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嚴嵩進京時間不長,就連碼頭都沒拜過來,但是既然在這個圈子裏混,一些關乎原則問題身家性命的大事,總要了解一下。像是這次的禮議之爭,是當下大明朝第一大事,甚至還有人拉他一起下場參戰,如何搞不清楚這裏的厲害?


    “首輔曾言,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當然這話不能全信,可是嚴某不過一外來翰林,於京師之中並無根基,如果站出來替萬歲和首輔打對台,縱然不斬。這流放三千裏,怕是難免。下官今年已經三十八歲,縱然一事無成,也不能害的妻兒老小,跟著我去那遠瘴之地受罪吧,還望楊世兄體諒一些。”


    雖然是拒絕,但是語氣上還是很恭順,態度上也很誠懇,說的更是道理。不得不說,嚴嵩在另一個時空中能和皇帝合作那麽久,不是沒有理由的。單是一個謙恭的態度,就讓人很難對他產生惡感。而且他說的,也確實是道理。


    如果皇帝和首輔發生矛盾,不管未來誰勝誰敗,位於交戰中間的先鋒軍,注定是要團滅的。雖然翰林清貴無二,於官場品流中為最高,可是在首輔麵前,這也算不了什麽。


    楊廷和隨手丟個夾片上去,就能把嚴嵩發配到某個鳥不下蛋的地方去做個州佐官或是百裏侯。


    說到底,還是皇帝登基未久,根基不牢。從群臣的角度上,並不看好他能在與楊廷和的鬥爭中占到什麽便宜,不把寶押在他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楊承祖並沒著惱,而是笑了笑“嚴兄不必客氣,吃菜。你要知道,兄弟我前些時迴了一次安陸,對於京裏的情形,其實並不十分清楚,好多事也要問你才行。萬歲明明有自己的父母,為什麽非要去認孝廟為父?把自己的父親當成叔父來供,這總得有個道理吧。”


    嚴嵩苦笑道:“道理?世兄這話說的就太過好笑了,首輔行事,還需要道理?再者,隻要想找,道理這種事,還難的住楊家一門兩才子?他們舉的是漢哀帝繼承成帝香火,宋英宗尊奉仁宗為皇考這兩個例子。禮部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白飯的,想找些依據,不算什麽難事。”


    “我懂得,他們指望這個吃飯,肯定是有些本事。不過嚴兄,我是個粗人,對於這些東西並不懂,若是你出來打對台,是否有話可說?還是說,他們真的完全占


    住了道理,你就算想為國出力,也沒有辦法?”


    嚴嵩當然不信,能寫出那麽多話本的人,會是個所謂的粗人。這種請教,大概就是考教吧。當然,一個錦衣官考教一個翰林,這怎麽聽怎麽充滿了違和感。但如果他是替皇帝來考試,那就是另一迴事。


    皇帝終究有長大的那一天,首輔也會隨著萬歲的逐漸長大而衰老,等到五六年之後,朝廷上是誰家天下,就難說的很了。


    嚴嵩並沒有意識到,這次的禮儀這爭,實際是君權相權誰在這個帝國說了算的鬥爭,隻是看成了皇帝與首輔間的小齟齬。自己這次即使不出手,隻要讓皇帝知道自己有本事,未來還怕得不到重用?畢竟自己比起楊廷和,終歸是要年輕幾十歲,年齡,就是自己最大的優勢。


    他沉吟片刻之後道:“這份奏疏雖然用典清楚,不過要說無懈可擊,其實也談不到。漢哀帝、宋英宗都是在漢成帝、宋仁宗死前就收養為皇子甚至是立為太子的,而當今天子是以兄終弟及身份入繼大位,這就是第一個不同。再者,先皇遺詔中稱天家為“興獻王長子”,如今又讓天家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豈不是自相矛盾?更何況聖母現在通州,若是以天家入繼孝廟香火,則聖母就得按君臣之分,向萬歲行君臣之禮。哪有人子接受生母跪拜之禮的道理?我大明既以孝而治天下,禮部此議,與孝道相違,自然大為不合。”


    楊承祖心內暗道:嚴嵩不愧是個曆史上成名的奸臣,不但擁有不俗的才幹,更有著很出色的算計。他這些理由不可能是這麽短時間內想出來的,可見禮部那禮議剛一出來,他就考慮著該如何駁斥。但是他不肯說出來,就是在等待時機,以作為晉身之階。


    雖然他再三表示不想充當炮灰,與楊廷和發生正麵衝突,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想站隊。楊廷和那邊人才濟濟,他一個翰林就算想投奔過去,也要看對方肯不肯接受。所以,從立場的角度看,他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嘉靖這方潛在的支持者。


    不過這人為人比較陰柔,不肯明著站隊,隻有當楊承祖向他發出邀請時,他才展示了自己的才幹。現在這些內容已經說出去,楊承祖如果想的話,完全可以雇個人,把這些東西整理成奏折丟到朝堂上。


    別看楊廷和說的


    兇狠,妄議者問斬,大明朝有的是不怕死的人,敢於向他起挑戰。都察院裏那些吃幹當盡甚至連當票都要二次典當的禦史都老爺們不要太多,為了幾十兩銀子,就可以替人出頭彈劾文武。楊承祖隻要拿幾百兩銀子出去,還怕找不到人出來,拿楊廷和刷自己的名聲?


    楊承祖微微一笑“嚴兄果然是大才,人說才子倚馬千言,我原本是不信的。今日一見嚴兄,方信世間果有此等高才。區區一個翰林修撰,實在是配不起嚴兄的才學。”


    “過獎了。不過嚴某人微言輕,見識淺薄,這些不過是書生之見,上不了大雅之堂。咱們在這裏說說尚可,如果真的寫成奏疏,那便是貽笑大方。怕是元翁到時候連製罪的興趣都沒有,把嚴某當成一個妄人,一笑置之。”


    “嚴兄,你擔心的事,我是知道的。不過我要說一句,你想的太多了。楊某現在本來應該在通州守衛聖母,你道我為什麽進京?還不是為了替萬歲,做一些跑腿的活計?我是個武臣麽,沒什麽腦子,也就能賣點氣力,跑一跑,轉一轉,傳幾句話。至於傳話給誰,這都是天家定的名單,而大家的反映,我也要向天家迴奏。


    他邊說邊用手彈了彈桌子“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機會並不是隨時都有,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次聯係的人……很多,而位置……有限。我們一見如故,我是第一個到嚴兄你這裏來的,其他人那裏,我可能隻會說兩句話,然後就離開,至於吃飯喝酒,就沒這個時間了。來來,咱們抓緊吃,菜別涼了。”


    嚴嵩聽到還有別人,心內一動,自古來法不責眾,如果自己殺出去,可能會彈指間就死的連渣都不剩。但如果出來的人足夠多,即便是楊廷和,也得考慮一下影響吧。


    他試探著問道:“楊世兄,你接下來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勞碌命,沒辦法的,這幾天我都閑不住。也就是在你這裏,才有閑暇吃上一頓飯,我可得多吃幾口。”


    楊承祖邊說,邊用筷子一指桌上的紅燒鯉魚“嚴兄,你知道我是滑縣人,對這鯉魚最清楚了。我們那邊有個傳說,黃河上的鯉魚,每年春季,逆流而上登龍門山,天火自後燒其尾而化龍。所謂的鯉魚跳龍門,就是這麽迴事。而現在,你的龍門,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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