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采英心下悲傷,想起幼時喪母的情形,頃刻間也濕了雙眼。


    荼邪一時情緒失控,稍露傷感,但旋即又寧定如常,說道:“你娘自小便是我行我素、頑固執拗的性子,我不讓她嫁那蛇伯城的少年,她偏偏不聽人勸,還與我大吵大嚷。我惱怒之下,便立誓從此不再與她相見,迴到這山中隱居。想不到這一別真永不再見了。”頓了頓,又問道:“她可是被奸人害死的?”


    東采英搖頭道:“娘親患了重病,無法醫治,並非為人所害。”


    荼邪又問了幾句,語氣平靜,但臉上頹廢之情卻更濃了半分。


    眾人行了數裏路,來到山頂,隻見一處幽靜陰暗的洞穴,洞外有花草樹木,一座木屋,洞內則有一泉清水。最奇的是,在洞中竟有火爐風箱,許多鑄劍器具。


    荼邪道:“此乃你我祖先晚年所居之處,那位祖先名叫神荼,數千年前,萬鬼與萬仙聯手,抗擊一閻王大軍,他為人悍勇無比,越至絕境,越擅武力,當年這峽穀中有數十萬守軍,最終隻他一人存活。咱們族中偶有人能繼承這般異狀。”


    東采英遙想先祖英姿,心中豪情萬丈,大為振奮,本來在他心底,一直暗以自己身份容貌自卑,但此刻遇上外祖父,聽他講述舊事,隻覺得熱血沸騰,一掃沮喪之情。


    荼邪道:“如今咱們一脈之中,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隻有你我爺倆剩下,你小子今天也險些丟了小命。你可娶親了沒有?養娃娃了沒有?”


    東采英答道:“孫兒一生忙於征戰,無暇娶妻....”


    荼邪一巴掌打來,東采英被打的暈頭轉向,撞在石壁上,王女驚唿道:“前輩為何下此狠手?”急忙將東采英扶住。


    荼邪喝道:“你仍無子嗣,卻偏偏逞強好鬥,要為這兩個凡人而死?你這般蠢笨,我不教訓教訓你,你今後不長記性,早晚會蠢死。”


    王女道:“恩公他是為了救我....”俏臉嬌紅,熱淚盈眶,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盤蜒在旁一瞧,便知此女已對東采英有情,正應驗了他卦象所道,不免暗自得意。


    東采英苦笑道:“孩兒知錯了,下此定會學聰明些。”


    荼邪瞪了他一眼,又道:“光學聰明,又有何用?你功夫如此差勁,下迴遇上萬鬼、萬仙的好手,一樣難逃一死,你在此住上三天,三天之內,我傳你‘獅心煉化’的功夫,隻要你不算太蠢,練成之後,再有這等高手找你麻煩,至不濟也能自保。”


    東采英大喜過望,急忙向荼邪磕頭,荼邪任由他磕了三個,將他阻住,說道:“這功夫乃是神荼祖先所遺留,自來不存文書,全靠記憶,旁人也難以習得。”朝那王女、王母、盤蜒望來,微微皺眉,說道:“你們三個,全給我進洞去了,若敢偷聽,我可要對你們不客氣!”


    盤蜒朝荼邪作揖,轉身遠去,王母戰戰兢兢,微覺氣惱,但無法相抗,嘴裏嘟囔幾句,老老實實在洞裏待著。王女目光清澈,望著東采英,忽然在他耳畔輕聲說道:“我叫羅芳林,你好好記得。”


    東采英嚇了一跳,暗想:“她先前說這姓名非夫家不告,為何又告知於我?”迴望羅芳林,見她眸中情思閃爍,滿麵暈紅,不禁怦然心動。羅芳林眨一眨眼,入洞去了。


    荼邪拍拍他腦袋,東采英急忙收攝心神,正襟危坐。荼邪也盤膝坐下,深深喘一口氣,突然間鼻中流下一道血線。東采英驚聲問道:“外公,你怎麽了?”


    荼邪歎道:“先前與那高手相鬥,我使出巨神體來,身子堅硬,真氣鼓蕩,一時不至受傷,但過幾個時辰,那傷勢便會緩緩發作,持續十日,好在不至喪命,這也是‘獅心煉化’的妙用,可令你渡過必死之難。我已有數十年不曾使過這功夫了。”


    東采英暗自惶恐:“我以為祖父武功遠勝那冥坤,誰知也勝得極險。”


    荼邪一指點向東采英胸膛,東采英唿吸一滯,猛然間鼻孔噴出一大口氣來,竟激起一陣朔風,荼邪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天資極佳,不遜於我少年之時,可是生平不少與人爭鬥?”


