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在六月初一誕下一子,這對於家破人亡的張彪無疑是天賜喜事。張彪大手一揮,滿月酒足足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司徒四幾個也跟著喜氣洋洋,沒少灌張彪的酒。


    連彭氏的親爹——漕幫老大彭爺都來瞧了迴外孫。司徒三有幸再次見到了彭爺,彭爺年過不惑,雖然是漕幫頭領,倒不見什麽彪悍氣息,反是一幅白胖和氣的模樣。他眼睛不大,又是天生的一幅笑臉,故此仿佛常常笑眯眯的模樣,平易近人的很。


    “三兒又長高了啊。”彭爺一口叫出司徒三的名字,眼中帶著長者特有的親切與鼓勵,“我聽阿彪說你可是他手下第一得力幹將,好好幹,有出息。”


    司徒三看一眼張彪,笑,“都是彪哥抬舉。”


    張彪拍一把司徒三的肩膀,讚道,“多虧有三兒,我省不少心。”司徒三年紀雖小,做事卻很有分寸,的確幫張彪不少。


    何況,司徒三與張彪是難兄難弟的來到金陵討生活,自然較常人更為親近。


    彭爺笑嗬嗬的讚了司徒三幾句,對張彪說了幾句話,露一下臉,便要迴去了。倒是一直跟在張彪身側未曾言語的少年道,“父親,我想再去瞧瞧姐姐。”


    彭爺微頜首,便獨自帶人先走了。


    司徒三多瞧了這少年兩眼,少年生的平凡無奇,眉眼組合在一起就是個路人甲,一身寶藍色的織錦袍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司徒三是知道他的,這是彭氏一母同胞的弟弟,彭離。


    先時,司徒三聽人提起過,說彭氏還有個弟弟,還是個秀才,一直未曾見,如今見了,隻覺平淡。


    彭爺非但江湖地位令人敬仰,便是兒孫福上亦是高山仰止,剛剛年過不惑,彭爺的兒女嫡庶加起來,已將將三十餘人,數量上已見不凡。


    彭氏與彭離皆是庶出。


    有這麽多的兄弟姐妹,平淡或是平凡,就不足為奇了。


    彭離與彭氏的感情很不錯,彭氏已經出了月子,索性直接讓弟弟在家裏住了下來。這事,彭氏自然要跟張彪說一聲,“我嫁給老爺,娘裏最不放心的,就是阿離了。我親娘死的早,家裏一群弟弟妹妹、大小姨娘,亂糟糟的,讓阿離清靜的在咱家住幾日,他明年要準備秋闈了。”


    家裏幹的是黑社會,彭離偏要去走學術仕途路線,不知道彭爺是不是對此不大滿意,總之張彪未曾見彭爺對彭離有什麽特別的關照。當然,也有可能而今彭離隻是個秀才的原因。不過,相對於彭離的年紀,十六歲已是秀才,便是在書宦人家也是難得的。


    張彪又有了兒子,看彭氏就格外的順眼,再者,這又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一笑便允了,還道,“既然弟弟要念書,你收拾個清靜的院子給弟弟住。再派幾個伶俐的丫頭婆子服侍著,多給他燉些滋補的湯水,都說念書費腦子。”


    彭氏笑上眉梢,“我知道。”


    張彪對小舅子的關懷表現在他差家中管事,每天給小舅子買付豬腦燉補。彭離吃了三天,便吃的麵有菜色,忙叫姐姐不要再令廚下燉豬腦羹了。


    別看彭氏對司徒三等人刻薄了些,待自家弟弟卻是一等一的好,彭氏道,“我聽你姐夫說,先前他老家就有位秀才,一天一副豬腦湯,不出三年就中了探花。可見這東西滋補,怎麽不吃呢?”


    彭離道,“若真是天天吃豬腦就能中探花,那天下都是探花了。姐姐莫擔憂,念書的事我倒還有些把握。”說著,彭離拍拍姐姐的手,“一直沒問你,姐夫對你好嗎?”


    彭氏微微點頭,神色中有淡淡的疲憊與平和,“挺好的。他年紀大些,對我還看重。家裏的事,都是我在操持。”她正當妙齡,被父親嫁給一個不比他父親年輕幾歲的老男人,不是不委屈。隻是,委屈又如何?這些委屈在生活與生命麵前,可以不去計較了。


    彭離眼神柔和如水,這樣的溫柔一瞬間讓他平淡無奇的五官平添了幾分特別的韻味,彭離道,“那就好。”


    彭離是個很安靜的人,除了晚間一道與張彪、姐姐用飯,他與張彪並沒有太多交集。而張彪大都是一大早用過飯便出門查看買賣地盤,中午多與司徒三幾個一道用,晚上方迴家。故此,下晌便見到張彪迴家,彭離有些驚詫,尤其張彪臉上的怒氣幾乎是不加掩飾,或是掩飾不住。


