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股暖流從掌心、靈台淌過,登時睜開眼來,黑暗之中,光影全無,盤蜒抬掌,掌心發亮,照耀數丈之遠,見呂流馨坐在盤蜒身邊,正以真氣緩解他傷勢,她傷勢不重,額頭劃破一道口子,但血已止住了。再看一旁,雨崖子靠在石壁上發怔。


    盤蜒道:“我沒事了。”忍痛站起,稍稍一走,痛的直吸涼氣,若非此地靈氣廣布,令盤蜒功力大增,從這般高處落下,定然粉身碎骨了。


    呂流馨指了指他那月明星稀寶刀,說道:“我醒來之後,用此刀照了一圈,四麵全是厚石頭,連上頭都已堵死,咱們出不去啦。”


    盤蜒道:“這寶刀鋒銳無比,而師父武功通神,隻要師父傷愈,仗此寶刀之利,未嚐不能破路出去。”


    雨崖子臉上猶有淚痕,她搖頭道:“我傷勢太重,少說十日之內難以複原。何況此地閉塞,我難唿吸吐納,運功起來,加倍艱難。”


    盤蜒道:“師父囊中有諸般靈丹妙藥,為何不取出來吃了?”


    雨崖子道:“我早已塗過傷藥了,但那淵北辰掌中有毒,又傷了我心脈....”說到此處,想起方才景象,不由得傷心欲死,隱約竟有輕生之念。她暗罵自己愚不可及,為何看不透那遙遠虛無的眷戀?當真有失她仙人身份。她雖這般想,隻是事到臨頭,越想越是難過,就如呂流馨多日前一般心如死灰。


    在她少女年代,她本可擁有情郎,與他逍遙一世,相濡以沫,不久之前,她陡然驚覺那美夢或可成真。但轉眼形勢急轉直下,現實以最殘酷的手段,讓她心碎魂斷,於是被她壓抑百年的情感惡如猛獸,加倍的摧殘她。


    她並非無法求生,但她為何要活下去?


    呂流馨道:“師父,你別灰心,咱們總想得到法子。”


    盤蜒從雨崖子包囊中摸索一陣,翻出那靈仙丹來吃了,精神一振,使出幻靈內力,摒除疼痛,身子格格震響,自行接上斷骨。呂流馨見他之前諸般奇妙本事,早已見怪不怪了,雨崖子則視而不見。


    盤蜒從地上拾起一物,正是那玉牌,心中一動,湊近查看,呂流馨想要問話,但雨崖子陡然怒道:“將這玉牌砸了,那是淵北辰的陰謀詭計,混賬!混賬!”


    呂流馨道:“是,師父。”小聲對盤蜒說:“咱們別惹師父生氣啦,這玉牌雖然精致,但師父見了傷心,咱們將它砸了吧。”


    盤蜒不答,走到角落之中,雙手一合,罩住玉牌,運太乙異術,心如止水,刹那間靈感擾動,渾然忘我。


    空中景物幻化,現出廣廈高堂,他見一英俊少年遇上一美貌少女,兩人並肩行走江湖,一同習練武藝,彼此探討,各抒己見,他感受到戀慕、欣賞、羞澀、朝思暮想的情意。他聽見少年吹起笛子,少女輕聲歌唱,兩人心思相通,懵懵懂懂,各自矜持。


    隨後,少年患病,少女不辭辛勞,不懼汙穢,費心照料於他,少年感激至極,情深入骨,但重病之中,他自慚形穢,愈發不敢開口。


    黑色妖魔從山上湧來,同門紛紛慘死,少女站了出來,搜救眾人,在一處堅守,她指揮若定,威風凜凜,剛毅果決,當真如天人一般。那少年恨自己成為累贅,恨不得自己立時死了,隻求老天能救這少女一命。


    但他太弱小,太無能,為何偏偏在少女最無依無靠的時候,淪為這般廢物?他想要守護她,卻又如何守護得了?他在心底默默發誓,他願犧牲性命,換少女一世幸福。


    少女曆經廝殺,武藝突飛猛進,數日之後,萬仙駕臨,一舉驅逐諸般妖魔,其中一英俊風流的仙長誠邀少女,欲引她登入萬仙之門。


    少年心痛至極,少女來向她道別,眼神不舍,他覺得自己見到其中難舍難分的愛意。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幻覺,是老天爺的考驗。他愛她,愛的極深,愛的無悔。他向上蒼乞求,上蒼迴應了他,賜予少女運勢,他怎配擁有她?怎能再拖累她?


    他望向她那笑容燦爛的師父,默默想到:“他定能照顧好她。他比我強了萬倍。”


    於是她走了,他知道自己的性命走向了盡頭。


    那惡疾去而複返,愈發嚴重,少年徹底沉淪墮落,常年不洗澡,離群索居,渾身散發惡臭,皮膚上長滿惡瘡。他本是山莊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但卻不思進取,自絕於人,眾人對他改觀,視他為惡兆,疏遠輕視於他,更不願提及他的姓名。


    久而久之,人們會忘了少年嗎?她會忘了少年嗎?少年希望如此。他想起往昔美好情形,開始雕琢一塊玉石,那玉石並不值錢,滿是瑕疵,但卻成了少年心中寄托。


    他病入膏肓,自知快要死了,他本期盼少女有朝一日返迴,自己還能遙遙瞧她一眼,稍抑思念之苦,於是便生出求存的念頭。他至少要活到她迴來的那一刻,瞧瞧她高不高興,本事如何,是否有愛侶陪伴?見到自己時,她會厭惡嗎?


