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千秋立太子,司徒三攜弟烤家雀


    昭德帝行此大禮,暢音園內所有剛剛站著的誥命夫人公子姑娘皆跪了下去,榮老太太眼前一黑,脊背一彎,當即撲倒於地。林太後雙手扶起昭德帝,禦醫自發過去,刷刷兩針將榮老太太紮醒。


    正當此刻,皇二子一臉天真的不知從哪兒出來,見自己親娘癱在地上,滿臉淚痕,二皇子年紀不過四歲,膽子又小,嘴巴一咧,撲到母親懷裏哇哇大哭起來。


    林靖悄悄一推身畔的皇長子,皇長子比二皇子年長五個月,也是孩子,見二皇子哇哇大哭,皇長子一咧嘴,也哭了。


    林太後大喜的日子,一時之間,倒哭聲震天。


    昭德帝先時那般抬舉自己舅家,此刻見到榮妃母子抱頭痛哭,昭德帝不禁又有些心軟,林太後掩麵歎道,“都是皇帝的兒子。”


    皇長子皇二子都是皇帝的骨肉。


    一個人心軟,說好聽是善良,說難聽便是懦弱。


    昭德帝會對榮妃母子心軟,但,此刻見到皇長子亦在咧嘴大哭,如林太後所言,都是他的兒子。昭德帝的心軟,也不隻是針對自己舅家,他微聲一歎,喚道,“華兒,你過來。”


    皇長子瞅瞅自己的母親,謝皇後攜兒子到昭德帝麵前。昭德帝看一眼謝皇後不甚美豔的麵孔,這個皇後,他一直不大喜歡。但是,皇後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宮務,盡管愛吃醋要強,這是性情原因,並算錯處。昭德帝牽過嫡長子軟軟小小的手,道,“母後千秋之喜,朕竟不能令母後開懷,都是朕不孝。”


    “與皇帝有何相關,我與皇帝幾十年的母子,皇帝的孝心,天下知,我亦深知。”此時,林太後方轉而看向被太醫守著、想昏倒都不能、伏於地上的榮老頭頭,歎,“我看老夫人年歲大了,倒別為了我的千秋節勞累了老夫人,差人暫送老夫人迴府吧。著太醫院院判一並隨老夫人迴去,服侍老夫人身體。榮妃身子單薄,我又不是那等刻薄婆婆,竟也不必在這兒立規矩了。”


    昭德帝道,“母後慈悲。”


    頓一頓,昭德帝似下了某種決心,沉聲道,“華兒年紀漸長,今年便可進學念書。自來嫡長為國之根本,華兒為中宮皇後所出,品格貴重,性情純孝,今日朕便借母後千秋之喜,冊立華兒為皇太子。待母後千秋之後,再發明旨。”


    巨大的喜悅自天而降,謝皇後身子一晃,險些不穩,望向昭德的目光中盡是喜悅與感激。昭德帝並未看謝皇後,他正在請示林太後的意見,“母後看,可妥當?”


    林太後溫聲道,“此乃朝中大事,我一婦道人家知道什麽,皇帝做主既可。”倒是榮妃,聽林太後與昭德帝此語,抱住兒子的雙臂猛然一緊,皇二子禁不得痛,哭的更大聲了。


    甭說正跪在地上暗自欣喜的謝國公夫人忍不住皺眉,便是昭德帝亦是心煩,擺擺手道,“讓二皇子與榮妃下去歇著吧,母後這裏,有朕與皇後,很不必你們服侍了。”


    謝皇後機警的令人將姓榮的都送出暢音園,待把姓榮的都打發走了,林太後麵露倦色,道,“我竟有些累了。”


    太後的千秋節,萬不能這樣草草結束。昭德帝提起精神,笑道,“華兒,過去服侍你皇祖母。”又道,“兒子媳婦特令內務府選的帝都最有名的戲班子,聽說嗓子身段兒都不差,叫他們扮上,母後看一看,可能令母後開懷解乏?”


    皇長子並不是多機伶的性子,年紀又小,並不懂得如何哄林太後歡心。倒是林靖在一畔勸道,“姑母,皇上與皇後娘娘一番孝心,何況今日亦是太子之喜,若是姑母覺著乏,我給姑母捏肩捶腿,可好?”


