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是第一次見林淳。


    林家基因不錯,林淳自然是個美人兒。不過,林淳並不同於林萍的目下無塵,更不同於林太後的雍容尊貴,林淳是個溫柔似水的貴婦人,便是說起話來,亦是柔聲細氣、慢調斯理,仿若自仕女圖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倒是大姐夫許尚飛是個頗有威嚴的青年人,他們的嫡長子許念與林靖同年,但個子足足高林靖一頭,身量也較他結實許多。


    一家子兄弟姐妹廝見畢,林淳拉著林靖的手瞧了好半天,眼圈兒微紅,道,“前些天弟弟過生辰,我想著你跟念兒一樣年歲,給你做了幾件衣裳,讓人捎了來。如今見著弟弟,怕是不大合身的。”


    林靖道,“等我再長大幾歲,也就能穿了。”


    越氏笑道,“我一看就知是姐姐親手做的,當初我們閨閣中時,姐姐的繡功是最好的。”


    林淳笑,“你又在取笑我。”


    越氏與林淳,姑嫂關係極好。越氏笑,“我命人將姐姐以前的院子收拾出來,念哥兒與四叔年紀相仿,不如便跟四叔一個院子,也叫他們甥舅二人好生親近親近。”


    林靖笑,“方便的很,我院裏寬敞極了,以前阿騰跟我一道住過呢。”


    許念規矩極佳,見父母默許,方規規整整、客客氣氣地,“那外甥就叨擾四舅了。”


    盡管林翊不在,有三個小舅子,尤其林靖言語周全,也挺熱鬧的為林淳夫婦接風洗塵。吃過接風酒,林靖跟大姐姐大姐夫說了一聲,便帶著許念去了自己的院子。


    不同於林靖一屋子的丫頭婆子,許念隻帶了一個貼身小廝服侍。不過,小廝不好進內宅,林靖令婆子幫許念抱著行禮,牽著許念的手到自己屋裏去。


    捏到許念掌中厚繭,林靖問,“念哥兒,你這麽小就習武了啊?”


    許念點點頭,“迴四舅的話,我四歲就開始習武了。”嚴肅的小臉兒上沒別的表情。


    林靖拉他往榻上坐下,笑道,“放鬆些,咱們又不是在衙門,這樣說話,累是不累?”


    許念應了,見林靖的屋子陳飾精美,寬敞闊大,問,“四舅,外甥住哪間啊?”


    “你跟我一起睡吧。”林靖很喜歡有小夥伴兒在一處,帶著許念去臥室看他特大號的床,說,“你看,睡十個人都沒問題。”林靖眼珠一轉,笑問,“念哥兒,你晚上尿床不?”


    許念板板的臉上出現一絲羞澀,埋怨,“四舅說什麽呢,我雖然輩份小,年紀可是跟四舅一樣大。我個子還比四舅高呢。”


    林靖立刻翹著嘴巴道,“個子高有什麽用,個子高我也是你四舅。”


    “我又沒說你不是。”許念是個寡言之人,覺著這個四舅好生個囉嗦喲。


    林靖又問他,“念哥兒,我看你席上沒吃多少,餓不餓?我讓人給你下碗麵吧。”


    許念即使坐著,也是規矩的將手放在膝上,道,“多謝四舅惦記,我已經吃好了,不餓。”


    林靖再問,“真不餓?”


    “不餓。”許念嘴巴硬是很。


    林靖一笑,“那就算了,我可是沒吃好呢。丁香姐姐,叫小廚房給我做一大碗鴨湯麵來,再配幾個鮮嫩的小菜。”


    丁香忙去了。


    許念到底是個孩子,他家裏規矩嚴,又是頭一遭來到舅家,中午大家多是說話,許念並沒有吃多少。林靖問他,他要麵子,硬是忍著不說。


    如今,熱騰騰的鴨湯麵端上來,還配了四樣小菜:醃筍丁,拌脆藕,鹽鴨蛋,嫩青瓜。


    香氣撲鼻,許念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又深覺在四舅麵前露出這幅饞嘴相有些丟人。林靖豈能看不出許念的窘態,卻並不取笑他,反是拉過他的手,溫言細語地,“你陪我一塊兒吃些麵吧。”


