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蘇醒時,仍覺得虛弱,見那大眼梟守著她,背影宏偉,在天地間亂舞的紅沙中格外顯眼。


    東采奇從它身後走出,蒼狐瞪大雙眼,神情淒厲,似恨不得將她與大眼梟碎屍萬段。他喊道:“卑鄙無恥!與妖魔勾結成奸的妖女!我明明勝了,就算以智取勝,也算是我勝了!”


    一旁有人現身,像是突然憑空冒出來似的,那人緩緩說道:“侄兒,夠了,你根本不該來此。”


    東采奇心想:“吳奇?他終於也...趕來了。”


    他是否也受徘徊之沙感召,終於陷入這場殺戮中?


    蒼狐怒視盤蜒,大叫一聲,長劍疾刺,正是一招“青仙斬魂”。盤蜒將黑蛇劍劍刃握住,倏然奪下,掌心已貼住蒼狐額頭,蒼狐低吼起來,知道若不還手,必死無疑,心底湧出死中求生之意,掌中真氣凝聚成火光劍芒。


    盤蜒輕歎,內力一震,蒼狐暈了過去。


    東采奇已領悟天人合一之道,原本所練的血肉縱控念起了奇妙的變化,似乎天地萬物,皆為血脈,陰陽五行,盡在心中。但饒是如此,她此時仍頗為疲乏,自知遠不是這吳奇對手。


    徘徊之沙催出著她,讓她去麵對這最後的大敵。


    東采奇道:“城主,它....讓我殺你。”


    盤蜒道:“你意下如何?會當真殺我麽?”


    東采奇搖頭道:“我不想殺你,可若你想動手,我怕....管不住自己。”


    盤蜒臉上掛著微笑,但那微笑似是虛妄,有如麵具,讓人難以捉摸,他麵對大眼梟,目光中泛著殺意。


    他道:“我本是為此魔而來。”


    大眼梟哼了一聲,抖了抖羽毛,振翅欲飛,東采奇見識過二者神通,實不知雙方孰高孰低,更不願雙方有所死傷,急道:“吳奇城主,我求你罷手吧。大眼梟它...它全是為了我。”


    盤蜒大聲道:“它殺我涉末城民,其餘北妖百姓數萬,至於中原凡人,更是死傷無數,那也是為了你麽?”


    東采奇道:“它那時並不清醒,你也說了,是你殺了暴虐之後,令它陷入瘋狂。”


    大眼梟道:“多說無益,動手吧。”飛上高空,吐出一道血光,霎時將盤蜒所占沙丘擊潰,掀起煙塵,卷入茫茫紅沙之中。


    忽然間,盤蜒出現在大眼梟背後,淩空一掌,將大眼梟打的翻翻滾滾,雙方於空中激戰,招式有來有迴,法術炫目亂心,驀然光芒一閃,雙方皆消失無影。


    東采奇一陣暈眩,跪倒在地,此時,徘徊之沙逐漸下降,臨近大地,荒漠隆隆震動,煙霧風沙如逃命的冤魂,不住往外湧去。


    東采奇眼前一黑,被無盡的紅沙掩埋,她奮力揮手,一點點推開沙子,但徒勞無功,那紅沙非但吞噬了她的身軀,更侵蝕她的心神,令她一點點喪失理智,變得麻木僵硬。


    偶然間,她手碰到一物,心中一動,忙將它捧在懷裏,於是那紅沙離她而去,像是退潮一樣。她看手中那東西,正是萊昂西斯的沙血玉馬。


    她背後破開窟窿,從中取出太極煙鐵、深伊頭冠,三者擺在一塊兒,微微震動,散發出令她清醒的光芒。


    東采奇看清自己身在一處處暗紅色的小室中,牆壁上布滿人的血管,地麵則是人皮鋪成,血腥氣撲鼻而來,更傳來心髒跳動之聲。


    她心想:“我被徘徊之沙吞沒了?那吳奇....擺脫了詛咒,還是被大眼梟殺死?蒼狐被他帶走,我成了最後的勝者?”


    她會像那三老一般,永遠被囚禁於異界?或是被徘徊之沙注入神力,就此死去?


    驟然,她身軀劇痛,身子被無數血管刺穿,她大叫起來,想要掙脫,但卻無用,剛練成的真氣在此受了壓抑,兇惡猛烈、冤屈惡煞般的鴻源之氣湧入她經脈各處。


    砰地一聲,她皮膚碎裂,濃稠的血流出,她傷處麻木,但所有痛苦一股腦湧入胸口,她放聲慘叫,眼睜睜看著自己身軀融化。


    她還不夠堅強,不夠幸運,即使用那徘徊三老的法子,她獨自一人也撐不過去。


    道理很簡單,也很殘酷,成為閻王,或是喪命。東采奇自己清楚,縱然大眼梟對她寄予厚望,但它並非什麽都知道,這飛升之事,終究太過渺茫。


    她又試圖想象那亡命的萊昂西斯,那卑微的蚯蚓、地鼠、螞蟻、沙蛇,種種在沙漠中苟活的生命,但徘徊真氣融入魂魄,她仍不斷被融化,被毀滅。


    此時,昏暗中走來一人,東采奇傻愣愣的看著他,想不通他為何會到這裏。


    吳奇灰頭土臉,傷痕累累,模樣著實糟糕,他見了東采奇,握住她無法動彈的小手,輕輕撫摸,神色溫和。


    東采奇想:“你...殺了大眼梟?眼下...又想來殺我?其實不用多此一舉,我終究難逃一死。”


    吳奇似能聽見她心思,說道:“我聽大眼梟說,千萬年前,這兒並非沙漠,而是茂密廣闊的叢林,異獸閻王是叢林間誕生的仙靈,而它則是異獸閻王的仆從。後來徘徊之沙來到這兒,煉化了異獸閻王,將他送入了聚魂山。大眼梟為了追隨主人,前往聚魂山,先被黑雨造就為八魔,爾後又被暴虐閻王擒住折磨,才成了如今模樣。”


    東采奇又想:“它想我取代異獸閻王麽?”