    不,不,她如此善良完美,絕不會有這等念頭,但自己不配她的關懷,更不能讓她傷心落淚。


    他要醫好自己的病,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去見她。


    就在這時,夢中有人朝他囈語,他患上了遊魂症,不知不覺的朝山上走去,過了不知多久,他發覺自己來到歲皇群山荒涼原野。


    那夢中人說道:“莫要害怕,來找我,來找我,我能治你的病,更傳你一身遠勝過萬仙的功夫。”


    他心髒狂跳,意亂神迷,雖然有些不信,但也萬萬拒絕不了,他發瘋似的朝前狂奔而去,竟不顧病魔摧殘。


    他遇上一灰袍人,手持骨劍,追殺少年,少年奪路而逃,不知怎地,竟將那灰袍人躲過。再往前行,那聲音指明一條隱秘道路,可繞過一可惡的“鼴鼠精”。少年依言而為,行過大片廢墟,終於見到一洞窟,那洞窟之中有大片黑泥,罩住其下之人。


    少年微覺猶豫,轉念一想:“除死無大事。”便動手挖掘黑泥,那黑泥本可燒毀他的雙手,但不知為何,他卻安然無恙。


    黑泥之下,有一奇形怪狀的骷髏,絕非常人,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倒似是被無數巨石碾壓過的死者一般。那聲音讓他觸碰骷髏,刹那間,他隻覺有人似在他腦袋中打開一扇門,那人鑽了進來,要將他逐走。


    少年這才知道不妙,大吵大嚷,與那人奮戰,但那人極為蠻狠,少年抵敵不住,魂魄逃竄,鑽入那玉牌之中。他見到自己的身軀站了起來,疫病轉眼消散,少年恍然大悟:“原來這妖魔被困在此地,逃不出來,便選中自己,令少年染病,誘他前來此地,將他替換。”


    他聽見自己說道:“我睡了數百年,再找了數百年,終於找著了你。不容易,太艱難了,但終於....終於....重獲自由啦。”


    便在這時,那鼴鼠精陡然現身,與那魔頭一番惡鬥,那魔頭仿佛大病初愈,仍極為羸弱。被鼴鼠精再度封入黑泥,慘叫幾聲,昏睡過去。


    那鼴鼠精氣喘籲籲,花了極大力氣,搬運石塊、裂牆,將這洞窟遮擋起來,不知為何,少年的魂魄便彌留在玉牌之中,度過了數不盡的日日夜夜。


    終於,就在今天,他等到了他曾發誓守護的少女歸來,他見她受騙受創,驚恐萬分,但卻無能為力。而他夙願已了,便要散去了。


    盤蜒心中質問道:“你的崖兒仍未脫離險境,你怎能離他而去?”


    少年殘存的魂魄說道:“我求你代我照看她,我求求你啦,我一生都是個窩囊廢,我無法可想,隻能倚仗你了。”聲音如泣,令盤蜒毛骨悚然。


    盤蜒心知此乃乾坤間的法則,此人要麽困在此地,化作微乎其微的殘魄,要麽前往聚魂山,變作煉魂,受閻王驅役。他心有靈犀,問道:“你可知如何從此地脫出?”


    少年道:“我....我曾從那疫魔心中查知此事,我...我可告訴你。”但越發小聲,幾乎如蚊蠅一般。


    盤蜒一咬牙,抽出一截骨頭來,化作笛子形狀,吹出一支曲子來。


    那曲子正是當年的解穀與雨崖子在山中練功時所奏,他吹給她聽,她輕聲附和,曲子優美、純潔,毫無煩擾,更無欲念,唯有少年對美景的讚歎。


    他寄情於雲、寄情於雨、寄情於山、寄情於水,更寄情於那他心目中美貌無雙的少女。


    但少女不明白,她以為他奏的是山中景致,殊不知自己正是他眼中最美的風景。他隻求遙遙望她,別無邪心。那是最美好、最無瑕的愛意。


    高山流水,心意互傳,當年的兩人沉迷其中,隱隱情愫暗生,但誰也不願先開口。


    呂流馨聽得讚歎不已,一轉眼,卻見雨崖子滿目深情,哭的梨花帶雨,她等曲子吹完,指著盤蜒,厲聲道:“你到底是誰?你怎會...怎會吹解穀的曲子?”似是質問,又似是求情,期盼盤蜒再吹奏下去。


    那少年的靈魂受樂曲感召,彌留在此,他道:“此地亦有一條脈,隻不過是條鬼脈,我...我這就告知你方位,你可從這鬼脈出去。我隻求你照看好她,莫要再讓她身處險境。”


    盤蜒道:“若非是你,她不會敗給那魔頭,她早就不需要旁人照看了。她深愛著你,你難道還不明白麽?”頓了頓,又道:“你還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少年一陣酸楚,卻又歡喜無比,他道:“當年她問我:‘你這曲子,說的是山水雲海麽’?我笑著點頭,但卻並未確實答複,實則在我心中,這曲子中唯有她這雲中仙子而已。”又再說出口訣,盤蜒玄學深湛,頃刻間便了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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