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狐提一口內息,使出象鼻蛇身功,試圖借力支撐,但兩旁皆是砂礫,無處可依,且他精疲力竭,真氣衰弱,縱然觸及石壁,內力也是一碰就斷。


    如此斷斷續續、跌一跌,停一停,複又跌落,不知多深,唿喇一聲,竟摔入大片花草中。


    他背傷複發,痛的大叫起來,身上手上,更不知被樹枝擦傷多少。


    睜開眼,四下張望,竟見有微光,照亮這無邊的黑暗。他身在一“高山”上,東西群峰,南北流河,花木茂盛,千奇百怪,不少皆從未見過。


    他心想:“為何我沒摔死?萬蓮死了,我那些部下為了救我,也被那...魔鬼吃了,老天爺為何仍留我一條爛命?”


    他摔得傷經斷骨,動彈不得,稍一運氣,痛的要命,但這痛楚令他更清楚自身狀況,他經脈正自行痊愈,氣血於傷處填塞,身體好轉,令他心中也生出希望來。


    仇恨,是仇恨,蒼狐覺得自己可憑仇恨活下去。那蛇帝,那異獸之眼,他們皆是蒼狐的仇人。


    不,即便他真的存活,又有何麵目去見師父,去見涉末城的將士?


    空中零零碎碎落下黃沙,掉在臉上,衝入鼻孔嘴巴,蒼狐左右轉頭,身子稍動,這才免於窒息。黃沙越堆越高,蒼狐處境越發艱難,險些被沙掩埋,但在絕境之中,他將殺生劍訣運至極處,憑借肌肉精微顫動,震開黃沙,積在身下,因而被黃沙托至高處,過了大半天,他已躺在一座黃沙堆上。


    他感到背傷愈合,身子一轉,骨碌碌往下滾去,一頭栽入草叢,如此一來,不免又傷痕累累,好在筋骨仍保存完整。


    疲倦襲來,蒼狐雖飽受傷痛,但眼皮打架,不久沉沉睡去。


    睡了許久,忽覺身軀被人搬動,他吃了一驚,睜眼張看,見來人清秀纖巧,竟是青斬。


    青斬見他醒來,說道:“蒼狐兄,莫緊張,我並無惡意。”


    蒼狐心想:“他怎地會在這陰曹地府般的穀底?”隻是笑道:“有惡意也不怕,世人誰無一死?”


    青斬將他挪至一處平整草地,道:“這兒倒也不冷,師父說,這兒離地太深,下方有熱礦,可以找到溫泉,什麽鳥獸都不少,你餓不餓?若餓了,我去捕獵。”


    蒼狐想起郭玄奧,心下憤憤,道:“你帶我去見郭劍聖,讓他殺我好了。大丈夫寧死不屈,何必假惺惺的留我一命?”


    青斬大聲道:“誰假惺惺的了?我師父確要殺你,但我卻將你當做朋友。”


    蒼狐毫不相讓,瞪視青斬,道:“原來將你師父帶到我麵前,威脅殺我,奪我劍訣,是你青斬的待友之道。”


    青斬微覺慚愧,但旋即又道:“可你眼下也沒死,我救你性命,算是彌補過錯了,你還抱怨什麽?”


    蒼狐滿腔怒火,破口大罵,皆是軍中粗話,甚是難聽,青斬道:“你再說,我可動手揍你了!”


    蒼狐道:“你盡管痛痛快快一劍宰了老子!”


    青斬見他神情淒厲,顯然自願求死,歎一口氣,道:“殺你還不容易?但眼下本公子無此心情,先設法喂飽你再說。”


    正說話間,一頭野獸奔過,如兔如狐,體型碩大,青斬本是獵人出生,拔足追去,一個扭轉,已將這野獸殺了,隨後剝皮烤肉,霎時油香四溢。


    蒼狐腹中暗叫,他是萬鬼之軀,便數月不食也不打緊,但見到美食,總感到饑餓。好在他功力深湛,胃部緊縮,忍住不出聲。


    青斬切下一片肉來,送入嘴中,故意用力咀嚼,笑道:“好香,好香,這野兔本就有鹹味兒。”


    蒼狐道:“沒準它死前撒尿,由此入了味....”


    青斬惱道:“你就說不出好話來!”在他嘴上穴道一捏,蒼狐“哇哇”低吟,隻得開口,青斬扯下幾片肉,硬塞進去,見蒼狐臉頰漲起,哈哈笑道:“這下向你賠罪,老兄覺得如何?”


    蒼狐怒道:“你喂我吃兔子尿,算個狗屁賠罪?”


    青斬叱道:“哪有兔子尿?你再嘴裏不幹淨,我請你喝我的尿了!”


    蒼狐罵道:“果然被我一言說中,你是兔兒爺,那豈不是兔子尿?”


    隻聽“啪”地一聲,蒼狐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眼前鬥轉星移,亂七八糟。原來青斬樣貌陰柔,又與廊寶結下私情,常常有人背後這般叫他,青斬深深懷恨,最聽不得此言。


    蒼狐心想:“原來你心結在此,好,我再多罵你幾句,讓你一劍殺我,倒也幹淨利落。”剛要開口,卻見青斬妙目含淚,臉色慘白,甚是可憐,倒令蒼狐罵不出口了。


    兩人僵持許久,蒼狐道:“是在下失言,向兄弟致歉。兄弟若仍不平,在下引頸待戮。”


    青斬冷冷說道:“若非瞧見你也有黑蛇劍的份上,我早殺你了。”說罷將蒼狐的黑蛇劍拿在手上,手腕靈動,雙臂圈轉,刹那間劍光如水,姿勢甚是曼妙。


    蒼狐讚道:“旁人就算起身舞劍,也不如你此刻劍招之美,雙劍交替,日月輪轉,是了,你可是想起日出時的景象?”


