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嵬白生生的手指執著筆,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殷九野,又看看溫阮。

    溫阮說,“聽他的。”

    畫嵬點頭“好的,溫姑娘。”

    溫阮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晉親王府的,她隻覺得腳下很飄,殷九野一路半抱著她才能站穩走直。

    迴到馬車上後,溫阮仍在出神。

    過往的一切在她腦海裏有了串聯,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皇後討厭她進宮,第一次進宮的時候,文宗帝正與自己說話,皇後趕來,對自己說,滾出宮去。

    那一次大哥溫北川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反複叮囑她不要與陛下起衝突,也說這宮少進為好,自小到大,溫阮進宮的次數都寥寥。

    文宗帝對自己格外好,可明明他是討厭溫家的,整個溫家,他唯獨對自己有諸多不同,百般疼愛,甚至超過了對自己女兒的喜歡和關切。

    弄廢盛月姬的嗓子後,文宗帝將她囚在宮中整整九天,不許她在宮內自由行走,也不許任何人來探望,包括皇後,是怕她在宮裏走動時,遇上淑貴嬪,發現此事。

    還有三皇子,三皇子瘋了似地說,溫阮,救救我,隻有你能救我。

    他不是在說要娶溫阮,他想把自己,送給文宗帝,就像將那個舞姬送給文宗帝一樣,換他脫離困境。

    三皇子是知道此事的,所以三皇子送過淑貴嬪一隻貓,一隻白貓,而淑貴嬪明明是不喜歡貓的人。

    不為其他,因為自己有一隻貓。

    原主溫阮死前,向陛下求旨,求他將自己許配給紀知遙,然後,溫家就被滅門了。不僅僅是出於對溫家和紀家的權勢忌憚,更因為,文宗帝無法忍受溫阮嫁給別人。

    家中大哥隱約有讓阿九早些與自己成婚的意頭,這對於一個疼愛妹妹的人來說,是極為反常的,他應該是想留妹妹在府上多些日子才好,而不是希望她早早出嫁,也不會認可阿九不與朝堂沾染的想法,為的是避開文宗帝。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以前溫阮覺得難以解釋的事情,今日終於都得到了答案。

    唯獨一點沒法兒解釋,在溫阮出生前,淑貴嬪就已經進宮了,這個邏輯是有問題的,那麽答案隻是……

    淑貴嬪像的人不是溫阮,是溫阮的母親,靖遠侯的妻子,皇帝的臣妻,皇後的妹妹,阮明月。

    前些日子的萬壽

    宴,她無緣無故地病倒,病得那麽巧,就在進宮前一天病倒了,應該不是風寒,是父親和大哥不想讓自己進宮麵聖。

    以靖遠侯和溫北川的能力,想要在萬壽宴之前提前知道三皇子要進獻一個舞姬給陛下,並不難。所以他們早就知道那舞姬棠兒的存在,早就知道“伏鶴”這隻舞。

    這隻自己母親在世時,最喜歡跳的舞。

    所以,他們才不讓自己進宮,怕文宗帝看著那隻舞,對自己生出什麽想法。

    後來靖遠侯的憤怒半真半假,有一定的表演成份,他是演給文宗帝看的,因為文宗帝想用此激怒靖遠侯,靖遠侯就怒給他看。

    但靖遠侯的怒,也有一半是真,他的妻子,已往世的妻子仍被當朝陛下惦記,他的女兒被陛下垂涎,這樣的事情,想想都讓人膈應。

    所以他才會在母親的靈位前坐了整整一夜,說了一夜的話。

    那麽,這麽多年來,文宗帝對溫家的忌憚和恨意,也可以理解了,不單是對一個權貴世家的不滿,還有這一層私怨在。

    太子呢?一個與溫家有這麽深牽連的太子,陛下當然不喜,當然會想盡了辦法地要廢掉他。

    因為太子可是皇後的孩子啊,是阮明月的子侄。

    對啊,皇後呢?皇後知道這一切,她這麽多年來,在宮中又是如何熬過來的?

    溫阮不知道,溫阮隻覺得,頭疼欲裂。

    她沉默地坐在馬車裏,手指冰涼。

    “溫阮?”殷九野握緊她的的手,他的震驚不比溫阮的少。

    溫阮抬起眼睫看著他,輕聲說,“我覺得好惡心。”

    殷九野連忙說“我知道,但溫阮,你聽著,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仔細聽著。”

    溫阮看著他,不說話。

    “不要去問你父親,也不要進宮去向任何人求證,更不要去見皇帝,溫阮,你要知道,你父親他們瞞著你,就是怕你受傷害,怕你知情後克製不住對文宗帝的排斥和惡心,觸怒君上,溫阮,你要把這件事藏在心裏,不能說,不能問,你要相信,總會有轉機。”

    殷九野扳著溫阮的雙肩,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溫阮,你要相信,會有轉機。”

    溫阮滿臉雪白,怔怔地看著殷九野“當日乞巧節,派任一貫來殺你的人,不是三皇子,是文宗帝,對不起,阿九。”