    許念覺著四舅應該看出他肚子餓的事了,不過,四舅沒說出來笑話他,麵子得保,四舅還挺好的。就著爽口小菜,許念足足吃了一大碗鴨湯麵,將碗裏的湯喝的一幹二淨,許念方滿足的打了個飽嗝。他放下碗,抬袖去擦額角的汗,一抬頭見林靖碗裏的麵沒動幾根,許念臉上微辣,訥訥的喚了聲“四舅”。


    林靖喚丫頭進來,將碗碟收拾幹淨,又有丫頭捧來溫水,服侍著兩位小爺淨麵洗漱後,再捧來香茶,林靖道,“喝點茶,坐著消消食,咱們在床上歇會兒。你大老遠的來,一定累了吧。”


    許念挺不好意思的,說,“四舅,我一會兒得看書了。晚上,父親要檢查我的功課呢。”


    林靖很是吃驚,“你們這不是剛到麽?念書也不必急於一時,累了就歇著唄。”


    許念半低著小腦袋,搖了搖頭。


    林靖看他非要念書,也不能阻止外甥的上進之心,便命人把書桌收拾出來給許念用。許念寫了二十幾篇大字,又開始背書。


    林靖每天要午睡,也不管許念,索性自己就先睡了。


    許念小小年紀,跟著父母長途跋涉,到了帝都舅家。路上這些時日,功課一日不曾耽擱。今日不知怎麽了,興許是那碗鴨湯麵吃的太飽了,還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緣故,許念念著念著書,便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丫環見了,不敢吵醒,便輕手輕腳的將許念抱到林靖床上去,蓋好被子。


    待許念醒來,已是日落西山。


    林靖正拿著他的大字看呢,許念驚覺自己在床上,當下一個鯉魚打挺自床上跳起來,說,“我,我怎麽睡著了?”


    “醒啦?”林靖沒覺得如何,道,“你是太累啦,念哥兒。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唄,明明累了還要念書,也記不住的。”見許念一幅急的要哭出來的模樣,林靖連忙安慰他,“沒事啦,若是大姐夫問你功課,我替你說說情,如何?”


    許念急著跳下床,自己穿好鞋裳,趕緊拿了書來看。


    林靖瞧著時辰,道,“要不,還是先吃飯吧?”


    許念低聲道,“不了,四舅先吃吧,我背下書來再吃。一會兒得去給父親母親請安呢。”


    林靖湊過去勸他,“沒事兒,你別怕。你先背書,等下子,我跟你一起過去。有四舅的麵子在,放心吧,大姐夫不會罵你的。”


    許念不大信任的望林靖一眼,頗是有些懷疑,小四舅的麵子到底有沒有那樣大,管不管用啊?


    林靖見自己竟然受到懷疑,頗是不滿,抬手敲許念腦袋一下子,“快背書!”


    許念飯都沒吃,拚了小命兒的背書,估摸著過了晚飯半個時辰的模樣,便重新換了衣裳,整整齊齊的去給父母請安。


    林靖也跟著他一道去了,想跟大姐姐大姐夫親近是一方麵,關鍵,看許念那緊張到麵無血色的模樣,林靖真有著不放心。林靖覺著,或者許尚飛就是生的嚴厲些,跟大哥哥林翊似的,不一定多麽兇。


    不過,這次林靖實在看走了眼。


    在林靖看來,許念的字寫的很是不錯了。


    許尚飛自看頭一眼就開始訓斥,什麽這裏不好,那裏不佳,狗爪子爬的都比許念寫的強。若是林靖聽此訓斥,定要反唇相譏的,許念卻是乖的很,低頭不說話,靜聽訓話。


    林靖忍不住道,“大姐夫,念哥兒寫的不錯了,比我寫的還強呢。”


    許尚飛冷冷道,“那是翊弟慣壞了你,大家子弟,字就是臉麵,寫成這幅德行,活著也是糟蹋糧食。若是嶽父在世,已經七歲了,尚沒有一手能見人的字,早打爛了你們!”


