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沅言去給嚴霖上課的時候,嚴霖卻是難得的在課前提了個要求。


    “老師,不若我們去禦花園裏上課吧,如今已經是初春了,禦花園裏也是好景色。”嚴霖微垂著頭站在沅言麵前,話裏似乎還帶著幾分忐忑之意。


    沅言才喝下手裏的熱茶,雖然已經是初春了,可寒意還未消去,之前總是準備著的狐裘盡管用不上了,可喝上一杯熱茶還是很舒服的。


    她放下熱茶,想要走過去,卻發現不知道何時起,眼前的少年竟是長得比她還要高了,稍微湊近些,即便嚴霖垂著頭,她都能看見他的眼睛,平日裏若是走到一起,她都要仰頭去看他了。


    突生的一種少年長成的感覺讓沅言愣在了原地,也沒來得及去迴應嚴霖的話了。


    再迴神時,嚴霖卻是張了口又繼續勸說起她來,“老師,學生隻是覺得在外麵可能會讓學生思緒更加清明,總是待在有暖爐的屋子裏,反倒連思維都跟著遲鈍了。償”


    沅言本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隻是嚴霖的態度到底還是讓她生起興味來。


    照著嚴霖平日裏對待她的態度,隻要是沅言不認同的,他就會靜默下來,等待沅言說服他,然後再開口,有時候兩個人說話到更像是一場辯論賽,隻是今日的嚴霖在去禦花園這件事上顯然有些急躁了,這就讓沅言不得不懷疑起他的真正目的了。


    她抿唇笑了笑,點頭後就往外走。


    嚴霖眼裏難得的閃過喜色,早已準備好的宮人將需要的東西帶上,也跟了出去。


    他隻希望事情之後老師不要怪罪才是,雖然這都是父皇的主意。


    嚴霖隻帶上了一個陪侍書童,三個人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湖中的亭子裏,畢竟還是初春,沒有夏季時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景象,站在亭子裏看著水麵,倒是有些孤冷的感覺。


    “老師,我們開始上課吧。”嚴霖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讓沅言愈加訝異,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太多心了,或許嚴霖真的隻是想換個地方上課罷了。


    她斂了心神,雙手攏在袖子裏,懶懶的靠在柱子上,就這麽接著昨日未完的課題講了起來。


    沅言的聲音清脆,卻又帶著慵懶之意,說到“君舟民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時,就停了下來,睜著貓瞳看向嚴霖,問他,“你覺得如何?”


    嚴霖連忙正了神色,認真想了一會兒,一字一句的答道:“學生受老師指點,去看了許多史書,倒確實發現了一點。”


    “哦?那你說說。”沅言挑眉看著他。


    嚴霖抿了抿嘴,定定說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也隻說可以麽一句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沅言卻滿意的點了點頭,沅家人曆代輔佐大漢帝王,為的不過是守護大漢百姓的安定,因此關於民心這一課是大漢每一任帝王都重點要上的。


    嚴霖得了沅言的肯定,也沒有露出喜色,依舊板著臉,認真的看著沅言,等著她繼續講解。


    每每看到他這樣,沅言就忍不住咋舌,這少年老成的模樣,真是一點兒也不像嚴頃。


    這湖中亭子雖然是建在湖中心的,卻不必坐船,亭子與岸邊有兩座拱橋相連,等沅言注意到有人過來時,那些人已經走過了一座拱橋的中間,正要下了拱橋往亭子裏來。


    此時那些人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她和嚴霖,她再想從另一頭的拱橋離開就顯得尷尬了。


    索性站著不動,繼續同嚴霖講課,等著那些人主動過來了再說,左右那一波人裏她一個也不認識。


    然而與她一起的是四皇子嚴霖,宮裏隻怕沒有誰不認識的。


    等那些人走近時,沅言就止住了聲音,懶懶的靠在柱子上,等著嚴霖出聲解決。


    來的正是後宮裏嚴頃的那幾個最為得寵的女人,嚴頃從未立後,一開始這些女人還爭著,後來見著嚴頃確實沒有升起要立後的心思,於是也就淡了,隻是偶爾還是會較真幾下。


    之前徐妃可以說是風頭最盛的一個,可惜因為龍種的事情徹底栽了,如今整個後宮裏也就隻剩下四妃中的另外三位平分秋色。


    而此刻走過來的人裏,恰好就有這三位娘娘,且這三位娘娘身邊還各自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在走入湖中亭子裏時,都或直接或遮掩的將視線掃向站沒站相的沅言,神色各異。


    沅言微斂的眸子裏閃過幾道暗光,尤其在嚴霖竟然好脾氣的起身與那三位娘娘說起話時,更是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在她看來,嚴謹最會有的反應,應該是與那三位宮妃行禮之後,就帶著她離開,而不是留在這裏,與她們廢話,更何況,沒見那幾個年輕的姑娘在給嚴霖行過禮之後,都已經有些按耐不住,頻頻往她這邊看了麽?