    殷九野搖頭,“與你無關,

    這不是你的錯。”

    溫阮卻自顧自地說道,“我應該想到的,那時候在宮裏,文宗帝看似關懷地問起,問我與你什麽關係,問我可有嫁人的想法,他說我父親不在京中,他是當姨父的,要為我把把關。其實不是的,他在試我,如果那時候我說出想嫁給你,也許當日你就死了,好險啊,阿九,好險。”

    “後來你在府上吃飯,飯後我們兩個又在街上閑逛,在那樣一個特別的日子裏,這意味著什麽文宗帝很清楚,所以他才叫人來殺你,三皇子隻是他的替罪羔羊,所有一切都是文宗帝做的,不是他,但三皇子也明白,他不能說。”

    “在那別院的時候,我就奇怪,我昏迷了那麽久,如果三皇子真有心要對我做什麽,我根本無力反抗,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因為,因為我是他父皇看中的人。當時坐在紗簾後的人,不是三皇子,是陛下,他們在那堵牆換了身份,三皇子要把我獻給陛下。”

    “阿九,阿九,這一切太荒誕,也太可怕了。”

    殷九野將全身發冷的溫阮抱進懷裏,用力地搓著她的後背,讓她冷靜下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失措到這樣的溫阮。

    “溫阮,你相信我好嗎?你擔心的一切不會發生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敢嫁給你,你會死的,你明白嗎?文宗帝,絕不會允許我嫁給別人,但他又不敢將我納進宮中,因為我可是他的外甥女啊!這樣的醜事他做了,會被天下人恥笑的,一個皇帝怎麽能做出這種事呢,所以他隻能逼著我,不許我跟任何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殷九野撫著溫阮的長發,“但沒關係,溫阮,沒關係。”

    溫阮想起了別院裏的大片海棠,如果,自己母親生前也喜歡海棠,那麽這一切,就得到應證了。

    那舞姬名叫棠兒,也可以解釋她名字的來處了。

    溫阮在漁樵館坐了很久,讓自己平複下來,殷九野一直陪著她,並暗自做了決定,該迴宮了。

    然後溫阮去找了二哥溫西陵,大哥與父親都知道真相,她若去問他們,便是打草驚蛇。

    二哥見到她時很開心,高高興興地問“小妹今天有空來看我?”

    溫阮強壓著內心的異樣,笑著與他說了些閑話,最後問道“二哥,你知道娘親生前喜歡什麽花嗎?”

    “小妹怎麽突然問這個?”溫西陵奇怪道。

    “隻是見父親前些日子很思

    念娘親,我想送他點什麽,讓他開心些。”

    “這樣啊,小妹孝順。”溫西陵笑道,“娘親去的時候我也還小,就記得以前府上種著很多海棠,娘親喜歡海棠花。”

    溫阮輕闔了一下眼睫,果然如此啊。

    “小妹,你怎麽了?”溫西陵問。

    “沒事,海棠很美。”

    “不及小妹美,小妹最好看了。”溫西陵彈了下溫阮的額頭,笑嘻嘻地說道,“小妹你別到處跑,上次你被三皇子抓去可嚇死我們了,千萬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吧,二哥我都快擔心死了。”

    溫阮笑笑,不再說話。

    ……

    宮中,慶祥殿。

    三皇子跪在淑貴嬪腳下,抱著她的雙腿,苦苦哀求“母妃,母妃,你去找父皇為我求求情吧,母妃,父皇看到你,一定會憐惜的,一定會知道你的好,母妃,你救救兒子,救救兒子!”

    淑貴嬪的手撫過三皇子的臉頰,又重重的一掌抽在他臉上,啞聲問“你是想說,讓我用這張臉皮,卻換得陛下對我的憐愛嗎?你是想說這個,是不是?這就是你對你母親的孝敬?”

    “母妃,這麽多年來父皇對你一向疼愛有加的不是嗎?宮裏除了皇後,就隻有母妃你最得父皇恩寵,母妃,我的好母妃,你怎會忍心看著兒子死去呢?”

    淑貴嬪看著她兒子,心寒至極,劃下兩行淚來。

    皇後是如何盛寵六宮多年不衰的,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她是個什麽身份。

    靠著這張與阮明月六成相似的臉,她才得陛下聖寵,這麽多年來,每迴陛下來她這處,也還是會把她的名字念作,月兒。

    月兒。

    是阮清月,還是阮明月?

    她從來沒有從文宗帝那裏得到一星半點的愛,她有的不過是一副皮囊,內裏空空如也,三皇了是她唯一的指望。

    可如今呢?

    她兒子在說些什麽話?

    該想到的,從她兒子送她那隻貓起,淑貴嬪她就應該想到會是如此。

    淑貴嬪仰麵望著天,痛苦和絕望將這個本該很是美麗的女人折磨得千瘡百孔,心力交瘁。

    而三皇子仍是抱著她的腿,求她去用這副身體,這張臉去從文宗帝那兒討來歡心,乞來憐愛,換他的前途。

    “外甥女麽,死了換個身份就是了,你父皇喜歡什麽,你不是

    很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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