    林靖給許尚飛嗆的摸了摸鼻子,林淳忙摟了林靖道,“好四弟,咱們別跟你大姐夫說話了,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心裏是最好不過的。”牽著林靖的手去外間兒坐了。


    其實裏外間隻隔了一道瀟湘竹簾,裏間的動靜,林靖聽的一清二楚。許尚飛開始檢查許念的功課,許念下午睡了半天,沒吃飯抓緊時間背,也沒背下多少來,開始背的都對,後麵便開始嗑巴。


    許尚飛提示兩句,許念依舊嗑巴。接著,便是一聲慘叫,林靖嚇的一哆嗦,臉上也變了顏色,林淳抱著林靖,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開始小聲啜泣著,顯然是見慣此景。


    林靖哪裏見過這個,掙開林淳的懷抱,跑進裏間一看,許念褲子堆在踝下,赤\裸著下半身,趴在書桌上,翹著小屁股,謝尚飛手裏一柄紅木戒尺,每次落下,謝念屁股上就迅速的腫起一道檀子。


    林靖寒毛直豎,一聲驚叫,兩眼往上一插,便身子一軟、妖妖嬈嬈的倒到了地上去。


    許尚飛手足無措。


    他不過是教訓兒子念書不用心,給小舅子瞧見,直接嚇暈,真是……


    林淳見林靖暈了,也慌了。還是許尚飛直接將林靖從地毯上抄起來,放在榻上,狠掐人中,林靖方悠悠轉醒。林淳給林靖嚇的不輕,一雙美眸中飽含淚花,連聲問,“四弟,好些了沒?”


    林靖有氣無力,虛弱地,“念哥兒呢?大姐姐,我好像做夢了。”


    許尚飛冷斥許念一聲,“還不過來瞧瞧你四舅。”


    許念小聲抽泣著,提上褲子,忍痛到林靖榻旁,叫了聲,“四舅,你沒事吧?”


    林靖拉著許念的手,偷偷撓許念的手心,裝模作樣地,“我還好,我就是見不得血,一時眩暈了。”又道,“大姐,這就叫婆子們抬了軟轎來,我迴去躺躺就行了。念哥兒也跟我迴去吧,叫他陪我說說話。”說著,林靖轉眸望向許尚飛,輕咳了幾聲,“大姐夫不會舍不得兒子吧?”


    許尚飛道,“念哥兒毛手毛腳的,倒勞累了四弟。”


    “怎麽會呢。有個人陪我說說話,我興許能好的快些。”


    林靖坐著軟轎,許念在一畔跟著,總算是迴了林靖的院子裏。


    林靖一下轎便活蹦亂跳的拉著許念問,“你還好吧?快,屋裏來。”又叫丫頭人取了金創藥來,給許念上藥。


    許念淚珠子還掛在睫毛上,委屈的抽咽著,“多謝四舅援手相救。”


    “大姐夫可真厲害。”林靖唏噓,見丫頭送上藥膏,便打發她們下去,叫許念脫了褲子。許念臉上都是淚,林靖先將藥膏在手心化開,看許念整個屁股都腫的老高,說,“這是我跟先生一道配的藥,止疼化瘀,最好用不過。抹上後涼涼的,很快就不疼了。”說著,就往許念屁股上抹起來。


    許念抽咽個沒完,林靖問,“很疼吧。大哥打我屁股,我也疼的要命呢。”


    “四舅也會挨打啊?”許念歪著淚眼朦朧的小臉兒問。


    “當然啦。有時,大哥不講理,拿我出氣。我心胸寬闊,隻得忍啦。”林靖說許念,“你也是個笨的,怎麽不知求饒呢。一句話不說,幹挨揍。”


    有了共同挨揍的話題,許念抹把淚道,“如果求饒,要加罰的。”


    林靖教他道,“當然不能直接求饒啦,你得認錯。像大姐夫打你,你就說‘我知道錯了,以後加倍用功,把書念好,給爹娘爭光’。這樣,你得說點兒好聽的。”


    許念覺著屁股上涼絲絲的,果然不是很疼了,說,“四舅,這藥很好用啊。”


    “那是。”林靖給他提上褲子,“你還沒吃晚飯呢,我一直叫小廚房留著,叫他們送來屋裏吧。”


