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素心(二)


    自從藤壺幫的成員坐上吧台後,所有人都知道這裏恐怕要出什麽事情了,這是藤壺幫的酒吧,若無事情發生,幫派成員不會帶著武器進來,影響營業。


    酒吧裏的人漸漸少了,終於在差不多半小時後,隻剩下了坐在最中央的一桌人。


    確切說,是兩個人。


    一個老女人,一個小女孩。


    桌上有一盤豌豆濃湯,幾塊水果麵包——食物旁放著一個狹長的黑色箱子,有一米五長,兩頭都已經超出了桌子邊緣。


    女人一手拿著麵包,另一手握著勺子,咀嚼之間,不時會舀出一口湯送進嘴中。


    她認真專注的吃著東西,挺拔的坐姿像是位軍人,可握勺的那隻手,卻微微翹著那麽一點點蘭花指,沒有絲毫做作扭捏,倒是讓人覺得有幾分優雅。


    而在她對麵,蒙著雙眼的女孩靜靜的坐著,因為你並不知道她的視線在哪裏,所以看上去有點兒呆,像個木頭人。


    更奇怪的是,她沒有食物。


    那個女人隻點了自己的那一份,這有些不合常理,作為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的小朋友,和一個成年人坐在一張桌子上,成年人在吃飯,不管小朋友餓不餓,你總得給她點點兒東西吧,至少得有個蛋糕或是冰淇淋之類的甜點吧?


    ——這裏是白銀城外的藤壺鎮。


    確切說,是藤壺鎮中的線下黑市,一個小時前,女人來這裏取一件托運的東西,對,就是桌上的那個箱子。


    拿了箱子,她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就在這裏,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


    頭頂的排風扇唿唿的轉著。


    酒吧的老板和工作者都已經鑽進了廚房裏,藤壺幫的人拉上窗簾,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幾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然後反手關上門,屋裏的幫派成員都湊了上來,圍在兩個女人身邊,這下,他們無路可逃了。


    領頭一個男人穿過人群,走到桌前坐下:


    “你好,我是中村。”


    女人抬頭看了他一眼,眯眼一笑:


    “您好,我是穀幽。”


    然後便低下頭繼續吃東西。


    這讓中村有了種不舒服的感覺,她好像……好像是故意的,故意等著自己陷入包圍。


    中村打了個響指,朝著廚房門口的幫派成員招招手,不多時,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烤乳豬端了上來,這在藤壺鎮可是難得一見的美味,即便是他這個藤壺幫老大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


    “這是送給兩位的。”


    穀幽抬起頭來,禮貌的笑了笑:“謝謝,我吃素。”


    “那小朋友吃吧。”中村保持著禮貌的克製,把刀叉遞給另一側的小女孩,“這是你的孩子?”


    “不,她是我妹妹。”


    中村愣了愣,妹妹?你們倆一個老得都快死了,另一個都還沒發育,妹妹?


    他的心中有些惱怒,感覺像是被耍了,也就不再顧及什麽禮節,直入正題道:


    “這位穀小姐……”


    “謝謝您,中村先生,但我今年八十一了,您還是別稱唿我為小姐的好。”


    穀幽再次禮貌的打斷他的話,這讓中村心頭火愈盛,啪的一拍桌子,沉著聲:


    “少廢話!老婊子!我們之間的交易有問題!”


    穀幽把最後一塊麵包放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抽出紙巾擦擦嘴,緩慢咽下之後,把所有的餐盤食具收納擺好——甚至連擦嘴的紙都疊得方方正正放進餐盤。


    “我可以加錢。”她微笑道。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你欺騙了我,老婊子!”


    “年輕人,要有禮貌。”穀幽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


    黑市是存在於公司與荒土之間的灰色地帶,它唯一的優點就是不被公司監測,而除此之外,它根本不安全。


    公司才是最講信用的,荒土上的這些爛人根本毫無信義可言,黑吃黑是常事,更有甚者,發現你的交易中存在損害公司的行為,幹脆就把你賣給公司。


    穀幽要運的東西裏存在大量放射性物質,通常情況下根本無法通過白銀城周邊的重重邊防檢查,必須得借助本地黑市的渠道才能運到靠近白銀城的地方。


    而這恰恰也是問題所在。


    放射性很容易檢測,放射性物質通常價值不菲,如果掌控著本地黑市的幫派太過貪心,以此要挾……


    “把箱子打開!我們得確認這東西不會損害白銀城!”


