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崖子


    病房之中,三人一鬼。


    紅衣女鬼輕飄飄地道出了一個泯滅人性的悲慘故事,一個負心之人如何殺妻奪產之後,又作法駭人之下作手段,聽來鬼泣聲聲,聞來催人涕下。


    我躺在了病床之上,隨著鬼聲漸漸的黯然而在心裏生出了一股抹不開的抽痛,先前的零已不在,幼時之友段成陽卻在不經意間成為了一個嗜血的魔鬼。


    抬眼再看那老道士,正端坐於床前緊靠牆壁處的一張椅子上,闔目凝神,分外的安靜,隻有在聽到女鬼王紅講到風水棺材鋪時候,那兩道雪白的蠶眉才輕微地抖動了一下,隻不過眨眼之間,便複又陷入了先前的沉思了起來。


    反倒是雲崖子,猛然起身,指著王紅和我,神情有些激動,在病房的間隙裏來迴踱步,似乎有許多言語想要傾訴,隻是一時又抓不住線頭,再一見穩坐如山的老道士,也便悻悻地閉了嘴,又坐迴了椅子上,隻是臉色有些難看,眼神怔怔,盯著地板出神。


    王紅講了些許,語速也有些減緩,氣力好似有幾分不怠。


    在我看來,紅衣女鬼的模樣似有漸漸的有些模糊單薄了起來。一想也是,在三人為伍之下,自然是要沾染了不少的人氣,更何況剛才讓老道士反手朱砂一點,鬼氣受損,自然是又減了幾分,再講了好長時間自己的傷心往事,心哀之餘,氣息便是有些虛弱了。


    老道士抬手止住了王紅的敘述,卻開門出去,隻是返身朝女鬼一招手。


    王紅有些不知所措,隻是眼下有求於人,隻得低眉順眼,臨走時朝我頷首一點,隻見身影一晃,便又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雲崖子這時才走過來,又掀開我手腕上的紗布。


    那股腐臭糜爛的氣味似乎是淡了不少,我更是便要覺察不出疼痛來了,心中大喜,稱讚地說道:“別看人家老先生年紀一把,和雲師傅的手段一比,還真是雲泥之別啊!”


    雲崖子見我損人,臉色一白,卻不說話,隻從桌上的一個白瓷瓶子裏倒出了少些白色粉末,輕輕彈在了我手腕處業已萎縮的肌膚上,這些粉末沾膚即溶,不到一分鍾便浸入了皮膚之中。


    雲崖子這才又將紗布裹好,問道:“冉曦,你現在的感覺怎樣?”


    “可有些許疼痛感?”又怕我理解有失,說罷還用手指比劃了一下。


    “哪怕是一丁點?”


    我望著他那雙焦黃中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暗笑,臉上卻裝著端莊無比,認真地就像是在課堂上迴答教師的提問一般。


    “報告雲老師,小冉的手腕處現在已經沒有一絲的疼痛感覺了。”


    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我竟然鼓起了勁兒,吃力地舉起了手臂。


    嘿,我這康複的可真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掌有些無力,手指伸展的不開。


    “你剛才撒的是什麽靈藥,怎麽這麽快我的精神就好了這麽多。”


    我說的確實是實話,方才還是奄奄一息的一條死魚,現在卻除了傷患處似乎有些乏力外,整個身子在我感覺而來,暖如熏陽,甚至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了。


    “感覺好,那便是錯不了了。”


    雲崖子神色有些古怪,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丟下句話,便走到了窗前。


    隻是白漆的病房,白皙的床單,再加上慘白的病容,窗外浮過了的雲朵,在碧藍映下,更是白潔無暇。


    雲崖子心思很重,暗自長歎了一口氣。


    見老道士攜女鬼遲遲未歸,雲崖子又深陷雲淡風輕之中無法自拔,我長臥病榻,更是覺得百無聊賴,有心學著影視之中拔去了針管,靜悄悄地來個人蹤無跡,隻是有心無力,隻得徒唿奈何了。


    越是胡思亂想,剛才湧來的睡意也就越發顯得濃厚了。思緒紊亂,我的心中卻仍有一絲牽掛。我曾經深陷幻境之中,那裏有我幻想出來的段成陽,那裏更有一個常年陷入黑霧之中的男子,我的夫君。


    在1;148471591054062異常的寧靜之中,我想到了他,零。


    我下意識地用左手摸了下右手。那裏裹著紗布。


    我的玉鐲呢?


    我望著雙手,一處裹著白紗,一處潔白完璧。


    慌亂之中,望向了桌上和枕下,都沒有。這更是讓我心慌。往日裏,它就在我左近,我每每總會生出一絲感覺,這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安全感,也是彼此的相互唿喚。


    現在沒有了,我不再有那份安全。


    是誰拿走了他?


    段成陽!


    是他,隻有他,他知道零就在那裏,他似乎也知道一切。


    如果結果是那樣的話?


    我實在是不敢想象,現在的零,是否還安好。


    “雲師傅。”


    我輕輕喚道,生怕驚擾了雲崖子的神遊天外。


    雲崖子的鼻音一哼,算是迴了我。隻是身子仍然麵窗而立。


    “你們在救我的時候,可曾見過我的鐲子?”


    我摸了下包著紗布的手腕,等待著下一刻雲崖子會從手中變出我的玉鐲子來。


    雲崖子驀然迴神,轉身朝我看去,天光為他的身軀所阻擋,他的臉色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我有些瞧不出他的容貌。


    “鐲子,是什麽樣的鐲子?”


