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許行等人,步出五味樓,夏雲鶴整理好衣服,往烏旅巷走。


    今日端午,家家戶戶掛艾煮粽,大街小巷彌漫清甜的味道。


    青石板鋪就的古街上,貨郎歇下竹架,香囊掛滿架上,每一個都精致可愛,又用朱砂、雄黃、艾草等香料填充,香氣濃鬱。


    貨郎左手腕上戴了一排五色繩,掌中也攥了一把彩繩,繩頭墜著小鈴鐺,走起來叮鈴鈴響。


    也不用高聲吆喝,隻消往十字街口一站,不多會兒,便圍了一圈人。


    既是節日,自然圖個喜慶。


    夏雲鶴也選了三隻香囊,一隻掛在自己腰間,剩下兩隻裝進袖袋,準備帶迴去給臻娘和三娘。


    剛至巷口,正巧撞見一隊巡捕營官軍。攏共八人,個個身形高大,絳色繡金袍,腰佩雁翎刀,眉目間具是肅殺。領頭的軍士麵容英挺,頗為出挑。


    這人也看見了夏雲鶴,先打發走手下人,再走上前,掃到她腰間香囊,抱拳行禮,“夏大人,這是買香囊去了?”


    夏雲鶴抬眼瞧著,覺得麵熟,作揖後想起這人名叫穆修年,穆家世代勳貴,如今是沒落了。


    這位世家子弟,年紀雖輕,卻是實打實的武舉出身,一手百步穿楊的箭法曾被陛下讚譽,本是宮中羽林右衛,穆家也將家族希望寄於穆修年身上,奈何得罪了萬貴妃寵宦,借宮內整肅抓賭,誣了個罪名,被逐出宮闈,下放成巡捕營一個小小的把總。


    她笑著道:“原來是穆把總,可是散值了?”


    穆修年麵色凝重如水,眉宇間掩不住憂慮,“近日盜賊頻出,得一處一處巡查。東街剛完,還有西街呢,怕是要忙到深夜。”


    道了聲“辛苦”,夏雲鶴想起臻娘上午說過盜賊出沒,穆修年的話跟這個倒是對上了。


    她問了句,“誰家丟了東西?”


    不想戳中穆修年心事,隻看青年愁雲鎖眉,連連歎氣,“無失物報案,隻說讓抓賊,近些日子來上都的人都查三迴了,還是一無所獲。若再找不到,不止我們那幫兄弟要看臉色,我這個把總也做到頭了。”


    穆修年歎口氣,看向她,“不說這個了,夏大人,你現在身體如何?上次在街上暈倒,送你迴來時,著實有些嚇人。”


    聽到是穆修年送自己迴的夏宅,夏雲鶴難免多了幾分感激,道了謝,見穆修年當差十分認真,有些直來直去,於是真心實意地建議,“穆把總對這一帶了解比我深入。既然尋常搜查並未發現盜賊蹤跡,不妨試著接觸一些可能了解賊人行蹤的群體。或許能從這些人口中知道一二。”


    穆修年右手握拳擊左手手掌,豁然開朗,笑容掛上麵頰,拱手朝她致謝,“夏大人,多謝。”


    有了方向,青年步伐輕快,走了幾步,迴頭又向夏雲鶴拱手致謝,她亦隔空迴禮。


    目送青年離去,她喃喃自語,“這個賊可真不一般,一無失物,二無畫像,憑空搜查,怕是別有目的。”


    不過是個小插曲,重整心情,夏雲鶴抬腳往夏宅方向走去。


    當初置辦宅院時,她很喜歡這裏的僻靜,搬來後發現四周空置房屋甚多。


    隻有她一戶人家居住,順著粽子香味,她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夏宅的門在哪裏。


    鮮粽葉和馬蓮草,煮過後聞起來真的很香。


    進了院子,換過衣服,把香囊給臻娘後,她歪靠大迎枕,看臻娘剝粽子,切成小塊,淋上蜂蜜。


    夏雲鶴舉著小勺,一口一塊。粽子是紅棗核桃餡的,又甜又糯,吃下去,滿口留香。


    大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臻娘去開門,原來是三娘迴來了。


    女子的聲音隨後傳進夏雲鶴的耳朵,“好香呐,我在巷子口都聞到了。”


    臻娘喊她吃粽子,三娘笑著說她這身衣服金貴,換了常服再吃不遲。


    不多時,三娘挑開灰布簾,唿了口氣,坐到炕沿,蹬掉鞋子,擠到夏雲鶴身邊。


    隨時間推移,三娘與夏雲鶴熟稔,不再拘謹,夏雲鶴臉色沉的時候,就溜到一邊和臻娘說私房話,等夏雲鶴心情好些,會同她逗樂。


    三娘托著下巴,看了半天夏雲鶴吃粽子,吞了下口水,等臻娘端來甜粽,未待切成小塊,便一口一口吃了起來,看起來像餓得狠了。


    夏雲鶴笑著將香囊給她,問道,“宮宴沒有吃飽?”


    說到宮宴,三娘開始沉默,似乎有些不快。夏雲鶴皺眉,宮宴上的人物非富即貴,不至於針對三娘。想不出所以然,夏雲鶴問道,“萬貴妃為難你了?”


    三娘搖搖頭,“貴妃娘娘人很和氣,還誇我禮儀學得好呢。”


    “那是其他宗室女眷為難你?”


