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花的演唱會有個名頭,叫“不辭夜”,跟聽白樓的“仙吟宴”正麵開打。

    兩方都把場盛會定是在晚上,白日溫阮依舊在仕院聽學上課,著實是個三好學生。

    最後一堂課是琴藝課,蕭長天看了看外麵天色,笑著對一眾學子說“我知道你們中不少人等著去聽辭公子唱曲,便不留堂拖延了,迴家準備去吧,注意安全,莫要丟了隨身事物,也不要與親友走散。”

    弟子們哄堂大笑,紛紛拱手“多謝蕭夫子。”

    溫阮跟於悅交換了一下眼神,也開始收拾桌上的琴和課本,下了學直接去辭花那處,免得到時候人流眾多,她們要排半天的隊。

    隻是蕭長天剛站起來,就聽有人敲響了門。

    辭花立在門口處,笑著拱手問好“蕭夫子好。”

    “辭公子怎會來此處?”蕭長天問道。

    “承蒙貴院弟子抬愛,今日有不少人買了在下的票子將去聽曲,在下想著,諸位皆是貴客,當有謝禮方是。”辭花笑說,“不知蕭夫子可否容在下為各弟子清唱一曲?”

    蕭長天微怔,又看看滿座弟子臉上的期待和雀躍,笑著點點頭“當然可以,您請。”

    辭花走進課堂來,向各弟子笑著問了好,抬了抬手,壓住滿堂竊語,輕哼起一首沒有歌詞的詠調。

    溫阮從未聽他唱過這個,也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這不在表演節目單上。

    但這首曲子,當真好聽。

    曲中靈氣逼人,如不諳世事的小童在夕陽下騎在牛背上,沿著湖光山色,自由哼唱著無名小調。

    幹淨,剔透,空靈。

    弟子聽入了迷,溫阮也有些出神,醒神之時看了蕭長天一眼。

    蕭長天麵帶笑意,垂目聆聽,雙手相搭於身前,指節輕輕地叩著手背。

    一曲終了,辭花笑道“來得匆忙,沒能準備周全,讓蕭夫子見笑了。”

    蕭長天道“辭公子過謙,原以為辭公子更擅逍遙恣意之曲,不曾想鄉間小調也信手拈來。”

    辭花微笑,信手拈來你妹。

    你知道我昨兒晚上為今天在你麵前露這一手,費了多少工夫嗎?累死爹了!狗晶的殷九野!

    辭花抬手,對眾人道“在下便先迴去準備今日‘不辭夜’之頌,還望各位彼時聽得歡喜。”

    他說罷飄然而去,留下一堂女子失聲尖叫——“好帥啊!”“好好聽啊!”“辭花公子真是絕世名伶!”

    當日他在花樂事上一戰成名,京中早有不少他的粉絲擁躉,以女子居多,唔……愛美之心,不止男人有嘛。

    男子可以為了盛月姬神魂顛倒,就不許女子為辭花傾慕向往了麽?

    溫阮托腮,轉頭看向窗外,果然看到殷九野。

    這個小跟班未免太貼心了些。

    天色漸暗,街頭巷尾各家各戶的平安燈籠提前點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窈窕動人的女子們三兩結伴,帶著一身的香風趕去今日這最熱鬧所在。

    二哥這個人除了滿腦子騷想法,還有滿腦子的騷操作,他將今日辭花“不辭夜”的場所就定在聽白樓正對麵,是個露天舞台。

    這可就是真真正正地對擂。

    聽白樓的小廝麵色不屑,衝著這邊啐了一口,很是瞧不上這邊,他們也有底氣瞧不起,畢竟聽白樓的仙吟宴成名多年,多少人想入門一窺,都沒那個資格,溫西陵再怎麽能折騰,也不可能有仙吟宴的排場。

    溫阮與於悅從後門進了後台,後台正一片忙碌,忙得都顧不上溫阮這個小千金。

    溫阮也毫不介意,她挺喜歡這種大家為了同一件事共同努力,共同操持的感覺,有種難言的同進退共榮辱的榮譽感在。

    她拉著於悅一路到了舞姬描妝的地方,落落正在給她們上妝,對著銅鏡左瞧右看,又仔細地比量著舞姬的五官,挑揀著最適合她們的胭脂水粉,繪出最好的妝容來。

    有個舞姬笑說“姑娘也不必如此費心,今日的主角是辭花公子,我們都是陪襯,是綠葉。”

    落落卻道“天下從未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便是綠葉,也該有其最美好的模樣,別動,我幫你點唇。”

    點完唇她瞧見了溫阮,笑說“姑娘,今日我可顧不上跟你閑話了。”

    “不打緊,你忙你的,我就是來看看。”溫阮拉著於悅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雙雙托腮地看落落幫人上妝。

    “溫阮,她好厲害啊!”於悅讚歎道,“那舞姬其實生得挺一般,可經她的手一畫,立刻不一樣了,像從畫裏出來的似的,而且你看,每個舞姬的妝麵看似一樣,又不一樣,各有特色,落落可太神奇了。”

    “不錯,好的化妝師有鬼斧神工之能。”溫阮笑。

    “化妝師?”

    “唔,就是給人上妝的,我瞎起的名字。”

    “這樣啊,我也想讓落落幫我上妝。”於悅說道,“說不定我也可以變成你這樣的大美人呢?”

