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初愈林靖背家規,指明路無意坑襄王


    夜半,燈燭搖曳中。


    軟床間,林靖一張小臉兒燒的彤紅,越氏坐於一畔,眉心微擰,手下不停的給林靖額間換上投過冷水的帕子。林靖燒的昏昏沉沉,身上實在沒力氣,還小小聲的安慰越氏,“大嫂嫂,我沒事,你去睡吧。”


    越氏心疼的很,柔聲道,“大嫂看著四叔睡了,我再去睡。”


    林翊頗有些後悔一時惱怒,打了林靖。林靖素來身子嬌弱,又是個心思細密的,別的孩子挨揍,哭一場便罷了;似林靖,本就多思多慮,哭一場後還不知道心裏怎麽琢磨思量呢。心思重,身子又不結實,年紀小小,總有些禁不起。


    舒靜韻把完脈,開了藥劑,林翊忙令人去煎藥,與舒靜韻出了林靖的臥室,輕聲問,“靖兒還好吧?”


    “沒什麽大礙。”舒靜韻道,“一時發熱而已,他年紀小,底子差,多養幾日就沒事了。”


    林翊微微鬆了口氣,舒靜韻看林翊一眼,溫聲道,“你這是怎麽了?小孩子本就要多教導,似林靖這般,再不管,他得上了天。他現在身子已經在好轉,莫擔憂。”舒靜韻耳聰目明,早知曉林靖挨揍的原因。即便狂放如舒靜韻看來,似林靖這種口無遮攔的小子,本就欠教訓。


    林翊吩咐丫環婆子好生服侍,與舒靜韻一道往外走,道,“我母親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靖兒了。他年紀小,剛剛迴家,又心思細密,很會胡思亂想,我不願委屈到他。”


    舒靜韻不以為然,“人生在世,誰人不受委屈?讓他在你這裏受委屈,總比到別人那裏委屈著強。”


    林翊一笑,“阿靜,你總是如此。”


    舒靜韻道,“若林靖是你親子,估計你就不會這般患得患失了。”


    林翊笑意一收,舒靜韻向來不看別人臉色的,直言道,“父母對孩子,理所當然要好。這種好,是源於骨血,而不是一直要提醒自己,對他好,不是嗎?”


    若說此話的人不是舒靜韻,林翊即便心寬如海,亦會翻臉。不過,正因為口出不遜的人是舒靜韻,林翊方忍了又忍,沒一刀砍死他。舒靜韻繼而道,“林翊,如果你真對林靖好,就拿他當你兒子一樣對待。林靖年紀還小,他現在懵懂的不曉得什麽是好與歹,隻以為千依百順便是對他好了。昔日,老公爺如何待你,你如何待林靖便是了。你一片好意,無愧於心,更不必為此自責。”


    聽到此處,林翊才聽出來,原來先前舒靜韻往他心上狂捅刀子,是要安慰他的。


    林翊瞪舒靜韻一眼,“這不是他身子不大好麽?”若是林靖真壯的跟小牛犢似的,他早放開手管教了。


    舒靜韻微笑,“我枉作惡人。”


    林翊拍他肩,卻是知曉舒靜韻的用心。


    林靖病習慣了,吃藥什麽的無比配合,何況還有林翊與越氏每日來瞧他,哄他開心,相對以往,林靖並不覺著日子難熬。


    當然,最叫林靖氣不過的是,他身子剛剛大好,大哥哥竟然拿了一本厚厚的家規給他學,要他背下來。林翊還說了,以後再不聽話,就照家規懲罰。當然,林翊還給了林靖一個甜棗,承諾待林靖把家規學通,就帶他出門去街上玩兒。


    林靖本來還想著討價還價啥的,結果甫一開口便招來林翊一頓罵,他覺著大哥哥待他更不比從前了,忍不住跟舒靜韻抱怨。舒靜韻道,“你莫不識好歹,林翊都是為著想,你自詡為世上第一等聰明人,當知這世上單有一種殺人的法子叫‘捧殺’。若是林翊對你千依百順,不管你不教你,你才該擔心呢。現在是怎麽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林靖翹著嘴巴,“像先生這般說,學這勞什子家法做什麽?還不如學國家例律呢?倒省得我以後違反作亂。”


    舒靜韻點點頭,“言之有理,待你習完四書五經,就先教你讀律法。”


    林靖氣的直哼哼,舒靜韻從未見過林靖這般會撒嬌的男孩子,本來男孩子這樣定要挨揍的,偏林靖生的伶俐,年紀尚小,倒顯的十分討喜。舒靜韻笑,“你不是一直想出門玩兒麽?”


