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之後,我都認為,若是沒有後麵的事情,湛封和溫暮錦都應當是我見過的最幸福的一對。


    我微微睜眼,打了個哈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許久沒有用這個術,手生得緊。好在我這輩子也隻就會這一個,再手生也不過如此。


    抬頭看了看眼前小姑娘,和錦夫人相似的眉眼,生花的笑靨,真是可愛得緊。


    這場折子戲,是從他們相識開始。


    秦國丞相府。


    年幼的溫暮錦看起來也隻有五六歲的樣子,坐在纏著藤蔓的秋千上,口中咿咿呀呀唱著可愛的童謠,晃啊晃,晃啊晃。


    離她不遠的草叢裏,趴著兩個六七歲的少年。


    一個是溫暮錦的兄長溫暮川,眉眼和溫暮錦很相似。


    另一個是當時還是秦國世子的湛封。


    是了,秦丞相兼職世子的老師,兒子順便就做了書童,想想還真是省事,一家老小給人做了苦力。


    夢見有這個好處,對方看見的東西我都看得到,雖然不知道心裏怎麽想的,但是眼裏怎麽看的還是知曉。所以那兩個仍在總角的少年,自以為躲得天衣無縫無人發現,卻不知早已落入了少女的眼。


    “怎麽樣,我妹妹漂亮吧?”溫暮川的話語中滿滿的得意。一個做哥哥的,總是如此,自己的妹妹哪怕隻有一分的好,也要說成三分,若是三分則更要說成七分。就像每次師叔帶著弟子迴來祭師祖,二師兄總會跟師叔家的師兄誇讚我是有多麽懂事多麽漂亮怎樣做的一手好菜是一個道理。哪怕這三件事我隻有做的一手好菜是真的。


    小小的湛封不說話,卻是紅了臉,移不開眼,直直盯著人家小姑娘瞧。他不經意間發現溫暮錦看了自己一眼,朝自己笑了笑,一時緊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便趕忙拉著溫暮川迴了書房。


    我不知這樣的相識,引發的到底是一場姻緣還是一場孽緣,隻知這一場“偷窺”,在少年少女的心裏都紮下了根,名為“情”的根,這條根在不遠的將來會生根發芽,長出參天的大樹。


    時光匆匆遊走,年少的湛封每次來丞相府中的時候都會給年少的溫暮錦帶些姑娘家喜歡的玩意,胭脂水粉,荷包香扇。女孩子不怎麽出門,他便在市集上買些新奇的物什,巴巴地送過來。其實秦國丞相的千金,又有什麽缺的?不過是個剛剛動了情的男孩子的心意罷了。


    海棠樹下,少女紅著臉,靦腆地道謝,輕輕接過少年的禮物,指尖輕碰指尖,臉上的紅暈飛速染開,像極了隨風落下的紅海棠,看癡了對麵忘記收手的少年。


    看到這裏我有點憂鬱,想我在六歲的時候雖然也是遇上了命中非常重要的那個人,不過那個是救了我一命給了我一個家的師父,對此我很感激。十二三歲的時候我也情竇初開,喜歡過也算是青梅竹馬的四師兄,可是人家是個斷袖,到底算不上一段善緣,最後終是不了了之。


    如此看來,溫暮錦的情路,順利地讓人嫉妒,至少讓我嫉妒。


    稍微走了下神,卻錯過了不少事情。不過好在我迴神迴的快,定睛看過去,已經十五歲的溫暮錦接過湛封遞來的首飾盒,柔聲道,“這禮物太過貴重,錦娘怕是受不起。”


    一聲錦娘叫的連我的心都跟著一震。柔媚卻不失體統,真正的大家閨秀。


    十七歲的湛封此時早已有了世子的威嚴,努力板著臉皺著眉,極力攥著手心,到:“今日是你十五歲的生辰,本公子這點禮物還是送得起的,你也是值得收的,況且,也沒你想的那麽值錢。”