    “您放心,中村先生,它絕對和白銀城無關。”


    “那就把它打開!!!”


    穀幽笑了笑:“如果打開之後,它的確如我所說,和白銀城無關呢?”


    中村也笑了:“那你就得分我們一杯羹。”


    “好的,我明白了,”穀幽歎了口氣,有些哀傷的看著中村,“但我還是那句話,中村先生,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加錢……”


    人群中有了按捺不住的嘲笑聲。


    這個老婆子以為她是誰?


    加錢?


    這種傻逼是怎麽活到這把歲數的?


    中村笑得前仰後合,他抽出那把炮口粗的槍,抵著穀幽的腦門:


    “我!讓!你!把!它!打!開!”


    這時,桌子對麵一直蒙著雙眼的女孩開口道:


    “我可以吃飯了麽?姐姐。”


    穀幽沒有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女孩解開了一直纏在眼睛上的膠帶。


    中村終於明白了為何她一直蒙著眼睛,因為她沒有眼睛——那個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長著一張布滿尖牙的大嘴。


    血盆大口張開,中村突然發現,自己的槍掉在了桌上,確切說,是握槍的那隻手沒了。


    然後痛感自斷臂處傳遍全身。


    他的皮膚脫落,血肉消融,骨頭崩解……滾滾紅流注入女孩臉上的那張大嘴裏。


    慘叫隻響起了一瞬,女孩眨眼間便煉化了他的肉體。


    灰飛煙滅,甚至沒有任何殘骸,一切都化作純粹的紅能量被女孩吞噬。


    驚恐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有人舉槍向桌上的兩人開火,子彈飛不出槍口就被溶解,還有人衝向窗子與門口,卻發現這裏不知從何開始已經變成了牢籠,無論如何用力都打不開。


    女孩伸出手,對著那些瘋狂逃竄的人影淩空虛握。


    噗——


    酒吧裏,下起了血雨。


    十來分鍾後,穀幽用潔白的紙巾擦去女孩嘴邊的血跡,有些憐惜的摸了摸她的小光頭:


    “吃飽了嗎?77。”


    “還沒有,姐姐。”


    她指了指窗外寧靜祥和的小鎮:


    “我可以吃嗎?”


    “不可以傷害無辜的人。”穀幽認真道。


    “那……”77摸著自己幹癟的小肚子,“好吧……我聽你的話,姐姐。”


    這時,廚房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脆響,像是有人踩到了什麽,兩人抬頭一看,廚房門的玻璃窗後,有幾張驚恐的臉。


    哦,是藤壺幫清場時被趕進廚房裏的酒吧工作者啊。


    77指著他們:“那些可以吃嗎?”


    穀幽的眼神中有幾分哀傷。


    “去吧。”


    …………


    藤壺鎮外的一個小山坡上。


    兩層白色洋館。


    這是白銀城執行長休伊的別墅,公司中的高層大多都會在城市之外置辦自己的地產。


    這座洋館修於十一年前,有最好的安保措施,不過休伊似乎不常來這裏。


    “她睡著了?”


    漢森看著那個坐在溫泉裏的背影,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內心,讓雙手的顫抖平息下來。


    “她,她睡了。”


    走到女人身後,晃了晃自己手裏的紅酒與杯子:


    “喝一杯?”


    女人轉頭,眯眼笑道:“好。”


    玻璃杯相碰時發出叮當的脆響,杯中猩紅的酒漿蕩漾,在朦朧的蒸汽與月色中反射出醉人的光澤。


    漢森仰頭一飲而盡,女人卻隻是淺抿了一小口,她放下杯子,說道:


    “我沒想到你竟然沒走,不是說要去珍珠島麽?”


    “我在等你,”漢森從脖子裏拉出一枚碎裂的水晶吊墜,“本來軌道電梯被炸的那晚我就要走的,但傳送樞紐碎裂了,我知道你來了。”


    “其實不用的,”女人說,“你安全了我才放心,休伊怎麽樣?能脫身嗎?”


    “可能會被外調到荒土的獨立部門,但是沒關係,她走之前會抹掉所有痕跡。”


    “那就好。”


    “我……”漢森張口,卻欲言又止,他忐忑了那麽幾分鍾,終於鼓起勇氣,“我寄給你的美容儀,你沒有用麽?”


    “嗬嗬嗬嗬~”女人笑了笑,側過身,揪起肩膀上鬆弛的皮膚,“很醜是麽?”


    “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謝你,漢森,但是……我不喜歡我以前的樣子。”


    “以前不好麽?”