    林太後攬了皇長子在懷裏,方笑道,“民間都說‘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孩子們這般乖巧,倒是叫他們跟著樂一樂。”


    謝皇後已令內侍官捧來戲本子,千般感激萬般恭謹,道,“還得母後給咱們點幾出好戲。”


    熱熱鬧鬧的千秋節終於開始。


    外頭朝臣,久待開戲,暢音園卻無旨意傳出。突然見裏麵傳了太醫,心中正七上八下的以為太後娘娘怎麽著了呢。不料,突然又傳出昭德帝冊立太子的消息。


    這,這……


    這,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雖然隻是口諭,但,皇帝向來是金口玉言,既已經在太後、皇後、諸誥命麵前將立太子的話說出來了,那麽,這事兒便是定了的。


    聽說是立的皇嫡長子,大多數朝臣也沒啥意見。不論從祖宗家法,抑或天理人情,嫡長子的繼承權都是第一位的。何況皇後為皇帝結發元配夫妻,最尊貴不過。一時,人人皆與謝國公道喜。謝國公不著痕跡的瞟一眼榮公爺榮菘淮遮掩不住的失落敗壞的臉孔,唇角微牽出一絲笑意,謙道,“陛下早立東宮,乃朝廷之喜,天下之喜。”


    過一時,一個小內侍跑出來傳林太後的口諭,說是太後娘娘見老夫人年紀大了,擔心勞累了老夫人,已著宮人先送老夫人迴府了,知道榮公爺孝順,太後娘娘恩典榮公爺可先迴府伺候母親。


    榮菘淮的臉色一變,榮老太太、榮妃、甄妃在林太後千秋節上一唱一和之事,原早是計劃好的,榮菘淮心裏門兒清。榮家在承恩公爵位一事上得罪了林翊,間接惹得林太後不悅。林太後雖然不是昭德帝的生母,但,林太後仍是昭德帝的嫡母。


    昭德帝頗為忌諱林家,這裏麵有諸多原因,不隻是榮太後死因之謎,其中,昭德帝生母家族榮家著實比不上林太後的母族林家,亦是昭德帝不喜林家的原由之一。


    哪怕如今林老公爺戰死,林翊得一空頭爵位便費了血勁,但,林翊身上那種幾百年世家大族精心養育出的舉手投足之間的氣派,暴發的榮家實在拍馬也比不上。


    有一種自卑,緣於骨血。


    榮家原本計劃的很好,榮菘淮之所以會支持林二太爺奪爵,便是想著林二太爺好控製,更兼林二太爺與慈恩宮林太後關係平平。


    要知道,宮內宮外,向來是互為倚仗。


    當年,林太後之所以能在榮太後過逝後權掌朝廷,與她的兄長林老公爺權勢赫赫有分不開的關係。


    如今,好容易昭德帝長大,順利親政,甚至,林老公爺戰死沙場,林翊迴老家守孝六載,再迴帝都時,林家之勢,已是一落千丈。


    此際,正是榮家的機會。


    林二太爺與林太後感情一般,待林二太爺得到承恩公之爵,那麽,他便不可能如同林翊兄弟一般為林太後盡心盡力。再者,林家由一個不著調的林二太爺上位,林二太爺本是草包,那麽,由一個草包領導的林家,還有什麽可怕的嗎?


    榮菘淮意欲抬舉林二太爺,便是打算架空林太後宮外娘家的勢力。


    昭德帝忌諱林太後之事,榮菘淮門兒清。


    何況,昭德帝捏住林家承恩公之爵,久不下賜,已可見帝王心意。


    榮菘淮便是揣摩著昭德帝的心意,方與林二太爺聯手,竟欲奪爵林翊。何況,當年為昭德帝選立皇後之時,榮菘淮自認為女兒樣樣比謝皇後出色,但,正當掌權的林太後執意為昭德帝聘謝氏女為中宮皇後,他的女兒,隻能屈居貴妃之位。


    昔日,林太後掌權,榮家沒法子。


    今天,但有機會,榮菘淮就得為自己閨女、自己外孫考慮。


    偏偏,如意算盤被打破。


    林家承恩公之位,最終還是落在了林翊頭上。


    此時,榮菘淮已經把林翊得罪透了。何況,還有慈恩宮的林太後。


    榮菘淮思量許多時日,想挽迴與承恩公府的關係,想破腦袋,才想到了與林家聯姻的法子。


    要說榮家人的腦袋與常人就是不同,婚姻向來是結兩姓之好,再沒有如榮家這樣一唱一和、自說自話的在林太後千秋節上強要結親的。


    林太後何許人也,當年她權掌朝政時,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如今榮家仗昭德帝娘舅之親,與宮中寵妃聯手,便欲在林太後麵前謀算林太後的母族!


    結果……


    非但榮家由上到下臉麵全無,昭德帝還……直接立了皇太子。


    榮家種種不可思議之行為,便是謝國公迴家聽夫人一五一十的說過後,半晌方道,“真是……”可見真是與孝溫皇後是一家子了。謝國公實在難以相信,榮菘淮也是在朝中混當了幾十年的老家夥,如今看來,榮菘淮不僅沒腦子,他竟還是個瞎子。便是老謀深算的謝國公於林太後麵前,也不敢不恭敬。如今林太後不過是退居慈恩宮,榮家竟敢視曾掌政的皇太後為無物,這真是……自己找死。不過,既然昭德帝冊立東宮,那麽,榮家這次也是有驚無險了。


    外孫子得立太子,謝國公夫人哪裏有空想榮家如何,她喜的眉飛色舞,笑道,“如今東宮之位定了,我這心,也能稍稍放下些了。”


