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多年刑部總捕,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明裏暗裏,黑道白道,自然會有無數的仇家。但是夠膽找到總捕頭家裏的,終究還是少數。畢竟眼下是太平盛世,秩序的力量最大,沒人真的能和官府正麵抗衡。真若是傷害了刑部捕頭的家眷,自己的家眷也別想落好,六扇門的手段用出來,天下之大,也未必真有容身地。


    可是今天巷子口徘徊的陌生人,以及自家門首站的幾個人,都說明確實是有人找到了門上。秦宗權的夫人小他二十幾歲,是個大家閨秀,亦是家鄉那座小城中有名的美人,兩人之間年齡和門第出身差距懸殊,按說是沒什麽可能產生交集。


    可是世事無常,正因為美人的名聲,給那位善良的女人帶來了災難,到廟裏燒香時,遇到了一群窮兇極惡的山賊。秦宗權與師弟兩人挑了整個山寨,所有匪徒無一幸免。又用幾個月時間,將那個慘遭摧殘,一度想要自盡的女子的心從黑暗中拯救出來。嶽父家當時急著把姑娘嫁出去遮醜,至於身份年齡的差距,也就顧不上,這位受盡磨難的美人終於成了秦宗權的填房。


    為了躲避流言,他們搬出了小城來到了京師,又靠著自己一拳一腳,奮鬥成了刑部捕頭。那位美麗的女子,也終於走出了當初那段陰霾,雖然她自己因為山賊的摧殘已經不能生育,但是與秦宗權的子女相處的也極好,與親生無差。每天在家裏為他準備飯菜,洗衣做飯,過著雖不富裕但卻很幸福的日子。


    江湖中,有些人是知道這女人是秦宗權軟肋的,但是也知道,這女人是秦宗權的逆鱗,誰若是動了她一手指頭,秦捕頭就要拚命,因此即便是仇人,也沒人敢動她。這條巷子裏,也住了秦宗權的一些弟子門人,即便是有仇人上門,也不至於真的沒有還手之力。這種陣仗,確實少見,但是不管是誰,隻要敢動他的夫人,他也肯定不會讓那人好過。


    他武功高強,耳目靈通,目光看似無意的向兩側瞥去,馬上發現了樹上、房頂,都有人占據著。手裏多半拿了弓弩,擺出這麽大的陣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不過自己家人可能都在對方控製中,他是沒什麽機會退下去的,隻能默默運氣,將鎖鏈纏的緊一些,步伐依舊堅定。


    來到門首,幾名守門的漢子目光銳利,表情陰冷,長刀在日光下閃著寒光。秦宗權冷冷道:“光天化日,就敢擺弄刀劍,你們是想坐牢麽?”


    “大捕頭,這些人是我的人,就算是擺弄火銃,也不犯王法。”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院子裏傳出來,“有話進來說吧,你這院子不錯,布置的挺用心。嫂子是個心細的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羨慕,羨慕啊。”


    這聲音秦宗權並不陌生,等他走進院子時,果然看到那年輕英俊的錦衣都督就坐在院子裏,身後十幾名彪形大漢持鳥銃護衛。就在他邁入院子的時候,分明能感覺到,身後有人用弩機一類的東西,對準了自己的後背。


    楊承祖看著秦宗權,表情倒是很親切“大捕頭,今天迴來的晚了些啊,我還差點派人到茶樓那邊去請你了。請京師裏各路頭目吃飯講茶,為他們劃地盤,這想法不錯。雖然於法度不和,卻是恢複秩序的好方法,我很喜歡。可你這講茶沒什麽用,京師裏幫會的地盤劃分,最後還是要我們廠衛說了算,那些人,過兩天我也要給他們擺茶,到時候怎麽分,還是要重新劃定。你這事,辦的太早了。”


    秦宗權上前跪倒磕頭“草民拜見大都督,寒舍簡陋,不適合招待貴客。大都督有什麽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談,草民若有冒犯之處,情願任憑大都督發落。”


    “大捕頭,你太客氣了。前兩天在宣武門那邊,我是要謝謝你的。至少你為我說了話,當時幾百人,你一個人,卻夠膽子讓他們住手,並且他們真的住了手。這個人情,我認,今天上門,就是特意來道謝的。來人啊,上禮。”


    四名大漢舉了托盤上來,托盤內,碼放整齊的金葉子以及銀錠,在日光下閃著光芒。“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大捕頭不要嫌少。”


    “大都督,您太客氣了。草民不過是個捕役,您這些禮物,足抵的上我幾輩子的俸祿。算命的算過,草民是個窮命,受不得如此厚禮,還請大都督收迴去。草民隻求和拙荊及子女吃一口粗茶淡飯,睡個安穩覺,還望大都督體諒。”


    “大捕頭,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呢是可以窮一點,可是嫂子是千金小姐出身,


    你怎麽可以讓她受窮呢?她今年才剛三十幾歲,正是女人最美的時候,人又生的那麽俊,你怎麽忍心讓她做重活?還有令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將來出閣,是要準備一份嫁妝的。京師就是這點不好,嫁妝不夠厚,女人就沒麵子。人活一張臉,你不忍心讓你的女兒將來被婆家看不起吧,拿這些東西為她辦份嫁妝也是好的。還有令郎,生龍活虎一條好漢,又說了親事,彩禮也不該太寒酸,這些都是要用錢的。”


    楊承祖說到此站起身來,圍著秦宗權走了兩圈“大捕頭,不是我說你,你一身好本事,這是沒話說的。不過做人呢,要放聰明一點,腦子要靈活一點,日子才能過的好一些不是麽?我們廠衛別的不敢說,但是有一條,比耳聰目明,你一定比不過我,所以你做了什麽,想做什麽,我都知道。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處理這個問題,但是我敬你是個好漢,也體諒嫂子當初受過的磨難,所以,我想給你一個機會,我這個人很少給人機會的,能不能抓住,就是你的本事了。”


    “我的娘子,我的兒子,女兒在哪?”秦宗權並沒迴答楊承祖的問題,而是冷聲問著。幾名東廠番子舉起了鳥銃,楊承祖擺擺手


    “幹什麽?把家夥放下,大捕頭是個聰明人,一把年紀了,不會幹出混帳事來的。他是愛惜娘子,愛惜兒女的,怎麽會做出讓她們傷心難過的事?都是自己人,拿刀動槍影響不好,收了家夥。”


    他又朝秦宗權道:“秦頭兒,嫂子那水做的人兒,我見猶憐,你忍心讓她為你擔驚受怕?再者,老夫少妻,你是該疼她,不是該讓她擔心的。你也是五十幾歲的人了,該考慮退下來,讓小字輩的上位了,是不是?總擋別人的路,別人是不會開心的。到那個時候鬧的大家都不舒服,何必呢?交個辭呈,告老還鄉,多陪陪夫人,做做家務,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秦宗權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處,鐵一般的硬漢,這時身體竟是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他聞不到血腥味,這院子裏也看不到打鬥的痕跡。但是這錦衣都督要想動誰,自己女兒那點武藝,又有什麽用?也不一定非要有打鬥發生。他沉默片刻之後,一字一頓道:“你放了她們,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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