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酒兒本想背巫仙屍首逃跑,卻聽外頭飄來低沉吼聲,似足有數百頭金毛黑豹慢慢靠近,那聲音疊在一塊兒,滿是殘暴憎恨之意。


    索酒兒對那巨豹說道:“老兄,你先走吧,你前來通風報信,我就算死了,也承你的情。”


    巨豹低哼一聲,頭臉朝外,擺出幹仗架勢。索酒兒又是驚訝,又是感動:“野獸之中,竟也有這等重情重義之輩?他為了保護我,寧願與同胞廝殺?”


    黑暗中,腳步聲沙沙靠近,如浪拍海灘,密密不絕。月光灑落,他見一雙雙金黃色的眼睛,瞳孔又黑又亮,滿是憤怒。


    驀然間兩聲大吼,身邊巨豹猛撲出去,將一豹摁在地上,死死咬住,轉眼便斷了氣。索酒兒看清那敵對黑豹毛發上粘著厚重樹葉,全不透風,似乎借此法抵擋那白色絛蟲之病。


    索酒兒隻想發笑:“畜生到底是畜生,它們想要殺我,不得用爪牙碰我身子骨麽?稍有不慎,便會感染,包上樹葉,又有何用?”


    那巨豹受數頭黑豹圍攻,轉眼間險象環生,被追的四下遊走。忽地風聲颯然,又兩頭金毛黑豹朝他撲來,索酒兒木杖連點,野獸迫退,可他這幾天耗費劇烈,又未進食,體力不支,這幾招使得頗為勉強。


    一頭黑豹繞他身後,猛地一躥,索酒兒前方被黑豹撲咬,如何能顧得上背後?他頓時想凝毒在背,用那白色疫病將這黑豹殺死,可心腸一軟,暗想:“若這瘟疫傳開,豈不又害了這林中金毛黑豹?沒準所有動物,皆會染病。不,不,我寧願死了,也不做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想到這裏,他心中悲苦,咬牙待斃。


    就在這時,他身子憑空偏斜,那黑豹撲了個空,與同夥撞了個滿懷。索酒兒踉蹌幾步,這才站定,驚喜之餘,清楚是有人以隔空傳勁之法,將自己推開,大聲問道:“是哪位恩人救我一命?”


    耳邊有人傳話而來,說道:“我傳你一套棍法,看看你悟性如何?”


    索酒兒尚未答話,眼前已有景象浮現,話音響起,頃刻間流遍心頭,正是一招極精妙的棍術。他稍稍一頓,兩道黑影一晃,驀地襲來,索酒兒喊了一聲,將那棍術使出,架勢分毫不差,精細入微,砰砰兩聲,二獸中招,同時敗走。


    他得一空隙,那人又傳來音像,索酒兒猜測那人正是盤蜒,知道自己逃過一劫,不禁大喜,身上勁力湧動,感知加倍靈敏。就在此刻,四頭黑豹同時躍起,爪牙罩住他全身要害。索酒兒細思那招式,木杖繞身一周,手上巧施勁力,哀鳴聲中,眾獸再度落跑。


    盤蜒不住傳他招式,一招比一招更是精巧,卻也加倍艱難,非但架勢繁複,對腰腹手腳皆考驗極大。索酒兒使了一會兒,腰酸背痛,真氣不寧,可每當這時,他體內病源便自行組合運轉,生出更奇特的內力來,助他支持下去。


    眾金毛黑豹久攻不下,終於蜂擁而入,洞窟中黑潮起伏,兇險萬分。過了兩個時辰,十頭粗壯黑豹躥出,彈指間爪牙齊下,盤蜒恰巧傳他一招“天台催雪”,索酒兒將木杖高舉過頭,先轉一圈,將一豹挑上空中,他身子躍起,又一棍砸落,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地上石塊碎裂,波動震蕩,將一眾黑豹全數擊退。


    索酒兒將木杖當做拐杖,撐住身子,隻覺頭暈眼花,再無半分氣力,口一張,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為首黑豹一時敗退,見他軟弱,立時又猛撲過來。索酒兒眼前人影閃動,一巴掌將那黑豹打的旋轉飛退,結結實實摔在泥地上。索酒兒看清來人,喜道:“果然是盤蜒大仙?”


    盤蜒笑道:“小兄弟,我找了你幾天,你怎地與這些金毛畜生湊在一塊兒?”


    索酒兒不及答話,看那頭助陣的巨豹岌岌可危,多處受傷,忙道:“大仙,你....你快去救救它。”


    盤蜒道:“我不救,你自己去救!”將索酒兒一把抓起,朝那巨豹處投去。索酒兒身子墜下,雖精疲力竭,可驟然間又鼓起稍許勁頭,棍隨身走,杖打群魔,掃蕩一圈,替那巨豹解了圍,巨豹低唿一聲,身子撐住索酒兒。豹群仍要追襲,盤蜒倏然而至,攔在索酒兒身前,雙掌一擴,將眾獸震飛,眾豹目光不善,可再也不敢造次,逗留片刻,退出洞去。


    盤蜒大聲道:“索酒兒,你明白了麽?”


    索酒兒腦袋發懵,虛弱不堪,問道:“明白了甚麽?”