    “想是想,但是,大哥哥叫我先學家規才能出門,明顯是小看我。”林靖振振有詞,“我又無錯處,並不是那些犯了錯的家族子弟,為何要學家規啊?我心裏不服。”


    舒靜韻敲他大頭一記,不讚同道,“我看你是忘了為何挨打了?”還敢說自己沒錯。


    林靖自來要麵子,隻是他自幼被林太後教導,並非不明是非。想了一想,林靖道,“若是先生也答應帶我出去玩兒一迴,我就服氣了。”


    這種討價還價的脾氣……舒靜韻拉過林靖白嫩嫩的小手,“三天,三天背下來,就按你說的。背不下來,挨手板。”


    林靖反應迅捷,立刻道,“那若是我兩天背下來,你就要帶我出去玩兒兩天。若是我明天背下來,你就得帶我出去玩兒三天。如何?”說著,林靖反手啪啪啪的往舒靜韻手上拍了三下,說,“擊掌為誓了啊。”


    說完,林靖不必人催,自己顛顛兒的背家法去了。


    第二日,林靖揚著尖尖的小下巴,挺著單薄的小胸膛,自信飛揚的站在林翊、舒靜韻麵前背了整整兩個時辰,把林氏家規滾瓜爛熟的背了一遍。


    背完之後,林靖從丫頭手裏接過潤口的羊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後,眼中帶了幾分得色,問,“大哥哥,先生,我背的都對吧?”


    林翊點了點頭,挑眉問,“叫你背家規,是反省之意,你臭美個什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林靖大好天資,又是嫡親弟弟,林翊是下定決心,得把林靖教導好。


    挨過揍之後,林靖明顯更會說話了,他小嘴巴一張,巴啦巴啦道,“大哥哥吩咐我看家規,我就從早看到晚,現在早早背下來,就是叫大哥哥知曉,我一直在聽大哥哥的話,沒有半點兒偷懶。再說了,我提早把家規背下來,就能伺候著大哥哥出門了。”


    林翊正準備對林靖高標準嚴要求,結果,這小子竟然無師自通的開始巧言令色了。瞧瞧這張嘴,要跟他出去玩兒不說出去玩兒,竟說伺候他出門。


    林翊並非林靖這等圓滑脾性,擺擺手道,“行了,我說的話自然算數。隻是眼下就是東宮冊立大典,待大典之後我休沐,就帶你出去轉轉,如何?”


    “都好都好。”林靖很懂事,他知道林翊這段時間很忙,再者,林靖從來不是那種什麽都不懂、不講道理隻會撒嬌的孩童。而且,除了林翊,他還有後備軍呢。林靖轉而瞅向舒靜韻,抿著嘴,笑嘻嘻地不說話。


    舒靜韻笑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又對林翊將事情說了。林翊瞥林靖一眼,直看的林靖心裏有幾分不得勁兒,方轉頭對舒靜韻道,“既然靖兒有這樣的記性天資,重新給他安排課業,莫浪費了光陰。”


    林靖眼珠一轉,立刻掩唇“咳咳咳”幾聲,眨著一雙靈氣充沛的大鳳眼,裝模作樣地表演虛弱,“大哥哥說的是,隻是倒不是我不願念書,就是覺著,這幾天身體還是有那麽一點兒……”


    林翊長兄,林靖弱弟。哪怕林靖再如何天生聰慧,到底年紀在那兒擺著,林翊若是給他糊弄了,真個可以買塊兒豆腐撞死了。林靖拿身體說事兒,林翊當下唇角一翹,順勢道,“哦,身子不舒服啊,正好,那就養著吧,倒不必帶你出去玩兒了。阿靜,你也莫帶靖兒出去了,萬一吹著風著了涼……”


    林靖目瞪口呆,見林翊突然不帶他出去玩兒了,當下也顧不得那些小心思,連忙喊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已經好俐落了!出去,既不會吹風也不會著涼!”說著,還用小手啪啪的拍了自己單薄的小胸膛兩下子。


    林翊見林靖已入套,眼中泛起幾縷笑意,問,“那重新安排課業的事呢……”


    林靖嘟了嘟嘴巴,泄氣,“按大哥哥說的辦吧。”


    “乖乖聽話。”林翊以往喜歡摸林靖的包包頭,如今卻是拍了拍林靖的屁股,林靖想到前些天屁股上挨的巴掌,頓時更加鬱悶了。


    林翊還好整以暇的寬慰林靖,“喲,可千萬別悶壞了自個兒。若是悶的病了,可就不能出門玩兒了。”


