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一聲怒喝,聲若暴雷,直將彭氏唬的變了顏色。


    本是夫妻兩個在屋說私房話,張彪駁然大怒,外頭婆子聞了聲響,忙進來相勸,先扶了彭氏一把,才道,“老爺莫要高聲,縱使太太不是,如今太太懷了小爺,哪裏禁得起老爺這一嗓子哪。”


    張彪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哈哈大笑的過去往彭氏平平小腹處摸了一把,笑道,“太太有了身子,怎麽不與我說一聲!大喜事!大喜事!”


    彭氏先是險給張彪嚇破了肝膽,如今見張彪轉怒為喜,彭氏心下微鬆,也不敢再提司徒三等人的事,隻含淚道,“皆因有了孩兒,我才操這一片心,隨口問上一問。老爺不喜,與我說一聲,我不問就是了。怎倒吼罵起我來?我自嫁了老爺,自問事事本分,處處用心,不想老爺反是疑心於我。這日子過的還有什麽趣?”說著便落下淚來。


    張彪的年紀,做彭氏的老爹猶尚可,自不會被小小婦人手段拿捏住,更因著彭氏是漕幫老大彭爺的閨女,張彪倚仗著漕幫的勢利,卻又心裏防著彭氏爬到自己頭上,索性趁此機會一並將話說開,也給她立個規矩。於是,張彪便重整了麵色,憨聲大氣道,“婦人家就是心窄。外頭的事你們婦人家本不知道,所以才不叫你操這個心。家裏宅子也有了,丫頭婆子小子的都不少人使喚,更沒短了你的花用銀子,你莫無事生非。隻管好生養身子,日後給老爺多生幾個兒子是正經!”


    彭氏委委屈屈的拭著眼淚,張彪則喜上眉梢,搓搓兩隻粗毛兒手,歡喜的一拍大腿,“這樣大喜事,我去跟三兒他們說一聲,晚上我們兄弟吃酒快活,你莫等我。”說著就大步流星的出門去了,直把個彭氏氣個仰倒。


    其實,張彪若想叫司徒三等吃酒,吩咐一聲,自有家中小子去喚了司徒三等人來。今日偏因彭氏鬧了一場,張彪心裏覺著無趣,方舉步去尋司徒三等人吃酒消譴。


    張彪騎一匹棗紅駿馬,後有六七壯漢跟隨,都是金陵收攏來的手下。司徒三幾個仍住著剛來金陵時安腳的舊宅子,待壯漢敲開門,門房小子一見是張彪,忙打千作揖的把人迎了進去。


    司徒三幾個瞧見張彪也高興,笑,“大哥來了,不早差人來說一聲,叫廚下收拾幾個好菜。”


    張彪見他們自飯廳出來,舉步進去,笑,“今有大喜事,忒想找人喝一杯!”


    “什麽喜事?叫大哥這般歡喜?”司徒三一麵問,一麵打起簾子,請張彪先行。


    張彪見飯廳中間擺著一套紅油桌凳,中間五套杯箸碗筷,裏頭吃得大半的白米飯,桌間蹲了兩隻青花大海碗,一碗裏盛放著油淋淋的燉豬肉,一碗是油燜的鮮筍。張彪道,“怎生這般簡單?該多置幾個好菜!”這年頭,豬肉不值什麽,跟牛羊肉沒的比。蘇軾曾說過,黃豕賤如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可見豬肉並不多受人青睞。


    司徒三一笑,沒說話。賈源伶俐的搬了椅子請張彪坐,叫小牛子去外頭街上買幾個好吃食,又笑,“三哥說,咱們麵兒上穿好一些,是為了不使人小瞧,否則豈不是失了大哥的臉麵。飯菜吃飽就成,咱們現在生意好,來投奔的弟兄也多,花銷就大,能省則省。再說了,弟弟們以往啥苦日子沒過過,也不能剛有幾個銀錢就亂花用,也辜負大哥的教導。”


    張彪心裏有些不好受,歎一聲,“弟弟們不必如此,以後隻管弄些好酒好肉,委屈了你們,大哥心裏不落忍。”


    賈演張羅使喚著院中小子們重換了新的杯盞,小牛子自街上買來些新鮮的酒饌果品,另外二斤涼切牛肉、一盆紅燜的羊肉,另一雙嫩雞、一隻肥鵝,更有一條燒好的十五六斤重的金色大鯉魚,難得的很,眾人都讚了一迴。待酒菜俱鋪陳擺置開來,滿滿一桌也算豐盛。一時,廚下溫來好酒,諸人鬧哄哄的說起張彪要當爹的喜事。