    謝國公正色道,“都是太後娘娘的恩典。”他助林翊奪得公爵之位,林太後轉手便令皇長子得立東宮,謝家的人情,林太後還了。便是老謀深算如謝國公,對於林太後這樣厲害的女人,亦是心服口服。


    謝國公夫人道,“太後娘娘待皇後娘娘,實在沒的說,便是尋常人家,如太後娘娘這樣慈善的婆婆,都是罕見。”


    謝國公摸著胡須道,“太子也到了進學的年紀,我看,林家靖哥兒與太子年紀相仿,又是一家子親戚。靖哥兒又是在太後宮裏長大,若與太子做個伴讀也好。”


    謝國公夫人麵露難色,放低了聲音道,“要我說,靖哥兒什麽都好,前兒我還跟國公爺說呢,靖哥兒的年紀倒跟咱家小孫女相仿。隻是一樣,先時都傳靖哥兒命硬些,我倒並不信這些。隻是,太子身份何等貴重,樣樣小心尚且提心吊膽。對太子、對靖哥兒,咱們都是一片好心……”輕歎一聲,謝國公夫人道,“我隻擔心若有個好歹,國公爺倒是兩頭落埋怨,再有小人作祟,到底不美。”


    謝國公惋惜一歎,“你說的也有理。”


    謝國公府大喜,林家兄弟的心情也不錯,榮家沒臉,他們總算出了口惡氣。


    當然,這種小心思是不能付諸於口的,心裏明白就行了。何況,今日是林太後的千秋佳節,他們身為林太後嫡親的侄兒,本就該高興的。


    林靖向來經不起勞累,在宮裏又吃不好,迴家時小廚房已備好香軟的膳食。他素會做人,不忘令小廚房給兄嫂送一份,林翊道,“你就一道用了再迴你院裏休息。”


    想了想,林靖由丫頭服侍著換了常服,三人一並到暖廳裏用餐,咬一口香香的蛋奶羹,林靖道,“要我說,千秋節也不必這偌大排場,滿桌子菜就沒能吃的,還不如給我來碗蛋奶羹呢。”


    林翊不喜男兒嬌慣,道,“餓你三天,樹皮草根你都能去啃兩口,還挑飯食!”


    林靖咧嘴一笑,“不用餓我三天,大哥哥有令,一會兒我出門就往樹上啃兩口去,嚐嚐樹皮何等滋味兒。”


    林翊含笑訓林靖,“少貧嘴,正經吃飯。”


    同人不同命,似林靖,自打落地便是千嬌萬寵、山珍海味、丫環婆子這般精精細細的養著,就這麽著,還時不時這兒病那痛的不舒坦。不要說宮中禦膳,便是金蓴玉粒,他也沒覺著如何稀罕。


    遠在金陵郊外一個小山坳裏,八歲司徒四盯著哥哥手中串鬆樹枝上擱火上烤的家雀,一串串的滴口水。聞著家雀香,司徒四吸溜著口水,不停的問,“哥,熟了不?”


    司徒三一張方臉,因瘦,一雙眼睛顯的格外明亮有神。聞了肉香,司徒三口中唾液亦是急劇分泌,不過,他年紀稍大些,知道要些臉麵,不似弟弟一般口水都滾滿地了。烤了一時,司徒三遞了一隻烤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樣的焦糊的麻雀,給司徒四,道,“你嚐嚐,要不熟,就再烤烤。”


    司徒四急不可耐的接過,一口咬上去,嗷的一聲,燙個半死。他倒是皮實,憨笑兩聲,幾口便將一隻小麻雀吞下肚。兄弟兩個總共逮了五六隻麻雀,不過稍稍解饞罷了。就這麽著,司徒四也挺滿足,眼瞅著夕陽落下,司徒三帶著弟弟往迴走。


    今日有肉星入肚,司徒四在路上猶不斷迴憶家雀的美味,竟異想天開的問,“哥,上迴村東頭兒山大伯家娶媳婦,咱們去聽戲,戲上還有皇帝老爺。哥,你說,皇帝老爺在宮裏都吃什麽?能頓頓吃烤家雀不?”


    司徒三撓撓頭,便是戲他也沒聽過幾出,哪裏會知道宮內皇帝吃什麽喝什麽!不過,為了在弟弟麵前顯示哥哥的淵博,司徒三挺一挺瘦削的脊背,道,“肯定能的!皇帝老爺在宮裏,有專門的廚子給他烤家雀吃,吃多少烤多少。不單能吃烤的,還能用油炸了吃呢!”


    哪怕沒吃過油炸家雀的味道,司徒四想一想過年時娘親炸油果子時的香氣,口水嘩一下又流了出來。司徒四道,“哥,等過年時,娘再炸油果子,咱們逮了家雀,叫娘一並炸了,咱們也嚐嚐了炸的家雀香,好不?”


    司徒三拉著弟弟黑乎乎熱乎乎的小手,應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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