    到底是孩子,委屈來的快,去的也快。何況林靖及是把他救出來,許念挨的不重,便跟四舅一起吃起晚飯來。


    林靖小廚房的廚子是宮裏禦廚出身,手藝一流,許念吃的肚皮溜圓。如今,他跟林靖熟悉起來,讚道,“四舅,你這裏的飯可真好吃。”


    林靖笑問,“你喜歡吃什麽,告訴我,我明兒叫他們做了咱們吃。”


    許念小聲道,“父親不許我挑食的。”


    “大姐夫又不在,怕他做什麽?”林靖向來膽子極大。


    許念此方說了幾樣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林靖說與小廚房明日做了來吃。


    一時,二人洗漱過,躺在香噴噴的被窩裏臉對臉的說話。許念羨慕的說,“四舅,你在家可真好。”還能自己點菜。


    林靖嘻嘻哈哈地揚起小下巴,“這才到哪兒,等時候長了,你才知道四舅的好處呢。”


    林靖跟許念相處起來,才知許家規矩之嚴明。


    林靖身子不結實,家裏也沒人要求他何時起何時歇,隻要他把身子調養好,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沒問題。倒是許念,小小年紀,三更便起。


    迷迷糊糊的,林靖摸到許念結實在小腿,問他,“念哥兒,你起這麽早做什麽?”


    許念有些內疚,道,“我吵醒小舅了。我去給爹娘請安,然後得去練拳腳呢。”


    林靖“唔”了一聲,又裹迴被子裏繼續睡去了。


    林靖私下跟舒靜韻嘀咕,說,“大姐夫規矩真個大,念哥兒天天見了他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山東許氏,也是數一數二的氏族,族中規矩自然嚴厲。你還以為都似你大哥哥這樣的好脾氣?”瞥林靖一眼,舒靜韻道,“便是你父親活著時,管教子弟也是極嚴的。”


    林靖道,“就是爹爹活著,肯定也特喜歡我。先生難道沒聽人說過麽,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其實,這跟說老頭兒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爹爹在世,大哥哥肯定不敢打我屁股的。”


    舒靜韻敲他腦袋,“看你這點兒心胸。你這樣的,就欠許大人去管教。”


    說曹操,曹操到。


    許尚飛來找舒靜韻說話,見著林靖打聲招唿,“四弟也在,身子好了?”


    林靖溫雅一笑,“有念哥兒伴著我,好多了。還是大姐夫,舍得叫念哥兒陪我呢。”


    許尚飛道,“若不是見著四弟,我也不知道念哥兒竟是味好藥呢。”


    林靖聽這話,便知許尚飛早識破昨天他裝暈的事。不過,林靖此人臉皮厚實,隻嘿嘿一笑,道,“姐夫來找先生有事吧,用不用我迴避?”


    許尚飛懶得跟他個小娃子計較,擺擺手,“念兒是頭一遭來帝都,我放他三日假,若四弟有空,勞四弟帶念兒在帝都逛逛,也讓他開開眼界。”


    林靖嬉嬉一笑,“難得大姐夫開恩,不知這三日假是從今日起還是自明日起,我算計好了,別超了時日,害念哥兒受罰。大姐夫不心疼兒子,我還心疼外甥呢。”


    許尚飛給林靖噎了一迴,打量他一眼,道,“自明日起。”


    林靖一屁股坐沉了,“那就不急了。”明顯著要聽許尚飛與舒靜韻說話。如今林翊不在家,林颯林端哪裏敢管林靖,現在家裏他是老大。這又是林家,許尚飛真不好反客為主的把林靖轟走,隻得道,“好吧,再給他加上一日,連帶今日,四天的假,玩兒去吧。”


    林靖伸出一隻白生生的小嫩手,“五天。我要是心情不好,也懶得帶人出去瞎轉悠。”


    許尚飛頭一遭見到林靖這樣放肆的孩子,懶得與他計較,“去吧。”


    林靖這才歡歡喜喜的走了,許尚飛望著林靖蹦蹦跳跳離開的小身子,道,“翊弟實在心軟。”若嶽父活著,斷容不得家中子弟放肆至此。


    “許大哥,可是麵聖時陛下有什麽訓導?”許尚飛迴帝都述職,如今急匆匆的來找他,所為必是此事。


    許尚飛臉色微變。


    作者有話要說:未改錯,困了,明天再改,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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