    彭氏嫁給張彪也有一年多了,見張彪這般顏色,忙起身相迎,關切的問,“老爺這是怎麽了?誰惹老爺生氣了。”又喚丫環端茶來給張彪降火。


    張彪擺擺手,“外頭的事,你莫擔憂。”


    彭離起身與張彪打招唿,張彪笑的勉強,“阿弟也在。”


    既然聽到了,彭離便問,“我不大懂姐夫生意上的事,若是姐夫有要小弟幫忙的地方,不要外道才好。”


    張彪一歎,接過茶灌了大半盞,隨手撂在一畔幾上,咂摸半晌方道,“一言難盡。”


    彭離並未再問,隻是溫溫的坐在一畔。那模樣,張彪說,他便聽;若張彪不說,彭離也不是很有興趣。


    彭離如此,張彪尋思一番,叫了彭離去書房將事大致說了。


    其實,還是地盤的事。


    張彪道,“我來金陵的日子短,全賴嶽父提攜與一點子運氣,現在也混的跟個人似的。”這話何其粗鄙,彭離是個念書人,臉上卻沒有半分別扭,依舊是溫溫的坐著,連聲音也依舊溫柔的很,“姐夫不必過謙,父親的脾氣,我很清楚。父親兒子就有十五個,兄弟間不成材的多了,也未見父親提攜哪一個。姐夫是有本事,父親才將姐姐許配給你。”說著奉承的話,彭離臉上也不見半分敬仰的神色,反是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淡。這話並不作假,哪怕兒女數量極多,也沒多少感情。畢竟也都是大米白麵的養了十幾年,彭爺不可能隨便將女兒嫁給個沒有用處的人。


    張彪這把年紀,做彭離的爹都付付有餘,他也自詡有一些閱曆,見識過一些世麵,如彭離這樣的人卻是罕見,言語間倒似對嶽父不滿的意思。張彪繼續道,“如今這金陵城的地下生意,在西城這塊兒,我也算有些臉麵。阿弟有所不知,金陵城裏,還有一人與我同是漕幫弟子……哎,同行是冤家……”


    張彪語焉不祥,彭離聽到這裏已是明白了,道,“姐夫說的是趙黑皮吧?”


    “阿弟也知道他?”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彭離溫聲道,“出生在這樣的家族,姐姐又是嫁給姐夫,我若不知道金陵城的事方是奇怪。”


    張彪笑,“我一直當弟弟隻知念書呢。”


    彭離雖生的平凡,卻有一種同齡人少有的寧和味道,他道,“我不喜歡這些幫派的事,所以一直念書,希望能走仕途。隻是天分所限,如今方考中秀才。先生說我明年秋闈在兩可之間,後年的春闈遠未到火侯。”


    張彪忙道,“阿弟如今年方十六,能中秀才已是了不得了。我看許多人念了一輩子書的,頭發花白連秀才都中不了呢。”


    彭離平靜的陳述道,“中不了進士,當官就很難。我做不了官,就沒有份量,給不了姐夫太多幫助。”


    “姐夫與趙黑皮同是幫中人,若是你想除去他,必會驚動幫中長老管事。”彭離淡淡道,“這世上,沒有哪件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若是姐夫想借助父親的力量,姐夫想好要付出什麽代價了嗎?”彭離問。


    “先不說趙黑皮亦是金陵一霸,手中勢力不比姐夫差。再者,姐夫除去趙黑皮,這偌大的金陵城,誰會看著姐夫一家獨大呢?不要說官府,姐夫或者並不了解父親的為人。”彭離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望向張彪時,張彪不知為何,意心下一懸,一時沒說話。


    良久,張彪方澀然道,“那依阿弟的意思呢?”


    彭離溫聲道,“我不大懂這些幫派的是是非非。”


    隻這片刻,張彪已然恢複常態,他並不在意彭離的推辭,反是問道,“那依阿弟說,我可有除去趙黑皮的萬全法子?”


    “隻要除去趙黑皮後,姐夫有能保全自己的法子,就已經是萬全的法子了。”


    張彪心下一沉,“阿弟的意思是……”張彪會生出除去趙黑皮的心思,自然跟彭爺有關。在張彪看來,他娶了彭氏,已經是漕幫的女婿。何況,彭氏又給他生了兒子,就是彭爺待他也較先時親切許多。正因如此,張彪方生出以小駁大、吞並趙黑皮的心思來。


    趙黑皮雖然早便是地頭蛇,在金陵城也有些關係,但,張彪同樣有自己的靠山。何況,還有彭爺。隻要彭爺願意在關鍵時護他一護,他就能順利的吞下趙黑皮的地盤。


    可是,彭離的意思……


    張彪一個做女婿的,不會自信到比彭離這做兒子的更加了解彭爺。


    已是夏日,盡管是下晌,依舊日光炎炎,蟬鳴不斷,窗外芍藥絢爛如錦。


    書房寂寂中,張彪不覺額間微汗,彭離平淡無奇的臉上雲淡風清,仿佛亙古以來的安靜寧和。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失眠中~真的想死了~晚上沒有半點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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