    東采英說道:“孫兒常年在外征戰,也有數十次受群敵圍困,死裏逃生的戰例。”


    荼邪點頭道:“這獅心煉化的異能,在咱們一脈之中也極為少見,你母親便無此能耐。這功夫的精要,便是將人心中絕望、痛苦、焦躁、殺戮之意,煉化成真氣,再由真氣煉化成形,化作拳力、掌力、鐵軀、乃至劍氣,如你我這等人,遇上九死一生的逆境,往往死不甘休,非要再鬧騰上一會兒,這便是天生的獅心。而獅心煉化,便是將這百折不撓的心智儲藏馴化,銘記在心,真遇上強敵,可隨時隨地使出來。”


    東采英常常迴思十幾年來一場場慘烈征戰,每到那時,便心神激蕩,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但意欲調用這力道,卻如水中撈月,往往一無所有,此刻聽荼邪一說,登時有所感悟,喜道:“外公說的極是,難怪我平常總覺得有力使不出來。”


    荼邪向他說了千字口訣,要他牢牢記住,再向他緩緩詳解。東采英甚是用功,花了一個時辰記住,再用一個時辰參悟,也是他與這功夫天生投緣,不多時便已領會。


    荼邪有些惋惜,說道:“若我早知你這外孫有此天賦,自打你年幼時起便傳你這本事,這三十年的征戰便效用倍增,你功夫也定比眼下強了十倍。唉,我脾氣太倔,說不去蛇伯,便死也不踏足半步,卻也耽擱了你。”


    東采英忙道:“外公為何這麽說?我眼下學了,也是倍受好處。”


    荼邪一翻眼,大聲道:“我說耽擱便耽擱了,你多勸什麽?不成,不成,我老來糊塗,犯了大錯,非要補救不可!”說罷雙掌在東采英太陽穴一拂,東采英痛唿一聲,頃刻間渾身劇痛,腦子似要被擠出腦袋一般。


    荼邪護住東采英心脈,讓他不至於立死,又喝道:“快些運獅心煉化!”


    東采英咬牙忍耐,果然吊住一口活氣,將心中諸般苦楚磨難一一轉化,融入經脈,終於緩過勁兒來,隨後再徐徐調養。


    荼邪道:“我方才將我心中些許戾氣傳入你經脈之中,雖不過是些零碎折磨,但你功力微弱,如此也可大受好處。這法子不可常用,也不可刻意為之,否則效用大減,反而不美,稍有不慎,便會一命嗚唿。”


    東采英慘笑道:“外公放心,我豈會自討苦吃?”


    荼邪道:“咱爺倆天命如此,一生少不了爭鬥,你將來免不了自找罪受的時候,你當借此練功,不得怠慢。”


    東采英心想:“一個軍師,一個外公,這兩人都總把我往火坑裏推,卻全是為了我好。”不免感歎遇人不淑,氣運古怪。


    荼邪今日傳功完畢,稍稍料理自己傷勢,正欲外出捕獵,卻見盤蜒背著一隻大山豬、一堆野果走上山來,隨後剝皮洗肉,生火燒烤,叫那羅芳林母女一道吃飯,荼邪見了,自也樂的偷懶。


    荼邪、東采英胃口已算得極大,但盤蜒更是食量驚人,與這兩人爭搶,一頓飯竟將山豬吃得幹幹淨淨,羅芳林二人不過吃了幾口,見盤蜒相貌文雅秀氣,想不到吃相這般難看,嚇得不輕,將他視作食人妖怪一般。


    荼邪瞪著盤蜒,久久不語,盤蜒心下發虛,不敢多言。


    荼邪忽然問道:“孫兒,你老實迴答我,可是你這軍師讓你來此找我的?”


    東采英猶豫片刻,斬釘截鐵的說道:“外公,真是孩兒為救夫人小姐,誤入此地,與軍師無關。”


    盤蜒鬆了口氣,笑道:“老前輩為何疑神疑鬼?晚輩與將軍交情極好,你可別為難晚輩。”


    荼邪道:“你一見我麵,便道破我的身份來曆,那又是怎麽迴事?”


    盤蜒大吃一驚,忙道:“我瞧前輩器宇軒昂,超逸絕倫,除了荼邪前輩,真想不出仍有旁人了。”


    東采英聽他這借口糟糕至極,眉頭一皺,又道:“外公,軍師並未說謊。”


    荼邪雙眼微閉,晃了晃腦袋,忽然笑道:“很好,很好,你小子不違背諾言,很夠朋友,正是我族的好子孫,這小蛇也算幫了你我大忙,想來並無惡意。”


    東采英心道:“小蛇?什麽小蛇?”但也放心下來,與盤蜒對望一眼,盤蜒微微張口,口型為:“謝謝”。東采英朝他一笑,也動口道:“謝謝。”


    用餐已畢,荼邪又支開眾人,傳東采英“巨神拳、巨神體、巨神劍”三門功夫。那巨神拳乃是調度真氣,化作巨拳,攻守一體的絕學;巨神體則為護體神功,可保人吊住真氣,暫時身軀不滅,浴血奮戰,最終大難不死。


    而那巨神劍並非臨戰時所用功夫,而是一門鑄造寶劍寶刀的異術。世間能工巧匠,鍛造好鐵名刃之時,往往需得全神貫注,嘔心瀝血,將自身血氣融入劍中,方得傳世之作。荼邪晚年窮極無聊,便將這獅心煉化的功夫用於鍛鑄,他神功非凡,每錘敲擊,總能貫注神力,即便所用尋常鐵料,所得寶劍皆非凡物。故而在他心底,這巨神劍才是他最為得意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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