    青斬喜道:“你...你怎知我心中所想?”原來他當年與廊寶兩人遊覽玉如湖,觀湖中日出美景,至今難忘,他所學幽冥劍法本無定數,加之天分又高,此刻隨手揮劍,自然行雲流水,妙招自生。


    蒼狐道:“不知怎地,見你身姿,不由設想你在雲霞初日之間練功。”


    青斬起了興致,一躍而起,道:“好,你再來猜猜!”雙足輕躍,來迴刺擊,動作韻律十足。


    蒼狐道:“你想到草原牧馬之人,這也太簡單了。”


    青斬微微一笑,風格一變,招式舒緩,紛柔折轉,甚是隨意瀟灑。


    蒼狐又道:“這是鴛鴦戲水,兩柄劍一雌一雄,瞎子才猜不出來。”


    青斬連變數十套路數,皆被蒼狐一眼看穿,青斬倒也誠實,一旦被說中,絕不抵賴,這般舞劍猜心,過了許久,青斬哈哈一笑,抹去汗水,複又坐下,道:“我不生你氣了,你這樣的人,倒也不怎麽討厭。”


    蒼狐觀青斬劍法,心想:“一人言語表情或能有假,唯有劍招、音律,一片摯誠,萬難作偽。這青斬心地淳樸,仍有如孩子一般,絕無惡意,郭玄奧要害我之事,他事先絕不知情。”


    青斬問他遭遇何事,怎會跑到這兒來?蒼狐神色痛苦,卻全無隱瞞的說了出來。


    青斬喃喃說道:“那怪鳥...便是人們口中那頭窮兇極惡的魔鬼麽?”忽然緊張起來,道:“吳奇他....他能活下來麽?”


    蒼狐黯然道:“我雖未見過閻王發威,但這怪鳥本領似不在閻王之下,叔叔他...他兇多吉少。”


    青斬身子顫動,甚是痛心,隨後虛弱無力的坐了下來,道:“他雖負我良多,但....隻盼他能逃脫。”


    蒼狐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問道:“負你良多?叔叔...師父他負你什麽了?”


    青斬出神片刻,道:“那是我十三歲時的事兒,那一天,咱們在港口接上了一個陌生的獵人....”將他與盤蜒在異世遭遇娓娓道來,隻是他當時年幼,朦朦朧朧,如在夢中,不由添加自己許多幻想,將盤蜒與他說的如同愛侶一般。


    蒼狐聽了半天,又是親切,又是驚訝,又是厭惡,又是憐憫:“這小子原來與我一般,也是從那世道來的?難怪他口音古怪,與我相似。青斬當時仍是幼童,叔叔竟對他做出這等出格之事?雖說他們那兒風俗如此,卻也委實不像話,虧他還自稱是讀書人。這青斬遭遇極慘,難怪他至今語音嬌嫩,舉止溫婉,原來皆是當年悲劇所賜。”


    青斬說完,撫摸黑蛇劍,說道:“到這世道後,他又救了我好幾迴,我早已不怪他了,隻盼他此次能夠安然無恙。”


    蒼狐微微一笑,說了幾句異世的漢語,與此世道雖然相近,但也極為不同。青斬“啊”地一聲,喜道:“你.....你....”


    蒼狐道:“與你一樣,也是個誤闖此地的倒黴蛋。”


    青斬道:“你與我是...老鄉?”


    蒼狐笑道:“可不是一般的老鄉,除了吳奇之外,這世上隻怕就隻有你,我,還有我妻子鳴燕了。都說他鄉故知是親人,咱們這是親的無以複加,無怪乎我與你一見投緣。”


    青斬板著臉道:“親的無以複加?你與吳奇是什麽關係?當真僅是師徒?”


    蒼狐氣往上衝,道:“你這蠢腦袋!除了師徒,還能有什麽狗屁關係?你若胡思亂想,我當真與你拚命了!”


    青斬這才迴嗔作喜,笑道:“好,好,是我失言,你與我同來自異鄉,你就像我哥哥一樣,不,不,我這就認你做兄長。”說罷朝蒼狐跪下,恭恭敬敬磕頭。蒼狐甚是高興,道:“若我身子好了,哪天也磕還給你,認你這個弟弟。”


    青斬道:“哥哥,可要我替你療傷麽?”


    蒼狐試著挪動身軀,但依舊困難,說道:“那就...那就多謝了。”


    這地下山穀蜿蜒千裏,甚是廣闊,青斬小心體貼的將他扶起,找一隱秘安靜的洞穴,說道:“這些時日,我就睡在這兒。”說著輕輕替蒼狐拍打傷處,手法溫柔,緩緩輸入內力,兩人心法相近,蒼狐得青斬相助,立時大為好轉。


    蒼狐想起郭玄奧來,問道:“你師父呢?他人在何處?”


    青斬說道:“師父說,這兒是他當年收獲神功的地方,要在此靜思功夫,打通玄關,謀求更高境界。他身在隱蔽之處,要我莫去找他。我正無事可做,碰巧遇上了哥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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