    張彪喝的頭臉泛紅,滿臉喜氣難自抑,喜滋滋地,“三弟,等過兩年,你大些時候,哥也給你置所大宅子,看你嫂子娘家可有未嫁的閨女,定給你娶個好的。”


    司徒三怪不好意思的,給張彪斟酒,“弟弟還小。”


    張彪眼睛往司徒三□掃幾眼,嘿嘿笑幾聲,“說小也不小了,明日哥送個女人給你消譴。”


    小牛子自己夾了筷子燜的香爛的羊肉,說,“三哥知道怎麽跟婆娘歡好不?怕還不知道呢。”


    眾人哈哈大笑,司徒三罵小牛子,“毛還能長齊的小子,吃你的去!”


    司徒四樂得手舞足蹈,“小牛子別說毛兒長齊,他根本還沒長幾根哩!”


    小牛子險些氣暈,罵司徒四,“難道你長的多不成?”


    “反正比你的多!”


    “屁!”


    “要不脫褲子給哥哥們瞧瞧,就知道誰長的多了。”


    小牛子不敵司徒四的厚臉皮,敗下陣來。


    賈源險些笑暈過去。


    一頓飯吃的熱鬧至極,及至夜深,彪哥已是醉得不輕,便未曾迴家,宿在宅中,司徒三叫個手下去張彪宅中知會一聲,將彪哥安置在了自己房內,他去跟賈演湊合一宿。


    賈源瞧著人收拾吃剩的殘羹飯菜,司徒四與小牛子迴屋睡覺。


    這都脫衣裳躺下了,司徒四忽摸著肚子道,“一晚上光聽哥哥們說話,當時覺著飽了的,怎的現在又餓了?小牛子,你餓沒?這個時辰,不知廚下灶上還有沒有吃的?”


    小牛子其實也沒吃太飽,司徒四是光聽著諸人說笑,沒顧得上吃。小牛子是個有眼色的人,大哥舉筷,他方舉筷,若大哥不舉筷,他並不貪酒肉,故此,也未吃飽。小牛子思量著,且不說時辰晚了,今日除了去外頭買的酒菜果品,灶上也將家裏些體麵吃的都端了上來,這會兒就是去廚下,估計也沒可口東西。小牛子略一思量,笑問,“小四,你說阿源這會兒幹啥呢?”小牛子素來傲氣,院裏這些人,他隻管司徒三喊一聲哥。


    “我咋知道?”


    “他定是在吃燒鵝。”小牛子篤定。


    司徒四不信,兩人又重穿上鞋披了衣裳出去,一路悄悄到了賈源房外,果見燈還亮呢。小牛子一推門,裏麵鎖著呢,賈源聲音不大清楚的傳來,“誰啊?”


    “阿源,我跟小四來看你。”


    賈源道,“睡了。明天看是一樣的。”


    司徒四直接舔下手指,往窗紙上戳個小洞裏來,一隻眼睛眯著往裏瞧,果見賈源床頭幾上擺了酒壺肉盤,司徒四啪啪拍窗,“小源子,快開門!要不我喊啦!”


    賈源磨磨蹭蹭的開了門,司徒四直奔酒肉去,見幾上擺著一幅杯箸,還有半隻燒鵝、半隻嫩雞,俱是酒席上吃剩撤下的。司徒四揪了個雞腿,先遞給小牛子,“快吃,不然都給這姓賈的造了!”


    賈源掩了門,直個念叨,“這剩的都有人搶。”


    司徒四道,“不然這肥雞肥鵝豈不便宜了你。”


    賈源道,“你們若餓,就把雞端走,這燒鵝留給我吃,如何?”


    小牛子輕捶賈源肚皮一下子,“看你晚上吃的肚皮溜圓,莫不是還餓?”