    林靖就是個呆子也明白林翊是有意笑話他了,何況他一點兒不呆。林靖正想反駁幾句,但是,一抬頭瞧著林翊與舒靜韻悠閑喝茶、輕聲交談的模樣,明顯沒把他放在眼裏,林靖自己鬱悶了一迴,也就高高興興的想著與舒先生出門逛街的事了。


    林靖原本想拉著林騰一道去的,結果林騰這小呆子,竟然不肯耽擱一日習武,完全拒絕了逛街的誘惑。而且,在林騰眼裏,出個門而已,看四叔高興的喲……他經常出門好不好。


    於是,便是林靖與舒靜韻兩人出門。


    林靖換了自己最喜歡的藕合色的衣袍,腰束錦帶,腳踏雲靴,發間……依舊是兩個童子包。原本林靖想著束發戴冠的,他有專門定製的,給小孩子用的纏金冠,漂亮極了……結果舒靜韻說那樣太與眾不同,不叫他那般打扮,就這樣的包包頭,也沒在係包包頭的錦帶上墜著金角明珠,直接兩根絲帶垂下。由於減了裝飾,林靖對著鏡子臭美了好半天,覺著雖無金銀相襯,還好他人生的俊俏,又有內涵,倒也不賴……當然,這些自戀的內心活動,林靖是誰都不會告訴的,這都是他心裏的小秘密啦。


    與舒靜韻走到大門口,門房的奴才最有眼力勁兒,見林靖、舒靜韻出來,連忙迎上前打千兒請安。林靖矜持的微頜首,遙見一錦衣中年短須男子正站在大門口,正一臉巴結討好的對他笑。


    林靖雖是事兒爹的脾氣,不過,他有興趣的都是自家事,對別人家的事,他沒有半分興致。不料,那男子卻是親切無比的上前,深深一揖,聲音中透著恭敬與諂媚,道,“給四老爺請安。”剛剛聽門房奴才的口聲,自然明白這小娃娃便是深受宮中皇太後寵愛的林家老四。


    林靖瞥都沒瞥他一眼,隻應了一聲,“哦,不必多禮。”便抬起小細腿邁過門口,見外麵已備好車馬,歪頭對舒靜韻道,“我跟先生騎馬吧。”


    那錦衣男子湊過來,笑道,“下官奉我家王爺之命給四老爺請安。”


    竟是個官兒?


    林靖瞧著錦衣男子,問,“你既是官身,怎麽未著官服?”這般鬼祟,倒是可疑。雖說宰相門房七品官,但,若是官員上門求見,門房奴才縱使有些勢利,倒不至於……再瞧一眼這錦衣男子討好巴結的臉……林靖當即立斷,道,“我要與先生出去訪友,便不相陪了。”他還急著跟舒靜韻出去玩兒呢,哪裏有空管別人的閑事。


    錦衣男子倒還識趣,沒再纏上來。


    舒靜韻先抱林靖上馬,自己隨之上了馬,一行人“踢踢嗒嗒”的走在街上。林靖隨口道,“也不知是哪的官兒,看那一臉的焦色……”人皆有自尊,若非有求於林家,怎會對他一個小娃娃都是這般巴結討好的模樣。


    林靖的小廝青雲隨在一畔稟道,“主子有所不知,那是襄陽王府的屬官,跑來要求見咱家國公爺。國公爺日裏萬機的,哪裏有空見他去?”


    林靖聽到是襄陽王府的人,不禁鳳眼微眯,望著前頭平坦的道路,道,“既是襄陽王府的人,來咱們府上算什麽事兒。你們誰迴去一趟,跟門房的小子說一聲,叫他去謝國公府才算正理呢。”


    青雲忙安排個小廝迴去傳話,舒靜韻一手挽著韁繩,道,“你又作怪。”這人既來走林家門路,就是想通過林太後給襄陽王說好話呢。謝太妃都打發養女來帝都告禦狀,明顯與襄陽王撕破臉,謝國公正要為謝太妃出頭兒,這個時候,襄陽王府的屬官哪裏敢去謝國公府上。


    林靖一笑,狡辯,“解綾還須係綾人,我是給那人指條明路。”


    林靖未料到自己隨口一說,便將襄陽王說到了火坑裏去。


    當然,這並不是說襄陽王的屬官太蠢,實在是,謝國公那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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