    “你少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偶爾上前搭把手給落落幫忙。

    好不容易給舞姬描完了妝,落落才能坐下歇一會兒喘口氣“我等會兒還得去辭花公子那邊,今日他共要唱十支曲子,得換十個不同的妝容,怕是要趕得腳不著地了。”

    “辛苦你了。”溫阮遞了杯茶給她。

    “不辛苦,我喜歡這樣。”落落笑道,“這樣忙碌,充實,也讓我心安滿足。”

    她放下茶杯,又道“兩位姑娘去前麵吧,辭花公子也快上台了。”

    “你不去看?”

    “我得留守後方呀。”

    “可惜了。”

    “我在這裏也聽得見,一樣的。”

    溫阮便不好再強求,而且她也的確要守在這裏為辭花改妝換衣,便與於悅先去了前麵,坐在了前排。

    其實這跟真正的演唱會還是有很大差別的,畢竟沒有音箱設備,聲音傳不開太遠,更何況票價又死貴,所以並沒有人山人海的聽眾,但場麵也足夠唬人了。

    第一首曲子至關重要,唱得不好,排麵不夠,搞不好會引起人的反感,要求退票還錢。

    溫阮充滿了期待。

    當夜色徹底籠罩了大地時,場中所有的燭燈熄去,中央高台上四罩著潔白紗幔,隱約透著光。

    忽地紗幔落下,十來個舞姬身著流彩羽衣,手持花枝,赤著雙足,造型各異地立在台上,如天宮仙子般。

    台上點燃了成百枝的紅燭,圍簇著正中間的一張貴妃榻,榻上淩亂地堆著幾張白色錦緞,似有什麽人剛剛從這裏起身離開。

    忽聽得一聲悠遠的編鍾清響,辭花自半空中飄然而落,漫不經心地斜倚在榻上,輕闔雙目半支額頭,如謫仙落世,貴氣慵懶。

    溫阮注意了一下辭花臉上的妝容,這是落落的手筆,他的眼角描了微微上挑的眼線,透出幾分風流的邪氣,很襯這場景。

    她正準備認真地聽辭花唱曲,結果手裏被人遞了什麽東西過來。

    偏頭一看,於悅一臉興奮地看著她“快,阮阮!”

    溫阮看了看手中的事物,險些當場笑死。

    這是

    ……手幅。

    長約兩尺,寬約半尺有餘,上麵分別寫著——

    “名品美貌辭花”

    “天籟之音辭花”

    “謫仙下凡辭花”

    “海妖吟唱辭花”

    “人間仙子辭花”

    溫阮樂不可支,笑得東倒西歪“這是我二哥弄的?”

    “對啊,他讓我搖起來,上麵還塗了好多夜間會發光的粉末,你看,會亮的!”於悅好興奮,好激動地說。

    溫阮真的要笑死了。

    她當時跟二哥說,若是能送些小東西給聽眾,讓聽眾為辭花搖旗呐喊就更好了。

    萬萬沒想到,二哥把這個“旗”字,理解得如此到位透徹。

    她抬頭看去,果然看到後麵不少人手裏都拿著這個小橫幅,但大概是古人多保守害羞,搖不起來,也喊不出口。

    溫阮清了清嗓子,舉起手中的橫幅,帶頭高聲喊道“海妖吟唱辭花!”

    於悅緊隨其後。

    有人起了頭,聲音漸大,形成音浪,場子立時熱起來了。

    台上的辭花聽到這聲音心裏一個哆嗦,媽的,老子這臉是真的不能要了!我現在去死還來得及嗎?

    舞姬柔腰輕擺,辭花抬手壓住沸騰的人聲,開始唱曲,溫阮專心地當起了迷妹,陶醉在這場視聽盛宴中,今天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她也不太想搭理。

    因為她並不願意為了一些姬毛蒜皮的事,誤了自己的美好時光。

    辭花的嗓音極具穿透力,似要破雲宵去而,驚落滿天星,遙遙地傳進了正對麵的聽白樓中。

    聽白樓裏此刻正開場,樓中舞技最好的女子正嫋嫋起舞,但堂上所坐的客人並不如以往年月多。

    好些接了聽白樓仙吟宴帖子的客人今日忽然推脫不能前來,預留席位空了不少,看上去很是難堪。

    問他們是有何事不能脫身,那些人閃爍其詞,隻說有事,有事。

    有什麽事呢?

    他們要去辭花那兒。

    溫西陵極端討厭盛月姬這個女人,能打她臉的時候,自然是要打到最狠的。

    所以摳得要死的溫西陵留了些門票,精心挑選了仙吟宴的客人,送票上門,誠邀他們來聽辭花唱曲。

    當然,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當告訴他們“

    那日九寺五監,尚書六部之中不少人會賞麵來聽個小曲兒,大人,切莫錯失良機呀。”

    再告訴他們“聽聞府上千金和夫人對辭花之曲頗為神往,大人,您平日裏忙於公務,鮮少有工夫陪家人,大人何不借此機會一家闔樂,共享天倫呢?”

    溫西陵什麽人物,罵人能把人祖墳罵得冒青煙,忽悠人也能把人忽悠得找不著北,幾番勸說下來,他都快把聽白樓的牆角挖塌了。

    又輔以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該給的麵子,總歸是要給的。

    於是今日,仙吟宴,有點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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