    溫暮錦依舊一張泛著紅暈的臉,幾年來並未改變,輕聲道謝,緊緊抱著首飾盒,生怕它掉落。


    湛封的皺著的眉頭總算是舒展了開來,燦爛的笑容在臉上浮現,但是眼中依舊有些顧忌,他左右瞟了一下,見四周無人,便走近了錦娘,耳語道,“其實,盒子裏才是我送的禮物。”


    溫暮錦本就泛紅的臉更加火熱,輕輕點了點頭,埋頭不語。


    湛封本就長得清秀,此時長開了更是俊美,大眼睛裏滿是飛揚的神采。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秦國國君他若是光看臉,絕對有做我師父徒弟的資格。


    依舊是那棵海棠樹,秋千吱呀吱呀,紅海棠鋪了一地,似是鮮豔的紅毯,紅毯上少年英俊少女貌美,曼妙得很。


    我還記得,二十七歲的錦夫人要我看的,是那金鑲玉的首飾盒裏有什麽。


    由於夢境中的時間流動不甚穩定,況且許多事情若是沒有心思知道便會匆匆掠過,因此我便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溫暮錦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了什麽,可是無奈這年輕時的錦夫人很是淡定與從容,一直都沒有打開過那奢侈的盒子看上一眼,裝作沒事人一樣,看的我都跟著心急。可我又不敢放鬆,若是在我鬆懈的時候錦夫人開了盒子我去沒有看到怎麽辦?


    錦夫人的淡定與從容維持到了夜半三更。


    她趁著其他人都進入夢鄉的時候,點了根小小的蠟燭,在床上借著微弱的燭光,輕手輕腳地,開了盒子。


    盒子裏隻有一張信箋。


    夜裏很黑,好在這是個夢,隻要她看得到的我便也看得到,雖然燈光昏暗,但是溫暮錦還是努力看清了信箋上的每一個字。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


    剛剛滿了十五歲的錦夫人愣了一下,然後眼眶微紅,削肩微微地顫抖,再然後兩行清淚奪目而出,嘴角卻是泛了笑意的。


    我在剛剛知道男女之情的時候,曾經去書房翻過許多的書籍,想過我要是給四師兄寫封情信,隻是不曉得以他平日不愛讀書的樣子,是否能看得明白我的心意?不過四師兄和六師弟的事情我發現的早,情信一事便也作罷,但是當初背下的那些情詩,我還記得不少。


    恰好,這首我仍記得。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這詩由於寫的頗為直白,我以為宿雨理應看得懂便很喜歡,如此看來湛封和我有著一樣的品位,真是前途無量可喜可賀。隻是若是我沒有記錯,這首詩的作者貌似是不得善終的。我們修幻術的,總有些神神叨叨。這樣一個前車之鑒,足夠我小心而又警惕。 故此詩美則美矣,卻沒有一個好的兆頭,因而我當初雖是極喜歡卻並沒有將它送出去。


    湛封送給溫暮錦的生辰禮物,小小的染了竹色的信箋,是他對她的情。對於這兩個吃穿不愁的人來講,這樣的禮物不能不說是浪漫非常。後來柳鶴對我說,浪漫是浪漫了些,虧得湛封是個幸運的,如果溫暮錦不知道這首詩的話,這就不是浪漫而是淚奔了。我想了想,深以為然。但是想到柳鶴小小年紀便懂了這些,我覺得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十分不盡職盡責,當晚搶了他的雞腿,讓他迴屋反省去了。


    十五歲的溫暮錦歡歡喜喜地接了情信和湛封私定了終身,卻未能預見到在十二年之後,這首詩果然沒有帶來什麽好彩頭。


    眾人都以為秦國國君和夫人從小青梅竹馬的情意,又是門當戶對,這一段姻緣必是順順利利,直到百歲無憂。


    我本來,也認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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