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城中,秋雨降了下來,雨下的又密又急,行人腳步匆匆的尋找著避雨的場所。


    這種大軍鎮裏,住的基本都是軍戶,再有,就是與軍戶相關的商人。一個小行商沒有攜帶雨具,被雨澆的狼狽萬分,雙手護著頭,向這一處楊記的店鋪疾奔。


    現在固原城裏,屬楊記的門麵最多,也最和氣,即使什麽都不消費,店家也會熱情的招待你喝水,並不會有什麽冷臉。這行商與一位楊記的小掌櫃是朋友,想著到這裏,可以討口熱水。可是他剛剛來到門首,卻不知從何處忽然衝出幾條大漢,猛的將他撲倒在地。


    那些大漢力大過人,將他的臉按在了泥水裏,連嗆了好幾口,兩條胳膊反剪在背後,幾乎都要拗斷了。這名小商人根本就沒辦法掙紮,就見一口雪亮的鋼刀,貼著耳朵插在地上。


    “說,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與這裏的人有什麽關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名行商還不知道如何迴答時,就聽楊記店麵裏,忽然想起一聲大叫。


    一個人猛的撞開了門板,來到了雨地裏,那行商隔著雨幕勉強辨認著,這人似乎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掌櫃。平日裏溫文爾雅的他,此時頭臉上都是血,衣服被劃的不成樣子,但卻如同瘋虎一般,手中一對短兵胡亂揮舞著,邊衝邊大喊大叫“鷹爪,我和你們拚……”


    話音沒落,一枚鏈子鏢從遠處飛過來,穿透他的肩膀,隨後用力一拖,將人拖倒在地上。又有幾條大漢衝上去,刀劍齊下,血和著雨水流淌,這名行商隻覺得一陣惡心,連忙閉上了眼睛。


    類似的場景,在固原城許多地方上演著,深埋於城內的白蓮教力量,正被一場風暴席卷,而逐漸瓦解。


    在河套通往延綏的路上,一處偏僻的山坳內,幾十口木箱一字排開,裏麵放的滿滿的都是火藥。另一邊的箱子裏,放的則是如雪的白鹽,另外還有一箱赤金。趙全方麵現在最缺的是糧食,但是火藥也不富裕,這麽多火藥,亦是非常珍貴的財富。是以雖然付出了大量的鹽還有一箱黃金,也隻能咬牙接受。


    趙全方麵負責交易的乃是麾下大將沙裏飛以及他的一百餘騎部下,這些人都是沙盜出身,屬於半蒙古化的漢人。


    騎著高頭駿馬,背後背著強弓,手中還拿著趙全發明的名為如意銃的手持式火繩銃。白蓮教方麵極為負責交割的,乃是陰鳳儀這個女人,手中提著大彎刀,身旁帶著二十幾名白蓮教高手,以及百十名力夫工人。


    她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畢竟是做過聖女的,依舊有著高貴的氣質,和貴婦的風範。事實上,她身份武藝皆高,對於沙裏飛這種強盜出身的人,是不怎麽看的上眼的,但從表麵上看,卻仿佛拿對方當了同道兄弟,沒有半點輕視。


    手下人在檢查貨物,兩人在閑談,表現的很是親切,一見如故。見對方檢查的很仔細,陰鳳儀笑道:“沙當家,你們到底要查到什麽時候?大家做生意,最重要的


    就是彼此信任,如果誰都不信誰,那也就沒必要做下去了。您是綠林的大豪傑,快人快語,部下做事卻不像您。”


    沙裏飛賠著笑臉,一臉怪肉努力擠出些笑容“女俠,別見怪,我們趙總統規矩大,萬一出了事,小人不好交代。”


    “你們趙總統……倒是個人傑,就是做人……不爽利,不如沙頭領像個爺們。”陰鳳儀笑著打趣了一句,雖然韶華已逝,但是她發現,沙裏飛對她還是很有興趣,總是偷眼看她。作為一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女人,發現自己很有魅力,還是一件很欣喜的事。


    做過聖女的,並不像大家閨秀那麽靦腆,必要的時候,用魅力來促成交易,也沒什麽大不了。被她這麽一恭維,沙裏飛的熱血上湧,揮著手吩咐部下“別查了,不會有問題的,出了事,我擔著。”


    陰鳳儀心中好笑,看來自己寶刀不老,又一個蠢男人上了當,她揮揮手,吩咐著部下把細鹽和赤金搬運到車上,又朝沙裏飛抱了抱拳“沙頭領,有緣再見。”


    “陰女俠別急著走,趙總統還有句話,要我帶給各位。”沙裏飛一臉誠懇的提馬過來,因為能和女神多說句話,明顯有些興奮。“我們蘭芳現在的情況大家是知道的,隻有你們這一條路子走,所以今後肯定是要多親多近。這次的生意是個開始,將來……大家就沒必要再見了!”