    盤蜒道:“景徹巫仙煞費苦心,在你體內種下數百類病源,稍有不慎,便送了你性命。可你非但活了下來,病源之間互相融合變化,真到了險境,便不斷生出內力。”


    索酒兒顫聲道:“真的麽?真的麽?”他奮戰至今,早知盤蜒所言非虛,對巫仙婆婆的一番心意,更是不勝感動。


    盤蜒笑道:“你再看看你肌膚、皮下病症,此刻又是怎般模樣?”


    索酒兒急忙一瞧,那天花斑痕早不翼而飛,體內腫塊也平坦不起,他本該欣喜若狂,可刹那間竟茫然若失,似乎自個兒不再是原來的自個兒,成了另外一個人。


    盤蜒道:“你身上疫病千奇百怪,不少是前所未有,流毒無窮之物。雖困在你體內,對旁人並無危害,但你總需想方設法將其消除,化作自身內力。待你無病一身輕之時,便是功德圓滿之日。”


    索酒兒愣愣發呆,低聲反複說道:“是啊,是啊,巫仙婆婆不替我治病,實是為了我好。她一直盼我自己能治好自己的病。”


    盤蜒又道:“我剛剛傳你那套杖法,正是景徹巫仙所創,特意為誘發你身上潛能。等再過數年,時機成熟,她便會傳給了你。我這會兒拔苗助長,催命逼迫,倒也誤打誤撞的沒有壞事。”


    索酒兒念及景徹巫仙恩情愛護,情難自已,鼻子一酸,又險些大哭起來。他勉力定了定神,問道:“盤蜒大仙如何知道這些事?”


    盤蜒歎道:“她有一縷魂魄留在那鬥神雕像之中,並未消退,我故而得知她的遺願。我從那洞窟中出來,找到我那師妹,又見你不知去向,這才找來。”


    索酒兒道:“多...多謝大仙....”


    盤蜒忽然一掌擊出,虎地一聲,景徹巫仙屍首被大火卷入,瞬間焦黑成炭,索酒兒哎呦一聲,跌坐在地,急道:“大仙,你這是.....”


    盤蜒道:“你小子人品好,心腸好,悟性高,怎地這事上如此糊塗?巫仙滿身是病,若不燒死,一旦被山中野獸啃食,豈不又是一場生靈塗炭的大災難麽?”


    索酒兒怏怏說道:“我隻盼能陪她度過七天,再設法焚化...如今這才四天不到....”


    盤蜒驚道:“你要陪這巫仙屍身熬過七天?”


    索酒兒自知此事愚不可及,暗覺慚愧,道:“我所作所為,實不可理喻,累得大仙辛苦了。隻是我...我以往不曾得知巫仙婆婆真心,萬分...萬分舍不得她。”


    盤蜒心想:“他是有些瘋癲癡傻,異於常人,可單憑他這份倔強義氣,遠遠勝過我這反複無常的聰明人。萬仙不需要我這般人物,但如這索酒兒這等傻小子,卻是多多益善。”呆了許久,忽然笑了一聲,說道:“笨小子,你拜我為師吧。”


    索酒兒驚的一蹦而起,嚷道:“你...你肯收我為徒?”


    盤蜒板起麵孔,說道:“我讓你拜師,你便拜師,多問甚麽?我傳你杖法,你心安理得的學了去,如不拜師,還不快些還我?”


    索酒兒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他見盤蜒與巫仙相鬥,這位仙家相貌俊朗瀟灑,武功身手出神入化,心中學識更是淵博,更難得他“一身正氣,急危救難”的豪俠氣度。若世間真有神仙,則非眼前這位盤蜒大仙莫屬。而自己這樣肮髒惡心,一無所有的野小子,又怎配當這般人物的徒兒?


    盤蜒等了半天,見索酒如木頭人一般,暗自發愁,改了主意,打算利誘,立時笑眯眯的說道:“小兄弟,你聽說過咱們萬仙麽?”


    索酒兒正陷入狂喜,腦袋嗡嗡,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盤蜒笑道:“你師父我在萬仙之中,可謂唿風喚雨,予取予求,你跟了我,我隔天便引薦幾位美貌如仙的姑娘與你相識如何?”


    索酒兒忙道:“大仙,我...這等汙穢身軀,還是莫糟蹋別的女子了。”


    盤蜒怒道:“說來說去,你小子定是不肯拜師了?好!你不拜師,我便將你綁了去,將你關上十年八年,非要你肯拜我為師不可!”


    索酒兒道:“我若答應了大仙,那豈不是成了貪圖富貴,好·色懶散之徒麽?”


    盤蜒振振有詞,說道:“世間哪個人不貪圖富貴,好·色懶惰?大夥兒骨子裏都一樣,有人虛偽些,有人實誠些,你是要做虛偽之人呢?還是做實誠之人?”


    索酒兒被盤蜒一頂頂帽子扣得頭暈腦脹,又著實早有敬仰之情,跪地磕頭道:“盤蜒師父在上,請受弟子索酒兒一拜。”


    盤蜒心花怒放,臉上卻不動聲色,指了指巫仙灼燒屍首,說道:“她才是你第一位師父,你先拜她,隨後拜我,這才像模像樣。”


    索酒兒悲喜交加,答道:“是!”遂用力朝巫仙磕頭,心中默念悼詞,超度那已不存在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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