    “一個青玉的手鐲子,就帶在我受傷的手腕處。”


    我搖了搖完好的另一處手腕。


    雲崖子不搭我話,隻是來到床前,麵色仍是凝重,第三次打開了紗布,手腕的皮膚仍然是枯萎如同老樹皮,隻是麵積卻不再增加,他又取了一些粉末撒上。


    隻是這次量有些多,吸收起來也比先前慢了不少。


    雲崖子坐在了先前老道士的凳子上,講了一些我先前錯過的事情。雖然我對自己的鐲子比對故事更是焦急,不過聽著他的徐徐而道,我的心中已是驚異不已。


    當時,我在求過了老道士之後,雲崖子便命令兩個小賊掘開的墳墓,將我的肉身從積水的棺木之中取了出來,我竟然也是一襲紅衣。


    那兩個小賊何時見過這種陣勢,哆哆嗦嗦將我的身子丟在了一邊,轉身撒腿就跑,言語之中,神神叨叨。雲崖子歎氣,他知道,倆人經過了這一夜,怕是再難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明日的精神醫院怕是又會多了兩個病人。


    老道士掐指念訣,迴首便要招唿我的遊魂入身,卻聽得雲崖子大叫。


    師傅,不好了。


    老道士再定睛看去,先前我的離魂見肉身之後已經變得有些恍惚,現在更是已經化作了一點光珠,隻是不是撲向了正身,而是漫無目的地在山崗之上低垂遊走。


    雲崖子正著急跟著想要用符將我定住,可是離魂之光珠已是陷入了迷離狀態,更可怕的是,這裏的失魂落魄的屍身不少,如果一不小心撲錯了屍體,雖然不會屍變,但再找迴來,怕是要難上加難了。


    那點光珠,竟然蕩悠悠地朝先前的那具紅木棺材飄去,那裏的棺蓋還散著,白骨上被老道士貼了符籙,幽魂要是一經沾染,也是要魂飛魄散,先前的紅衣女鬼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時間緊迫啊。老道士再也不敢托大,忙從袖中擎出了一把短劍,右手五指並攏,輕輕地在劍鋒上劃過,五點鮮血隨手拂過劍身,五指並呈龍爪狀,朝天大喝一聲。


    “五龍逆流,離魂歸魄!”


    隻見劍身之上,被鮮血這麽一激,竟然也是放出了一道紅光,光亮之中,劍身之上刻著的血符驟然迸顯,催動著老道士右手五指飛出的鮮血,化作了五道紅絲,遙遙地纏住了那顆將要墜入棺木的光珠。


    光珠為血所裹,一陣晃動,在紅棺積水之上定住了身形。


    隻是聽的棺木之中,漆黑積液之下,似有無數遊魚爭食,啪啪作響,半晌也不得停歇。


    “小雲,還不上符,更待何時。”


    老道士朝呆立的雲崖子喊道,氣息一阻,血脈愈發蓬勃而出,麵色一下子蒼白了許多,嘴角更是為痛苦所帶抽搐不止。


    平日裏在老道眼中,這等小術根本不值一提,隻是今日陷入了這等荒崗危局之中,稍有不慎,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不勝,也隻得拚命了。


    雲崖子雙手舉符,口中念念有詞,舌尖一咬,也學著老道士用血水淬符,隻聽見劈啪一聲響,那道黃符已然朝光珠飛去,片刻便將珠子裹了個嚴實,再被老道士的血線牽著,脫離了紅棺。


    紅棺之中,沸水也漸漸停止了。似乎本來就沒有發生。


    荒崗之上,愁雲慘淡。


    老道士收起了道術,藏起了袖劍,接過了黃符,身形已經有些打晃。畢竟年老氣血有些衰敗,雲崖子趕忙前來攙扶老道士,坐在了一塊白石之上歇息。


    老道士將黃符遞給了雲崖子,朝那具肉身一指,囑咐道:“趕緊貼在她的印堂之上。”


    雲崖子謹遵師命,黃符一經貼了我的印堂之上,便閃過了一抹黃光,噗哧一道火花閃過,黃符已成焦紙一張。


    雲崖子就在眼前,詫異不已,再瞧那剛拜的師傅的眼神,更添崇拜之色。


    老道士撫胸,一陣咳嗽,牽引著身子,臉色有些不善。


    雲崖子遵照老道士吩咐,將先前裝我的棺木又填入了荒土碎石,草草一掃,和先前一樣。


    “師傅,那具白骨紅棺作何處理啊。”


    雲崖子似乎對那邊甚是忌憚。


    老道士緩了緩,思索片刻,問這新收的徒兒:“你怕嗎。”


    “不怕。我可是道士。怎麽會怕。”


    雲崖子趕忙擺手,生怕老道誤會。好不容易死皮賴臉才求得這個學習正宗道術的機會,怎麽可能因為一時膽怯而前功盡棄呢。


    “好,這就好。”


    老道士笑道,“好徒兒,你附耳過來。”


    在雲崖子耳邊一陣嘀咕,老道士足足吩咐了盞茶的功夫。老道士越講越輕鬆,而雲崖子的神色是漸漸的凝重,嘴角的細紋也從尷尬轉成了譏諷。


    “自作孽不可活啊。”


    老道士望著雲崖子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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