    “以前他們都說我是禍水,好麽?”


    “那,那都是借口!他們妒忌你,所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推到你頭上……”


    “哈哈哈哈哈!~”


    穀幽哈哈大笑起來:“好了,都是陳年往事了,我就記得那時候,你流著兩個大鼻涕天天跟我屁股後麵轉悠,那會兒你幾歲來著?6歲,對,就是6歲。”


    她重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的溫柔也冷了下來。


    “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什麽?你說。”


    “其實……我複製了你的所有實驗。”


    穀幽在溫泉中站了起來,溫熱的水流順著銀色的長發滴落,朦朧的蒸汽中,身姿依舊,仿佛有股青春的味道。


    但是隨著她跨出溫泉……漢森立馬轉過了頭。


    “沒關係,漢森,我都八十一歲了。”


    “不,你小時候教過我的,要講禮貌,不該看的不看。”


    “醫生蒙上眼睛,還如何動手術?”她躺在漢森身邊,說,“東西在我肚子裏。”


    …………


    “確認不打麻藥?”


    “我得保持清醒。”


    “那你忍著點。”


    漢森終究還是沒有看,他用幾塊毛巾蓋住了穀幽的身體,隻露出了需要動刀的小腹部分。


    握著鋒利的刀,在已經沒有彈性的肚子上割開一個口,自始至終,女人用一種平靜的眼神看著他,刀刺入血肉,她的眼角有些疼痛的扯動……


    其實沒有多複雜。


    剖開腹部的一瞬,漢森就已經看見了,然後他所有的表情都凍結,不管是憐惜也好不忍也罷,又或者是那些隱晦的驚喜與期盼……全都消失無蹤。


    穀幽摘除了自己的子宮,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呈環形排列的……球形肉瘤。


    啪嗒——


    手術刀滑落在地,鮮紅的血液順著溫熱的泉水流淌。


    “你,你殺了她們,摘下她們的內丹!?”


    “是的。”


    “可她們全是你的克隆體啊!”


    “所以不會有排異反應。”


    “你,你,你……”漢森豁然站起,顫巍巍的指著地上的女人,“你,你!——”


    心中仿佛又什麽東西破滅了,他連退幾步,終於咆哮出聲:


    “你的心腸竟然如此歹毒!!!”


    穀幽沒有迴話,她看著漢森怒火噴薄的眼睛,就那麽平淡的看著……


    良久,她的嘴角浮現一抹哀傷的輕笑,掀開身上所有毛巾,坐直身體,咬牙拭去額頭上的冷汗,摸了摸腹部的切口,血肉的蠕動中,切口緩緩愈合。


    她低著頭道:“缺陷還是很大,我無法通過她們的內丹自己轉化精元,炁一旦用光,內丹就會衰竭,如果你能告訴我……77為什麽能煉化他人的精元,我就能……”


    “你也想殺了77取她的內丹嗎!?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從來就是這樣的人,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她,對吧!?”


    “不……”


    “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每天與我通信,就是為了了解我的實驗細節然後還原它們,讓我用你的細胞製造克隆體也是,都是為了竊取我的研究成果,是不是!?”


    “不……”


    漢森的麵目猙獰:“我絕對不會把她交給你的!絕不!!!你,你這個妖女!蛇蠍妖女!!!她是我的!我的!!!!”


    一通歇斯底裏的咆哮後,場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為何,漢森越是怒號,卻又越是後退,當他發泄完畢,按著自己起伏的胸膛,這才察覺……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已經退到了離穀幽十幾米遠的地方。


    荒唐與驚悚感湧上心頭,我,我是怎麽了?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穀,穀幽,對不起,我不是那個……”


    他想要走上前去,彌漫的蒸汽中傳來了女人冰冷的聲音:


    “不要過來。”


    “對不起,穀幽,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沒有想過懷疑……”


    “不,漢森,你才是最像赫曼的人,你和他都是最瘋狂的科研工作者,所以我從不懷疑你能找到真正的修真之路,但是……你也像他那樣敏感多疑,你們除了自己誰都信不過,你們都能做出最好的東西,可一旦真的做出來了……”


    一片白蒙蒙中,女人強撐著站直身體,拉過一旁的衣服穿上。


    “漢森,我這次是為你來的,黑梟號行動靈能教派會接受利維坦的雇傭,還有一半原因是因為你,他們要以黑梟號行動為掩護,來白銀城尋找你的下落,不管你把自己的行蹤告訴了除了我和休伊之外的誰——他出賣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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