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喧鬧裏,即使到了夜晚,也沒人敢真正休息。太陽落山的時候,安陸已經有許多地方冒起了火頭,火光熊熊,讓看到的人,心裏都覺得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楊承祖抬頭看了看天,搖了搖頭道:“需要下雨的時候,怎麽就沒雨了。前幾天天天下雨,現在反倒是不下了,老天也是要人的命啊。”


    郝青青在後宅待不住,提了弓來到前院,站在他身旁道:“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能鬧的這麽大,攻打州城,這種事過去是想也不敢想的。一旦朝廷大軍來了,他們不就是個死麽?外四家軍都南下了,這個時候舉兵,他們是怎麽想的。”


    “狂人和蠢人的念頭,都是很難揣摩的,我吃過這樣的虧,已經明白了。你用道理和邏輯去想他們的行為,注定要失算的。他們覺得,外四家軍南下,反倒是造反的好時機。官軍出朝,地動山搖,要征夫,要攤派。隻要百姓不堪官府重壓,起來跟著他們造反,這些人就相當於有了無窮的兵源。每多一個農夫加入叛軍,朝廷就少了一個人種地,部隊裏就少了一個人當兵。兩相消長,這種生意,叛軍不虧的。”


    燈籠火把照的透亮,晚上的時候,王府宰牲所那邊殺了幾口肥豬,讓前院的戰士吃了一頓葷腥。按說現在在喪裏,王妃她們都是吃素的,府裏的人也是盡量要求食素。可是到了這危急時刻,一切的規矩講究都得讓位於實際。有軍餉有犒勞,再穿上那身喪服,想起當初興王的仁義,確實激起了將兵同仇敵愾之心。


    郝青青陪著楊承祖站在牆頭上向下觀望著,秋風吹拂著她的鬥篷,身上套著一件王府賞下來的厚衣,絲毫不覺得冷。隻要在這個男人身邊,就像身邊放了個火盆,從心裏都暖和。她是夜眼,目力最佳,猛的從背後摘下弓來“有人過來了”。


    牆頭上的衛兵也都戒備起來,有人將燈籠火把往這邊集中,還有人將各色火器架了上去。楊承祖並不在意火器,也並不排斥火器,不管怎麽樣,敵人來的時候先用火器打一頓,總是沒錯的。


    那邊的人漸漸離的近了,楊承祖也發現了,來的人


    稀稀落落的,不成個隊型,而且人數也不過幾十人。就算這些人都是飛簷走壁的角色,在王府如今的防衛力量麵前,也就是送人頭的結果,他們是來幹什麽的。


    “開門,快開門!我們是知州衙門的人,萬州牧和萬公子都在,快開門讓我們進去。有官印在此為證!”


    走在前麵的,是個粗壯的漢子,一到牆根下麵,就將一個印盒高舉過頭,人跪在了牆下麵。宮牆上預備了絞索吊藍,有人乘著吊藍,打著燈籠下去,不多時就喊起來,“來的確實是萬州牧和萬公子,而且都受了傷。”


    原本布置於府外的衛隊已經撤迴了府裏上牆防守,王府大門上了幾道閂,又堵上了許多沙土口袋,挪動不便,出入就隻能靠吊藍了。這麽多人,要吊上一陣功夫,第一個吊藍裏,是三個人,正是那粗壯漢子和萬家父子。這位安陸的父母官,以及安陸大才子,如今都是混身浴血,模樣狼狽的很。


    “州衙門被亂民攻破了,大老爺護印突圍,整個衙門,怕是隻有我們這些活人了。”那條漢子上了牆頭之後,就有人舉著奴弓對準了他,接著就是搜身,然後按著他跪在地上。那漢子也知現在是非常時期,對方這麽做不能說不對,並沒有發火,而是耐心解釋道:


    “我是衙門的捕快,王雷。這些難民們造反了,安陸營也反了,是他們帶著難民攻破的衙門。東西兩庫也被他們奪了,這些人還帶著難民去攻打那些大戶人家,他們瘋了,全瘋了。”


    按照大明官製,親民官失守城池,是可以論死的。萬同如果逃出安陸,將來論起來,很可能擺脫不了死罪。因此在衙門被攻破後,他在捕快護衛下,突圍而出,尋思之下就隻能逃到王府裏。這樣原則上他還在城裏,將來論起來,他還是可以算是坐鎮指揮,至少還有翻身打官司的希望。


    可是以往他和王府是有過節的,這個時候王府是否接納他,心裏也是沒底。萬嘉樹不會武功,保護爹逃跑時,身上帶了一枝箭,疼的不住的叫喊。


    王府長史袁宗皋聽說他們父子逃進來,第一時間趕過來道:“州牧和衙內交給我


    吧,良醫所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各種傷藥都有,可以不耽誤救治。”


    “有勞長史了,上完藥之後,我可能還有些話要問一下萬州牧。”


    在這個時候,萬同的架子就擺不起來了,畢竟王府現在就算把他丟出去,他也沒有辦法。而落到難民手裏,就是死路一條。


    他的如夫人,以及府裏的丫鬟婢女,馬夫廚師,一個貼身的長隨,都失落在裏麵,怕是都沒了命。這些難民如今就是一群惡鬼修羅,落到他們手裏怕是少受不了罪。


    那些難民中確實有人當他是好人,他們父子能逃出來,就是一些難民放水的結果。可是更多的難民拿他當了仇人,認為自己吃不飽穿不暖,朝廷不保證自己的家人不挨凍受餓,不保證他們不出意外,就是地方官的責任,恨不得將他殺而後快。


    衙門失守、之前政策全部失敗、安陸營反水的幾重打擊,讓萬同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整個人都顯的有些沒精神。楊承祖進來時,他也仿佛沒看到一樣,隻是躺在床上,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


    “萬州牧,現在這種情況下,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我也不打算安慰你,這麽大的事,你肯定是要出來背鍋的,不過呢,隻有活人才有可能背鍋。如果你死了,那你背的就不是鍋,而是屎盆子,到時候你的一世清名,就都成了罵名。”


    “清名?我還有清名麽?萬同哪還有什麽清名,他隻是個昏官,是個庸才,是個廢物。有什麽罵名,都隻管衝著我來吧,我不在乎。”


    與其說是他迴答楊承祖,不如說他在碎碎念。楊承祖來到床邊,坐了下來“別這樣麽,你好歹是一州的知州朝廷命官,好歹拿出點氣派來好不好,官府體統啊。誰敢說你沒有清名?鐵萬同三個字,不是說說算的,整個安陸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如果不是你為官夠好,怎麽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這麽多忠心手下保著你殺出來。過去的事,已經逆轉不了,不過我們可以做好現在的事,我們聯手,把王府保住,再把這座城池,從這些難民手裏奪迴來,怎麽樣,有沒有膽量做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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