    吳奇道:“舊的異獸閻王仍在,它清楚此節,但它眼下願意追隨的人是你。它心願自然是好的,隻是不明白其中道理,異獸閻王隻能有一位,它將你逼到這份上,會白白害死你。”


    東采奇答不上話,痛的流淚,這並非她害怕死亡,而是想起未了的心願,終於被悲傷壓倒。


    吳奇道:“其實這一切早有征兆,當年在蛇伯城,你經曆了常人無法理解的慘痛,又無爭強好勝之心,按照常理,本該超脫限製,一舉成為真仙才是,可你忘不了那人,命運和你開了個玩笑,令你走上彎路,血肉縱控念的功夫,不知不覺便到了頭,於是變作這蛇人形態,這又近似神農天香經的天人合一了。”


    東采奇尋思:“原來我體貌劇變,是因為練功出錯麽?”忽然渾身顫抖,又想:“他...他說的好像知道我在蛇伯城經曆過什麽。”


    吳奇又道:“至於你這樣貌,自有天意彰顯,你崇拜蛇帝共工,卻不渴望閻王的神通,你為愛癡狂,但並不因此而迷失本心。是上蒼選你,令你成為新的閻王。那形貌,那大眼梟,那徘徊之沙,以至於我,皆是你的考驗,也是你的強援。”


    東采奇心中隻想:“我成不了閻王,我知道自己正步入死亡。不知到了聚魂山,我能不能見到盤蜒師兄?他沒準...已到了那兒?”


    她以往最怕的就是這念頭,她不能忍受盤蜒死去的可能,不能想象與他陰陽兩隔,但如今她將死去,這又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吳奇歎道:“我前世的靈魂...曾經深愛...蛇帝共工,她臨死之際,將她的殘魄托付給了我。我一直留著它,貪圖它的溫暖與愛慕,但眼下是與她分離的時候了。”


    東采奇心想:“他到底在說什麽?他曾是蛇帝共工的愛人?”


    盤蜒師兄也是蛇帝的崇拜者,如此說來,他們兩人真越來越像了。


    吳奇說道:“想當年,盤蜒曾在雪中對你說過:‘我也愛你極深,以往自欺欺人,掩耳盜鈴,做的遮遮掩掩,行徑荒謬可笑。但我現在明白過來,我知道自己心意。我不願你死,我要你過的歡歡喜喜,一切如願。’這句話你還記得麽?”


    東采奇自然記得,那是師兄騙她的,但...這吳奇怎會知道!?


    吳奇有道:“盤蜒還說:‘你拋不下一切,便追不上我。’他境界越來越高,你本該離他越來越遠,但沒想到你真拋下一切時,離他又近的很了。”


    東采奇張大嘴,心中有火在燃燒,她想道:“你....你怎會知道師兄對我說了什麽?這件事...”


    你還不明白麽?傻瓜,傻瓜,他一直在提醒你,保護你,照看你,討好你,說著調皮的、似真似假的話,他一直就在你身邊,你最大的夢想早就實現,可你為何直至此刻才想的明白?


    盤蜒慢慢走近她,每靠近一些,臉型漸變,直至還複成原來的樣貌。


    東采奇笑了起來,淚眼朦朧,徘徊之沙帶來的痛苦再大,也不及她此刻欣喜的萬一。


    她終於找到他了,便是死也無憾....


    不,她不想死,這當口不能死!你這白癡,你這瘋子,你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啊,你怎能就此死去?


    盤蜒道:“師妹,我撒謊成性,對你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但我這人就是這樣,若我見證了天機,總忍不住去推動它,實現它,故而我不能與你相認,不能壞了你的機緣。我並非想借你的身軀,令蛇兒複生,而是真正盼你成為蛇帝閻王,成為不死不滅,心想事成的。”


    東采奇終於開口說道:“師兄,為了你的愛,我.....寧願成為她。”


    盤蜒道:“你就是你,她就是她,蛇兒已不會迴來,但我卻不容你逝去。”


    她道:“你會愛新的蛇帝麽?”


    盤蜒笑道:“我身為吳奇,對你說過的一切,雖然麵貌身份是假,但心願卻再真實不過。”


    東采奇毫不費力的便想起他與自己的賭約。


    他曾說:“若我能勝,我隻要姑娘的身子。我會好好待你,令你飄飄欲仙,升入天堂,從此有享不盡的好處。”


    他在預示今天的事,他早想令我超脫飛升,遠離凡塵。


    東采奇抬起頭,微笑的麵對盤蜒,盤蜒緊緊擁著她,吻上她柔軟的嘴唇。


    蛇帝缺失的魄進入她腦中,她再無遺憾,再無猶豫,再無痛苦,再無煩惱。


    盤蜒吐出蜃龍的火焰,灼燒她的身子,這龍的火曾接引閻王,前往聚魂山中,這是盤蜒的使命,這是盤蜒的舊債。


    火焰熔煉了她的經脈,固化徘徊的真氣,在紅沙與烈焰之中,新的蛇帝浴火重生。


    隨後,異象消失,萬裏晴空,那徘徊之沙成了遙遠而不真切的噩夢。


    盤蜒懷抱著純潔的、初生的少女,跪在萬裏黃沙之間。


    她仍有以往蛇伯城最初青澀女孩的容顏。


    但她已是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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