    “本宮近日一直在好奇,皇上給四皇子找的會是怎樣的老師,竟然是要越過了太傅大人去,今日這一見麽……咯咯……本宮還真未看出什麽來。”說話的女子一邊輕聲笑著,一邊斜眼睨著沅言這邊。


    沅言聽見了嚴霖之前對她們的稱唿,知道這率先指向自己的是德妃,也是五皇子的生母,沅言隻懶懶垂著眸,似乎隨時要睡過去,她倒是想聽聽這一幫子女人到底有多少話來說她。


    在德妃說完之後,一旁的另一名宮裝女子也掩唇接了上去,“大概是本宮見識短淺吧,本宮到覺得女子麽,更應該讀些女戒,好好留在內院裏相夫教子才是女人該做的正經事兒。”


    她一說完,亭子裏的女眷就都低低笑了起來。


    倒是嚴霖臉色越來越差,看向沅言的目光裏盡是愧疚和懊惱之色,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被一直沒開口的賢妃打斷了。


    “看看四皇子這著急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說的是四皇子的心上人呢。”這話之前騎射課上就有三皇子說過,如今又被賢妃提起。


    都說三人成虎,今日有賢妃,誰知道今日之後這句話又會從多少人口中說出來?


    很明顯這些女人就是來找茬的,鑒於之前嚴霖為何讓她來這裏,沅言此刻也沒有太多興趣想要知道了。


    她扯唇笑了笑,驟然起身往另一邊拱橋走去,隻是還沒有走出亭子,就被人攔了下來。


    “姑娘就是這樣教導四皇子的嗎?為人師表,你如今見了三位娘娘不行禮也就算了,現在更是一句話不說就要走,完全視我等如無物,這裏這麽多人看著,到時候到了皇上麵前還不知道會怎麽說呢。”攔住沅言的女子微微笑著,說話似乎句句平和,後麵更是提醒沅言今天的事情要真的傳到了皇上耳裏,那就是沅言不知尊卑,嚴重點,那就是她根本不配做皇子的老師。


    沅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說話的女子,“那你又是什麽身份?敢攔在我麵前這樣說話?”


    女子臉色一僵,很快又緩和了臉色,笑看著沅言,“臣女蘇葉,不知姑娘如何稱唿?”


    沅言點了點頭,“原來是蘇太傅家的千金。”有些自言自語的嘟囔了一句,而後繞過蘇葉就要往外走,蘇太傅家的千金又怎麽樣?那也不能攔她的路。


    “姑娘,你就這麽走了,不太好吧。”蘇葉的臉色已經不是很好看了,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伸手再攔住沅言。


    沅言有些不耐煩的迴頭看她,勾唇微笑,“你有完沒完?”


    蘇葉整個人都僵住了,卻還是一咬牙,高聲說道:“蘇葉懇請姑娘向皇上請辭,還望莫要耽擱了四皇子。”


    “你憑什麽認為我就是耽擱了他?四皇子自己都沒有說什麽,你又以什麽立場來說這番話?”沅言嗤笑一聲。


    蘇葉麵色漲得通紅,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倒是一邊一直觀望的德妃在一邊擰眉開口,“你就是這樣為人師表的?本宮也沒瞧出你有什麽能耐,稍後自會向皇上稟明的。”


    她微微擰著眉,掃向沅言的眼裏都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視和不滿。


    沅言已經懶得和這幫女人扯下去,笑了笑就走過去,身後嚴霖急忙跟了上來。


    “老師。”離開禦花園之後,嚴霖就快步走到了沅言麵前,垂著頭看她。


    沅言此刻也沒什麽心情,“今日的課就暫時到這裏了,你迴去吧。”


    “老師,學生是想跟您道歉的。”嚴霖認真的說道,臉上盡是歉意。


    “為何要跟我道歉?”


    “老師,學生是故意讓您去禦花園的,倘若不是這樣,老師也不會被那些人堵在那裏。”


    沅言定定的看著他,罕有的臉上收了笑意,視線掠過嚴霖染上粉色的耳垂時,到底心軟了,她知道少年不是故意的,倘若自己今日不原諒他,他自己心裏的愧疚就夠他折騰了。


    “我知道。”沅言輕歎了口氣。


    嚴霖驟然抬頭看她,有些驚訝,而驚訝過後愧意更重,“都是學生的錯。”


    “你父皇為什麽讓你這麽做?”沅言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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