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小姑娘,心性單純沒什麽心計是自然,但傲慢自大甚至自負,卻也是自然。

    她被寵壞了。

    十四歲那年見過紀知遙一麵,便從此心係於他,死活要嫁,嫁不成就鬧。

    別的事兒溫家父兄都可以由著她胡鬧,但這個事兒,不行。

    紀知遙跟盛月姬那點豔事,京城上下,無人不知。

    溫家捧著心尖尖兒上的小心肝,不能嫁給這樣的男人。

    溫阮便跟家裏人鬧脾氣,而且因著紀知遙優秀,溫阮總是拿兩個哥哥與他作對比,大哥在鴻臚寺不過是個閑職,二哥貪財愛錢做商戶營生更是難登大雅。

    溫阮越這麽對比,越覺得兩個哥哥不如紀知遙好,更別提他們不許自己接近紀知遙,便漸漸對兩位兄長疏遠冷漠,頗為不敬。

    後來,溫阮因誓死要嫁紀知遙,鬧到了皇帝姨夫跟前,欲借王權逼迫紀知遙就範,這下是徹底惹怒了紀知遙,紀知遙一怒之下,設下圈套。

    溫家,家破人亡。

    而且紀知遙是個狠辣性子,他特意把溫阮留到了最後,讓溫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是如何一個個死在她麵前,看她的父兄為了救她,是如何低三下四向自己卑微求情。

    年過半百的老父,意氣風發的兄長,跪斷了三雙膝蓋,未換迴紀知遙半分留情。

    溫阮後悔了,她哭著喊著對紀知遙說,紀哥哥,我不嫁你了,不嫁了,我再也不見你了,求求你放了我阿爹和大哥二哥吧,求求你。

    但紀知遙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最騷的是,這時候的女主盛月姬站了出來,她看在龍珠之一溫北川的麵子上,讓紀知遙留溫阮一命,紀知遙留了。

    溫阮卻生不如死,瘋了。

    她每日蓬頭垢麵,衣不敝體,在街上哭喊著“阿爹,大哥,二哥,你們迴來啊,阮阮聽話,阮阮不嫁了”。

    她成了人人可欺的過街老鼠,渾身惡臭,垂髫稚兒都敢向她擲石頭,直到三年後才被病痛和心魔折磨致死。

    這就是女配溫阮的結局。

    手握一副天胡牌,活生生作成了全書裏下場最慘的女配。

    溫阮迴顧了溫阮的一生,擼了擼貓兒“嘖。”

    二狗子笑問“你說她活該不?”

    溫阮沒迴答。

    得了別人的身體再活

    一迴,如果再罵她,就有點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意思了,不厚道。

    次日,她的大哥溫北川來春庸闕找她,說要帶她去漁樵館正式謝過陰九。

    溫北川此人,成熟穩重,很有鍾鳴鼎食世族長子的風度和儀態。

    但他見到溫阮時,表情略不自然。

    從他跟盛月姬在一起成為七分之一後,他妹妹看見他就黑臉。

    他知道原因,可他放不下盛月姬,一如愛上她的其他男人一樣,甘作裙下臣,不求一心人。

    “小妹。”素來從容自若的溫家長子,喚溫阮時,很顯局促。

    溫阮也知道原因,但溫阮衝他淺笑“大哥。”

    溫北川微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溫阮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哥哥了。

    昨日夜間聽二弟說小妹性子好了不少,他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麽?

    “小妹身子好些了麽?。”溫北川笑問。

    “多謝大哥關懷,已是無恙。”溫阮依舊保持著同樣的笑容。

    溫北川聽到這乖巧的話兒,心中一暖,帶著溫阮往漁樵館走。

    漁樵館內,陰九正在下棋。

    見兩人進來,他拈著棋子,隨意道“大公子,溫姑娘。”

    喚“大公子”時,他語氣自然。

    喚“溫姑娘”時,他音調促狹。

    溫阮聽得,心口微堵。

    “昨日幸得陰九你出手相助,小妹才能歇息片刻,今日我特意過來答謝於你。”溫北川說著招手,身後的下人托著銀盤上前來,銀盤裏呈放著金玉之器,俱是珍貴。

    陰九照單全收。

    “溫姑娘可好些了?”陰九又是那副玩味的語調。

    溫阮抬眸“多謝陰公子關懷,已是無恙。”

    溫北川聽著此話眉頭一皺,他小妹今日說話,是照著一個模版說的嗎?連音調語氣,都與當時迴自己的話無半分差別。

    陰九卻有些意外,溫姑娘今日說話,客氣得挺有距離感啊。

    溫北川與陰九邊下棋邊說話,溫北川執白,陰九執黑,兩人在棋盤上廝殺,以溫北川慘敗告終。

    “陰九,你這等棋藝,便是去當個夫子,教皇子們下棋也是綽綽有餘的。”溫北川笑道。

    “大公子抬愛。”陰九撿著棋子放進棋盒,那棋

    子是由黑白雙色之玉打磨而成,落盒之時,玉子相撞,脆響清遠。

    他偏首看了一眼安靜坐在一側的溫阮,溫阮正揉著她懷中那隻看上去才幾個月大的大臉奶貓。

    不聲不響,不言不語,不吵不鬧。

    安靜得宛似不存在,反常得古怪。

    二狗子“咪噢”地叫了一聲“咱兩出去溜達一圈唄?”