    賈源險些給他把喉嚨裏的酒肉拍出來,扶著肚子坐下,道,“我放著明早吃,不成啊!”雞鴨魚肉,他樣樣都愛。不過若加個“最”字,就是這燒鵝,那真是百吃不厭,越吃越香。


    要說賈源也是機伶人,大概是小時候過苦日子過傷了,這輩子沒啥別的愛好,就喜歡吃。基本上沒他不喜歡吃的東西,他愛吃燒鵝的事,小牛子早便知曉,見好就收,“那就多謝阿源啦。”


    司徒四立刻靈光的將雞帶盤都端起來,賈源不禁笑,“小四弟弟,你有空跟三哥說一聲,連彪哥都說了叫咱們吃好的,以後略微添倆菜,多好。”


    小牛子冷眼瞪他,“你少挑撥小四。”


    賈源嘻嘻一笑,“不敢不敢,我送牛少爺。”


    小牛子和司徒四一前一後的迴了自己屋,倆人吃了半隻嫩雞,肚子裏如了意,這才漱口躺下,休息不遲。


    小牛子覺著,司徒三做事還是很靠譜的,為人也好,原本張彪也不賴,就是娶個婆娘忒不省事。歎一口氣,聽著司徒四的小唿嚕聲,小牛子也漸漸入睡。


    少年人總是煩惱多多。


    尤其,越是聰明人,越是如此。


    怪道連聖人都說,能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金陵小牛子如此,帝都林小四亦是如此。


    林小四給昭德帝的聖旨砸暈了,竟然叫他去宮裏給太子做伴讀,我操!


    當著他大哥林翊的麵,林靖沒敢說髒話,但是,他那表情眼神已經夠挨巴掌的了。林翊還沒教訓林靖歪眉斜眼不成個樣子,林靖已叫天叫地,道,“前兒風寒還沒好俐落,怎麽進宮給太子做伴讀啊?太子比我還小呢?萬一過了病氣給太子這算誰的?”除了進宮去看望姑母林太後,林靖半點兒不喜歡進宮。


    “閉嘴。”林翊低斥一聲,兩指揪著林靖的臉蛋,罵他,“什麽時候才學會‘謹言慎行’,嗯?就你這輕狂德行,原也不配進宮給太子做伴讀!”


    林靖給大哥揪的臉蛋兒變形,嗷嗷直叫,“疼死啦!”


    林翊擰了一下才鬆手,林靖自己噝噝的倒吸著涼氣,輕輕的揉著小臉兒,道,“肯定是那姓唐的不安好心!”說的是昭德帝的親信唐贏總是來承恩公府的事。別看林靖身子不怎麽結實,卻天生事兒爹的脾氣,喜歡熱鬧。家裏連帶著他的老師舒靖韻,還有林翊的三五慕僚,林靖都挺熟。就是林翊的朋友同僚前來,林靖身子骨俐落時也時常會不請自到的前去“陪客”,直把林翊氣個半死。


    林翊實在煩了林靖這種操心大人事的性子,隻願他安心念書才好。


    林翊道,“你既風寒未愈,就暫歇兩日,待得大安,再進宮也無妨。再者,做伴讀也不是叫你天天去太子跟前當差,伴讀也是輪替的,又能在宮裏見到姑母,多好。記得莫要生事。”


    “知道啦。”林靖始終不大高興,悄悄對林翊道,“我看那姓唐的先時就吵吵著變革,他沒安好心,說不得要拉大哥下水!”


    “行了!”林翊道,“這不是你該想的事,既然身上不好,迴房歇著吧。”


    林靖嘟嘟囔囔,“我去找念哥兒。等我大好,再來看阿澤。”說著又高興起來,問他哥,“大哥哥,你說等我好了,阿澤會叫叔叔了不?”


    林翊道,“他這才七個月,還是奶娃子,哪裏這會兒就會說話了?”


    “那什麽時候能說話?”


    “總得一兩歲吧?”


    “要這麽久。”林靖道,“我又不能來瞧他,大哥哥,你得多教阿澤說話,這樣他才學的快。姑母說,我八個月就會說話了。”


    林翊笑,“怪道這樣聒噪!”


    林靖不依,“我哪裏是聒噪了?我說的話都是有道理的話,別人想聽,我還不說呢?要不是大哥哥對我好,我也不替你盤算來著?大哥哥不知我的好處,還總是罵我,可見不識好人心。”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林翊氣笑,揮起大巴掌,“我看你不單是欠罵,還欠捶來著。”


    林靖心知說錯話,一吐舌頭,做個鬼臉,忙撒腿跑了,生怕挨揍。


    林翊既笑且歎:真個不省心的混帳。


    其實,林靖去宮裏做伴讀,他倒並不擔心,畢竟林靖自幼在宮裏長大,並不是個不謹慎的性子。倒是唐贏,林靖說的對,原本昭德帝當初已免了林靖的伴讀參選,怎今日又賜林靖太子伴讀之位,想來定與昭德帝的心腹唐贏有脫不開的幹係。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心肝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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