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廣西是個窮地方啊,要什麽沒什麽,在那裏做官,是真正要抱著一顆為朝廷盡忠的心才行。山裏沒有油水,也沒有什麽好處可以占,疫病橫行,也許被蚊子咬一口,命就要送掉了。百姓愚頑的很,大多不知道什麽叫道理,遇事隻信拳頭和刀子,一打起架來,就要出人命。一場鬥毆,有時會牽扯幾千人,紫江對這是清楚的,讓他來說說,在廣西做官是個什麽味道?”


    欽差行轅的這場酒席,氣氛很是熱烈,楊承祖用自己帶的錢糧給狼兵發犒賞,又給機兵發齊了欠餉,這一手辦的讓廣東官府說不出什麽不好。而且自從他去了一次岑猛的營寨後,雖然自己和一位狼兵的女首領有些不清不楚,不過狼兵為非作歹的勢頭確實被打了下去,廣州城內的治安好了起來。有這些因素綜合,大家對他,整體上還是好感居多。


    另外他身上負著皇命,為這種請客不來的事得罪他,就太過劃不來。是以這場酒席,廣東官場商場以及地方士紳中的頭麵人物基本全數出席,把這場接風宴,辦成了一次官紳聯誼活動。在酒席上,趁著酒性,岑璋也明確表示,把女兒岑蓮許給楊承祖為妾,楊承祖也在眾人麵前喊了這老狐狸幾聲嶽父。


    納妾不比娶妻,儀式這種東西,有固然是好,沒有也沒什麽關係。像是岑璋在這種場合宣布一下,那岑蓮也就算是過了門,兩下的關係也就算確定下來。看楊承祖對這個嶽父頗為恭敬,似乎真的是拿他當個長輩看待,廣東本地官場的人,對岑璋也就客氣起來。


    以往在廣西官場中,岑璋並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要角,他手上確實有實力,但是地位上就很一般。改土歸流之後,那些土司們對他視如叛徒,而大明的流官官場,也不可能真的接納他。比起科舉出身的正途官,他一個土知州,也就是那麽迴事。


    可是現在成了楊承祖的嶽父之後,就連廣東布政使都主動過來給他敬酒,還向他詢問是否有什麽困難,自己可以予以幫助。這種態度,以前可是做夢都不敢想。本地的幾位大士紳也過來熱情的見禮,向岑璋商談著,是不是兩下可以合作做點生意。


    楊承祖笑道:“幾位員外,你們這話說晚了,我已經與嶽父談好了,楊記將入駐廣西,把布匹、鹽、鐵器這些地方急需的物資帶過去。除了這些以外,我們還會帶過去技術,教授地方百姓如何耕種,如何防病防災


    。十萬大山確實是窮,但不代表未沒有機會富,隻要找到時機和手段,總能過好日子。至少,比現在會好。”


    岑璋點頭附和著“沒錯,承祖說什麽,我就聽什麽,我肯定要聽我女婿的。小人不過是個山裏老漢,鄉親們見我年紀大,肯聽我的話,讓我管點事。實際咱什麽都不懂,做生意還是做官都不會,還得仰仗各位照應。”


    他表現的膽怯憨厚又有點愚笨,偶爾還會說幾句蠢話,逗的幾位廣東大員忍不住暗笑,還有人拿他打趣,他則不知就裏的湊上去被人奚落。隻有熟知根底的沈希儀小聲的說了句“老狐狸。”


    楊承祖知道,誰若是真信了岑璋是這樣,那肯定會被他吞的骨頭都不剩,不用自己惦記。酒席中途,楊承祖尋了個由頭退出來,與他前後而出的,則是廣東提刑按察使汪鋐。


    自從楊承祖到廣州後,本地頭麵人物,或官或商,都會來拜碼頭。隻有汪鋐在他上岸時鬧出炸炮的事,後來始終就沒來拜過,派人送了份禮物,那禮物也實在是有些寒酸。官場上,也有人議論著這位臬台與楊承祖不合,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摘印,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兩人反倒是一起來到了書房裏坐下喝茶。


    汪鋐年過五十,腰板筆直精神飽滿,舉止間頗有些武人的作風,並不像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朽。等到坐定之後,他先是道喜,後又賠了個不是。“下官一直以來忙著試炮的事,後來作坊又失了火,沒能前來拜訪,還望欽差海涵。”


    “汪臬台客氣了,大家都是為國出力,隻要有一顆忠心就好,這些繁文縟節,沒必要講究。我是個武臣,不是文官,規矩這些,我不在乎。不過誠齋公今天不在前麵喝酒,非要類找我喝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那酒不好喝?”


    “酒是好酒,喝酒的人,就不見得都是好人。一頭老狐狸……欽差別見怪,蓮夫人是個好女孩,與她父親不一樣。而且比她父親惡上十倍的人,也儼然是坐上賓,汪某不想與那些人為伍,還是這茶更對口味。”


    楊承祖點頭道:“看來誠齋公與我見解相同,在下覺得,為了大局,不管是多難喝的酒,也得喝下去。就像是那老狐狸,雖然我一直想剝了他的狐狸皮,可是一想到廣西的局麵,就隻好忍著他了。”


    “老朽沒去過廣西,但是聽紫江


    說過,廣西局麵與那老貨說的差不多,確實是遠瘴偏僻之地,官府權威極弱,土司的權柄就大。有些時候,他們可以看做一個國中之國。流官到了任上,連語言都不通,官威就談不到。往往寸步難行,稍有不慎,可能就被那些不知王法為何物的歹人殺害。廣西山林茂密,殺人之後逃入深山,官府也很難加以懲辦。很多人授了廣西的官,就賴在京裏不走,忙著打點前程,直到把實缺改了才肯動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改土歸流,這四個字說易行難,沈紫江家世鎮奉儀,說的話,其實也是有些道理的。”


    楊承祖端詳了幾眼汪鋐,微微一笑“誠齋公,沈紫江與您,看來倒是個忘年交?”


    “其實得算是老世交,我與他父親也是多年交情了,紫江世侄年紀雖輕,但用兵極有方略,乃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跟難得的,是他有一顆菩薩心。”


    汪鋐知道沈希儀與楊承祖相處的不怎麽好,這次主動過來,張口為他說情,顯然也是盡量要保全沈希儀的功名前程。


    “為將者能殺善戰,固然是要緊的,可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顆菩薩心。沈家曆代戎馬,但是官職始終沒有太大的升遷,並非是他們武藝不精,而是他們並不以挑唆土人造反為樂,也不求殺人得官。這些年來,一旦發生土人的動亂,他們家總是第一時間趕過去排難解紛,力爭把問題用最小的代價解決。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一家人的官職就總是那麽尷尬。能做到都指揮同知,已經是他的造化。再往上升,或許是沈家的幸事,卻不是廣西的幸事。國朝自土木之變後,不欲讓武將得功,其實也是這個考量,武人的功,是要殺人的。殺的人多了,或許朝廷會覺得很有麵子,但是勞師糜餉,殺人流血,對百姓,就不能算是好事。”


    楊承祖點點頭“誠齋公果然見解高明,在下佩服,紫江將軍雖然每每與我相左,我倒沒真的生他什麽氣。這樣的人是好人,他日也該有自己的緣法。他說的話,我並不怎麽認同。廣西窮,那是因為沒找到合適的路,廣西流官管不了事,那時因為朝廷在那裏的兵少。隻要兵強馬壯,區區土司,何足道哉?誠齋公說到少殺人,我倒覺得有些地方,應該多殺些人,才能讓他們知道朝廷威儀不容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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