    溫阮起身,走到溫北川跟前,笑說“大哥,我出去逛逛。”

    “好,帶個下人,若有什麽事,便著人迴來傳話。”溫北川有些動容,以前他小妹若要出去哪裏,根本不跟他提前招唿的,很是不將他這個大哥放在眼中。

    陰九放下棋子,說“正好我也要出去,不如我陪姑娘一起?”

    溫阮看看陰九。

    行,自己有把柄在他手裏,認這個栽。

    “好呀,那便有勞陰公子。”溫阮柔婉笑語。

    溫北川見有陰九跟著,便也放心。

    溫阮抱著貓,與陰九並肩走在熱鬧的街市上,京城之所以是京城,除開王宮建在此處外,熱鬧也是旁的城鎮難以比擬的。

    溫阮買了個糖麵兒咬在口中,偶爾還掰一點喂貓,行走間,不急不緩。

    陰九走在她身側,細瞧了她一會兒,這溫阮,是怎麽了?

    溫家小女,以前行事總是風風火火,做什麽都急得像要趕去投胎,也喜歡嘰嘰喳喳地說話,旁人看著是活潑,他看著卻是聒噪。

    可自昨日起,溫阮卻貞靜得如換了個人。

    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便提起話頭,“大公子今日送來的金玉之物,乃是謝我對姑娘你的搭救之恩。”

    溫阮“嗯。”

    陰九“搭救之恩的錢是給了,摸我的錢呢?”

    溫阮“……”

    原來他主動提出陪自己逛街,是為了討賞錢麽?

    倒也是應該的。

    溫阮看了一眼旁邊的小販攤子,買了把精致的折扇遞給他“謝謝。”

    陰九接過折扇在掌中看了看,又說“我很貴的。”

    “這樣啊。”溫阮點頭,身子微微一挺“我也挺貴的,不如你摸迴來?”

    陰九“……”

    他故意提起這茬,是想試試溫阮是否真的沉得住氣,而非故作貞靜,沒想過這一出的。

    他有點不知如何接溫阮這略顯生猛的話。

    溫阮卻問“不好意思麽?”

    陰九“……”

    溫阮想了想,捉住二狗子的爪爪,又讓陰九豎起手心,她握著肉乎乎的喵爪在陰九手心裏按了一下。

    “幹啥,給我個五啊?”二狗子不懂溫阮在幹嘛。

    溫阮抱著二狗子,對陰九一本正經地說“它踩過我的……嗯,你這也算是間接摸了迴來,我們扯平了。”

    陰九“……”

    二狗子“臥槽阮阮你天天摸我你給錢了嗎?你是不是在搞種族歧視!我要投訴你!”

    溫阮抱著貓往前走了,陰九還立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手心,再看看另一手中的折扇。

    他陰九,今日竟被一個黃毛丫頭堵得無話可說?

    生來倒是頭一迴。

    陰九不信邪,他不信一個人的脾性可在一夜之間轉換,便又道“你大哥去聽白樓了。”

    溫阮“嗯。”

    陰九再度疑惑。

    聽白樓,京城中最負盛名的紅粉之地,盛月姬便是那裏的歌伶。

    溫阮以前一聽這個地方就氣得破口大罵,毫無理智可言,尤其是見不得溫北川去聽白樓找盛月姬,見一次罵一次不知廉恥。

    今日?

    “溫姑娘似乎,不以為意?”陰九不死心,再問。

    “陰公子希望我有何反應?”溫阮咬了口糖麵兒,幾縷白絲般的糖線落在她微微桃色的唇上。

    她迴頭看陰九,並抿抿唇,將唇上的糖絲抿入口中。

    陰九看著她抿唇的動作,迎上她平靜得不起一絲漣漪的眼神,兀自笑了下,“溫姑娘,好雅量。”

    懷中的貓兒開始叫“我咋覺得這老哥在故意激怒你?”

    溫阮聽著微笑,激怒我?那可有點難。

    迎麵來了一匹馬,馬兒跑得急,蹄子揚到了溫阮眼前,她懷裏的二狗子發出驚恐的尖叫,躥跳出去。

    陰九稍稍握了一下掌間的折扇,冷眼看著溫阮,等著她的反應。

    溫阮立在原地,輕輕抬眸,嗯,要再死一次了麽?不知道死掉這種事是不是也可以一迴生兩迴熟?

    陰九看得奇怪,她,不怕?

    溫阮不是在找死,她隻是跑也跑不贏那馬蹄。

    眼見著馬蹄要踏

    在溫阮身上,陰九一躍而出,手中的折扇灌滿力道,點在馬頸一處穴位上!

    又順手扣住溫阮的手腕,一把將她拽入懷中。

    馬蹄高揚,發出嘶鳴。

    馬背上的人勒住韁繩穩住坐騎,居高臨下地看著溫阮“是你?”

    溫阮聽到這勉強算熟悉的聲音,認出是紀知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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