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祖迴到家門口時,見家門外多了個熱鬧:本地巡檢劉洪及一家老小,全都用繩子捆個結實跪在自己家門首,每人背後又都背了一根荊條。這是……負荊請罪?


    不少百姓在遠處指指點點,但顧念劉洪是個官人,又不敢離的太近,生怕讓他惦記上。昨天那事發生以後,今早晨宋連升就帶了一隊錦衣過來護衛,他們對於劉洪一家子可沒好臉色,宋連升更是放出話來


    “你們巡檢司誰拿了錢,自己心裏清楚,我們就不多說了。三層封鎖線,刺客大搖大擺暢通無阻,巡哨的連一箭都沒放,這裏沒鬼,誰信?我大侄子家被人燒了,這個事沒完!大不了就鬧到衛輝府,再不行就到開封去,咱到要看看,你們巡檢司要摘幾個腦袋。”


    要說劉洪也是本地有數的狠人,手下有上百弓手,論戰鬥力比起本地的軍戶還要強的多。素來目高於頂,根本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裏。


    大家各吃各的飯,井水不犯河水,宋連升雖然地位高過這個武官,可也不敢如此嗬斥。這迴錦衣衛關鍵是占住了一個理字,楊承祖的家被燒了,家裏死了人,還有個小丫鬟被狠剁了一刀。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巡檢司漏人買放。


    如果細說的話,這事裏錦衣衛也有責任。楊承祖在自己家外頭也安排了錦衣巡邏,如仙茶樓和倉庫那,也都留了人。


    隻是這幹錦衣這段日子過的太順,行事難免麻痹大意,被一下子打的懵了,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抗。被那些殺手一路突破打進了院子裏,連帶如仙的那個姐妹被捉,也是錦衣的失職。


    現在楊承祖已經實際掌握住了衛裏的人事大權,這些人執行他的命令出了這麽大的紕漏,宋連升自己心裏也有點沒底。萬一楊承祖借題發揮整頓衛裏,不知道要打碎多少飯碗。即使是他宋連升,位置也怎麽穩當。


    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往外潑髒水,扔黑鍋,把這事的責任都推到巡檢司漏人上。


    劉洪那邊也是沒辦法,他昨天確實接了錢,但是對方隻是說要了結一樁江湖恩怨,希望巡檢軍爺高高手,把人放過去,


    保證不鬧大事。這種事劉洪以前也處理過幾次,都是些江湖人砍來砍去,巡檢司隻負責收錢就好。其他的事沒必要參與,也就樂得收錢。最多是對方鬧的出格的話,自己等對方砍的兩敗俱傷時,再帶人出去收拾殘局。


    眼下這個時候,什麽都靠不住,唯有銀兩才是真正可靠的。隻要能賺銀子,其他的他也不想太過計較。可是沒想到收錢收了一輩子,居然在這次就出了問題,誰知道這些人犯了什麽瘋病,居然是摸進楊承祖家砍人啊。


    聽說殺了幾個人,輪了一個女人,還燒了楊家的房子,這就是死仇了。楊承祖如果鐵了心跟他為難,他劉巡檢身上的毛病可不少,錦衣衛隻要稍微用點心,就能把他塞到詔獄裏慢慢迴憶。


    再說河南巡撫聽說很是青睞這位錦衣百戶,而老巡撫已經請出王命旗牌,準備殺幾個倒黴蛋立威。在大明朝,殺官不是那麽簡單的,原則上再大的官,也隻能彈劾小官,卻不能直接動手殺人。


    所謂尚方寶劍先斬後奏,那是戲文裏的東西,一般官場上用的,還是王命旗牌。


    這王命旗牌殺人,也不是沒有限製的,文官五品,武將四品以下,還得是在非常時期,才能夠先斬後奏。眼下河南大亂,也適合非常時期這個條件,他劉洪一個九品巡檢,剛好符合王命旗牌的條件,搞不好,老撫台拉他去祭刀,殺雞儆猴也不是稀罕事。


    他思想再三,就隻好用出這種笨蛋辦法,拉著一家子到楊家門前負荊請罪,任楊家發落。楊承祖迴來時,他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


    那些放哨的錦衣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這損他,楊承祖幾步趕過去,一把拉起劉洪道:“我的劉巡檢,您這跟我唱的是哪出?我求求您了,給咱當官的留點體麵吧,別再散德行了。”


    他一邊說一邊解了劉洪身上的繩子“咱有什麽話,進屋裏說不行麽,這外頭大庭廣眾的,您得注意點影響啊。”


    他又問宋連升“鐵頭怎麽樣?我聽說昨晚上交手的時候,鐵頭受傷了?”


    “他沒事,皮糙肉厚,扛打著呢。昨天


    晚上咱們的人傷了幾個,不過沒有重傷的,死的一個沒有。這事我有責任,是我帶隊無方……”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錦衣衛是我說了算,大家的仗沒打好,我的責任第一,這個沒什麽可說的,宋叔不必自己攬上。您放心吧,這事我不怪任何人,您跟大家說一聲,這幾天加點小心,別再挨了迴馬槍。所有的傷號,一律厚給湯藥,什麽藥好用什麽藥,我給報銷。”


    他吩咐完這些,才與劉巡檢一家進了院子,見如仙正帶著那些婆娘們收拾著院子。在她的帶領下,院子已經恢複了五六分光景,初步有了點模樣。楊承祖道:


    “院子先不忙,咱們先把靈堂搭起來。昨天晚上,多虧各位舍死作戰,才保住我一家女眷,這個恩情我認。那些不幸捐軀的,我得做一場風光法事,讓她們死後得到安息。她們的子女,我來養著,保證個個有書念,隻要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他們一口飯吃。你們各位,誰的賞賜也少不了。仙姐,你待會拿五百兩銀子出來,給大家發下去算是犒賞。再拿五百兩銀子,給那些死者家屬拿過去算撫恤,傷號的湯藥營養,哪個也不能少。”


    他現在確定有來錢的路子,也就不拿錢當錢用。別的不說劉洪這廝做了這麽久的巡檢,不從他身上敲出一筆來,還對的起這負荊請罪麽?


    可是他這計較,這些婆娘可不知道,她們這些人都是窮人出身,這輩子見過的錢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十兩銀子。這時候人命賤,一口袋糧食,就能換一個大姑娘的身子。自己這些人雖然賣的是命,但是現在想賣命的人多了,願意買命的可是不多。


    這雇主一張嘴就是五百兩的撫恤,五百兩的賞格,這是什麽手麵?更別說養活孩子,這時候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那些孩子隻能吃不能做,他把人轟出去,又有人能說什麽?這些婆娘眼窩子淺薄,有幾個人竟是忍不住抽泣起來。


    “老爺,你真是個好人,大仁大義啊,我們給你做事是我們的造化,如果不是奴家長的醜,我就給你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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