    他本來低聲細語,看上去就像個被聖女迷住了的笨蛋沒什麽區別,即使是陰鳳儀這種老江湖,也沒覺出有什麽不妥。包括蘭芳國對於白蓮教貿易的依賴性,以及自己一方武力的強橫等因素綜合考慮,她就不認為對方敢黑吃黑。可就是在沙裏飛說著這些客套話時,突然一記鋸齒刀向著陰鳳儀斬過來。


    他本來出身馬賊,刀法學的是西北關中無極刀,走的就是快準狠一路,刀招反複就是那麽幾下,但是出手極快,力度也大的嚇人。塵沙蕩漾,刀風凜冽,刀劈出去,地上的沙子被他踢起來,向著陰鳳儀的眼睛裏飛。


    他手裏那刀是戰陣上用的厚背鋸齒刀,乃是趙全這邊作坊為大將鑄造的,材質好,分量重。陰鳳儀倉促之下硬接一記,被震的後退了兩步,不等反應過來,第二刀、第三刀已經接連劈至。


    沙裏飛得理不饒人,不容陰鳳儀出手反擊。與此同時,那些胡匪已經發出陣陣唿喝聲,催動坐騎,向著那些白蓮教高手衝撞過去,手中的如意銃火繩是早就點燃的,這時隻管發射。


    這個時代的手銃射程十分有限,像是這種如意銃,最多也就是打到對麵的敵人,在戰陣上遠不如弓箭合手。但是白蓮教終歸是中伏在先,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開打,對方就已經殺過來了。這些胡匪又是早就上了馬,借著馬裏衝過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這種火器,也很難躲開。


    乒乓槍聲中,幾名白蓮教高手已經中彈,身上炸開點點血花。他們都在步下,來不及上馬,有幾個上了坐騎的,馬術也不能與這些沙盜相比。


    武藝高強的好手,騰空而起,想要將麵前的人斬下去,卻隻覺得身上一輕,自腰部以下,已經不受控製。快馬伴隨著唿喝聲,從這名高手身旁疾奔而過,騎士出了一刀,就不再看。直到馬衝過去,血霧才彌漫開來,那名高手這時才發現,腰部以下,已經被生生斬斷。


    慘叫聲、兵器入體聲,以及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一些沙盜被打落馬下,但是被伏擊的一方付出的代價更大。陰鳳儀接連架了十幾刀,手中的大彎刀不堪重負,被劈成了碎片。她狼狽而退,大喝道:“你們……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沙裏飛嘿嘿怪笑著“奉趙總統命令,收繳你們的貨物,把價定這麽高,就別怪咱黑吃黑。還有,你這個老女人,我也收繳了。內三堂的堂主,前任聖女,不知道玩起來過癮不過癮。”


    陰鳳儀勃然變色,一記裙底腳踢出去,將沙裏飛踢的踉蹌後退,但是他身上穿著鐵甲,也將陰鳳儀的腳震的生疼。


    馬蹄轟鳴翻滾,然後,將兩人淹沒了進去。戰馬如同坦克一般,蠻不講理的衝撞過來,隨著白蓮教的人越打越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胡匪騎兵,向著這邊圍攻而來。他們沒有江湖規矩,以多欺少,也不會有羞恥。


    女子的身影空中飛舞,至少在某個時刻,她是占據上風的。一記貼山靠,一匹駿馬悲鳴一聲,昂然立起隨後摔倒下去,連帶著馬上的騎士也滾下來。陰鳳儀的手在那騎士的脖子上劃過,隨後血就飆出來,連那柄鬼頭刀都被她奪過來。


    白蓮聖女,神功無敵!


    她一聲長嘯未完,眼光鎖定了後退的沙裏飛“我,要你的命!”


    沙裏飛也毫不退縮的迎過去“我,要你的身子!”


    就在同時,陰鳳儀麵色一變,在她麵前,十幾騎駿馬掠過沙裏飛,如牆一般衝來,她想要逃走,但是人卻跑的不如馬快。仿佛是十幾騎馬裹著她在走,眨眼間,衝出很長的距離,隨後,前任聖女的身子,如同紙片般飛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沙裏飛得意的笑著,幾步來到陰鳳儀身邊,她嘴角和鼻子裏都噴出血來,被戰馬衝撞之下,五髒六腑以及關節都受了重傷,沙裏飛猶不放心,幾個部下扔出套索,網住了她的四肢,隨後就隻聽到一陣衣服撕裂聲,和陰鳳儀“做鬼也不放過你”的尖叫。


    當古長青帶著援軍趕到時,這裏隻剩了滿目瘡痍。死屍、傷員、貨物,以及自己的妻子,都已經不見了蹤跡。唯一能找到的,就是愛妻一身藍色衣裙乃至貼身衣物。這些衣服都被撕成了碎片,偶爾可以在某塊石頭後麵發現,後來就連一對鳳頭靴都找到了。到了這一步,人是什麽下場,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事,幾名僥幸突圍的白蓮教子弟雙眼噴火,古長青一劍出手,卻是將身旁的小樹斬成兩段,仰天大叫“趙全,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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