    三娘歎口氣,興致缺缺,“沒有,娘娘、貴人們都和和氣氣,要作詩,我說不會,也沒人為難。”


    說話間,三娘吃下了三個粽子,端著小碗還要吃。


    臻娘一旁看著這姑娘,聽她還要吃,連忙阻止,“粽子吃多了腹漲,你先等一會,我去煮粥,忍一忍,等會喝點粥暖胃。”說完,便去庖屋忙活了。


    三娘坐在一旁,提著茶壺給自己倒水喝。


    夏雲鶴問,“宮宴應該有酒饌,怎麽如此?那些貴婦人為難你?不給吃食?”


    三娘輕輕搖頭,抬眼看向夏雲鶴,腦中浮現,萬貴妃說完遊湖後,眾人趨往湖邊,她亦隨行,忽七皇子謝翼於假山處截住她,拔出長劍架上她脖子,沉聲威脅。


    “來參加宮宴,要是拎不清,敢給先生惹麻煩,別想活著出宮。”


    而後,押她去了一間屋子,鎖緊房門。


    七皇子站在門外,態度恣意,“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宮宴結束,孤自然會放你出來。”


    “膽敢聲張,”,他倉啷一聲,收劍入鞘,磨了磨牙,“我出劍比他們來人快。”


    三娘歎口氣,她被七皇子鎖在屋子中,直至宮宴結束,饑渴交加。見夏雲鶴對七皇子的性子渾然不覺,三娘囁嚅半天,終是下定決心,咬著唇,委婉提醒夏雲鶴,“公子,您不覺得七皇子有些古怪嗎?”


    夏雲鶴沒聽出話外音,笑著說,“七殿下謙遜有禮,勤奮好學,哪裏古怪?”


    哪裏古怪?到處古怪!


    三娘垂著眼皮不說話,她不確定七皇子是對夏雲鶴不一般,還是因自己在下河村的無禮而被記恨,她說不清,隻七皇子那雙眼睛陰森森的,看一眼就讓她後背發涼,想了半天,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看到三娘欲語還休,夏雲鶴略微思索,安慰道,“七殿下七歲離楚,在北戎為質六年,其中艱險不為人知,迴國不過半載,難免還不適應,多些體諒就好。”


    三娘兀自思量,或許真是她想太多,於是壓下心中憂慮,點了點頭,忽覺臻娘去了許久,便說,“我去看看臻姐姐,給她幫幫忙。”


    ……


    夏雲鶴慢吞吞吃完最後一口甜粽,用手帕擦幹淨嘴巴。


    外間傳來三娘的驚唿,“你是誰!”又被人捂住嘴巴,堵住聲音。


    夏雲鶴心中一驚,掀簾出屋,院中空無一人,她喊了一聲,“三娘?”


    無人迴應。


    又喊,“臻娘?”


    一陣過堂風穿過,四下寂靜。


    她心悸不已,盡量穩住思緒,放平聲音,“不知是哪路好漢,來此所為何事?”


    庖屋傳出輕微響動,夏雲鶴猛然想起臻娘說庖屋最近鬧鼠患,哪裏來的老鼠能把兩個人帶走?又想起穆修年說的那個盜賊,將兩者聯係起來,她暗暗歎氣,怕是被這個賊盯上了。


    不一會兒,庖屋裏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我隻想要口吃的,餓了兩天了。聞見這裏的粽香,尋了過來。”


    聲音清潤,不像窮兇極惡之徒,當然,以聲音辨善惡,也不準確。


    為了穩住這人,夏雲鶴道,“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出門在外,總有個困難的時候,你要吃什麽,拿走就是。”


    那邊沉默許久,才傳來一聲,“多謝。”停了一會兒,又說,“她們都在庖屋裏。”


    接著,一陣翻箱倒櫃的動靜,一盞茶後,一個臉生的青年從庖屋裏出來。


    上身玄色箭衣,下身同色燈籠褲,褲腳緊緊紮在牛皮短靴中,渾身上下一股遊俠氣息。縱然滿麵塵霜,兩側額發散落,卻氣度不凡。他走了兩步,卻是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受了傷,使不上力氣。


    他拎著五個細繩綁成串的粽子,向夏雲鶴抱拳,“若有外傷藥,煩請贈送一二。”


    青年雖客氣,可眉目間暗含殺氣,夏雲鶴不敢怠慢,迴屋取了傷藥,交給來人。


    遞藥包時,夏雲鶴聞見血腥味,正是從青年身上散發出的,她心中有了大致判斷。


    青年將藥放在鼻尖嗅了嗅,確定是傷藥後,揣進懷裏,拱手道謝,“叨擾多時,勿怪。”說完,拎著五個粽子,三步借力,跳上牆頭,再幾躍,消失在烏旅巷青磚黛瓦間。


    附近空置房屋甚多,正好給這人躲藏。


    夏雲鶴去庖屋解開臻娘與三娘的繩子,幾人相扶迴到屋內,許久才平複心情。


    臻娘道:“公子,之前我說有老鼠,怕不是這個人,我就說,頭一天蒸的饅頭,第二天就沒一大半,現在想來,正是這人取走了。”


    三娘捂著心口,問,“公子,他是什麽人?”


    夏雲鶴眉眼微動,沉吟片刻,“不知道。”


    受傷的神秘青年,有名無實的盜賊……夏雲鶴垂眸,想起許行說陳海洲被刺傷,三件事太過巧合,聯係在一起也就不是巧合。


    這個青年,就是刺殺陳海洲的刺客,也是巡捕營借口抓盜賊,要抓的那個人。


    她起身給她們三人倒水,笑了笑,掩蓋心思,“那個人如果再來拿吃的,讓他拿就是了,不過是個循著味道來的偷粽賊。”


    元化四十三年端陽節,夏雲鶴宅內遇竊,失一包外傷藥,外加五個甜棗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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