死去的時候,也就是在高二結束的這段時間。

    本以為重新來過,一切都會豁然開朗,卻不想事情兜兜轉轉,好像又迴到了從前的陰影裏。

    “待在我身邊就好了。”宋時洋知道林千島在擔憂什麽,諸如此類的話沒少說,“他也就,有本事說幾句狠話了,不然還能做什麽?”

    “我知道。”林千島點頭,也確實能在宋時洋身邊感到安心。

    但是,宋時洋不知道。

    宋時洋不知道,她是個已經死過了一迴的人,在這樣的處境裏,可能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真正的無所顧慮。

    壓垮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高二結束後的某天。

    高二一結束,美術生就開始集訓了,林千島也成日待在年鬆璽的畫室裏,準備藝考。

    某天,宋時洋去不夜城參加某朋友的生日派對,迴來後,給林千島發了一張圖片。

    [離你姐遠點吧。]

    附帶一句忠告。

    雖然,不想再讓林千島看見這個世界的黑暗,可如若黑暗就在身邊,如吐著信子的毒蛇在身邊噝噝作響,如果,是真心想為林千島好,宋時洋覺得,他寧願讓林千島看清黑暗,然後保持開距離。

    看著圖片,林千島一瞬間陷入恍惚。

    照片裏,是不夜城光彩絢麗的巨大包廂。盡管戴著假發、濃妝豔抹,林千島仍能將林淺櫻一眼分辨出來。

    畢竟,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姐。

    畢竟……

    視線逐漸模糊。

    林淺櫻妝容豔麗,衣著暴露,正一臉媚笑地坐在某個陌生男人腿上,把盞舉杯,令人作嘔。

    [是姐姐的新男朋友麽?我祝福。]林千島最後一次掙紮。

    [不是,是陪酒。]

    [做了很久了,連王北亭都不知道。]

    字字如刀。

    腦子裏,瞬間轟的一聲。

    林千島緊緊閉上眼。

    黑暗裏,又浮現出曾燃燒在眼前的熊熊大火

    ,深入心底的絕望,刺骨的痛,一點點將自己吞噬殆盡。

    林淺櫻麵容猙獰,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開心嗎,林千島?你終於贏了。”

    “誰都愛你。除了爸媽,連薑倫都喜歡你。”

    “連宋時洋那樣的魔鬼,都哈巴狗似地圍在你身邊搖尾巴。你不喜歡他,卻吊著他,是不是伸手就有錢往下掉的感覺很爽啊?”

    “我們兩個明明一模一樣,憑什麽你有那麽多啊?”

    “林千島,我巴不得你去死。”

    可是,為什麽?

    盡管芥蒂再多,可是,姐姐,你知不知道,從前的時候,我也是曾那麽亦步亦趨、滿懷歆羨與忐忑地祝福著你、愛著你的。

    後來的事,到底都怎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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