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日,被拘在宮裏讀書的薑堰終於被放了出來,薑擎也順利的從幾位太傅手中得到了休沐日。

    沈家遞了帖子進來,甚至沒經萱妃的手,直接進了昭陽宮。

    薑泠一早便將偏殿打掃的幹幹淨淨,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挪移盆栽。冬日的盆栽本就不好活,但為了好看,薑泠也隻好挑了幾盆留下,都是極耐寒的品種,甚至還有一盆漂亮的紅梅。

    紅梅的盆栽很大,在兩個小太監笨手笨腳,差點失手把盆栽摔了的情況下,薑泠隻好叫來了強力外援。

    玄鳴比穆衍要大好幾歲,但他們的各自卻相差無幾,隻是穆衍瞧著纖瘦些,露出的臉龐也更為青澀……但當薑泠的目光落在玄鳴的鐵麵上,還是沒繃住笑了。

    誰能想到向來沉默寡言、沉穩霸氣的黑夜王者,竟然生了一張那樣精致的娃娃臉,怪不得說什麽都不肯摘下麵具。

    玄鳴抬手按了按冰冷的鐵麵,目光幽怨,他這張不符合年紀的臉擺出來,日後公主可還敢信他?都是穆衍這奸詐的臭小子害他。

    “挺可愛的,”薑泠眨眨眼,忍著笑意安慰道,“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疼了。”

    “……”玄鳴看向穆衍的眼神越發不善,暗中活動了一下指關節,捏得拳頭劈啪作響。

    今晚一定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穆衍懶得理他,隻冷哼一聲,便自顧自的去移盆栽,玄鳴想揍他,他還想揍玄鳴呢……明明跟他年紀相差無幾,總是一口一個兄長自居,最重要的是,他的臉竟然是軟的?!

    早晚給他錘硬了!

    兩人暗地的較量薑泠自然不清楚,在她眼中,兩個盡忠職守的暗衛穩穩的移著盆栽,讓放到哪兒就放到哪兒,任勞任怨,十分乖巧。

    “今晚除夕夜宴,人比較雜,”薑泠想了想,說道,“你們都跟著吧,身上多穿幾件,即便發現了什麽,也切勿輕舉妄動。”

    她到底一個毫無實權的公主,還是不要太惹眼的好。

    今晚的除夕夜宴規模並不大,隻限於皇親國戚,沈家身為先後的母族,自然也包括在內。

    不到午時,趙武便派人傳來消息,趙大人已帶著兩個公子到了養心殿,薑泠顧不得其它,剛要出門便遠遠的看到幾道人影走來。

    “二表哥,二哥,我正要去找你們呢,”薑泠眉開眼笑的迎了上去,上下打量著沈清墨,說道,“二

    表哥怎麽越長越好看,這張臉連阿泠我都要嫉妒了。”

    “胡說,”沈清墨唇畔微微翹起,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笑意,手指輕彈她的額頭,“我們的小公主天下第一好看,哪裏用得著嫉妒別人?”

    薑堰輕咳兩聲,說道:“我看啊,這話是說到阿泠心坎兒去了,瞧她高興的。”

    “二哥也好看呢,等你出宮開府,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你神魂顛倒,”薑泠彎彎唇,總結道,“我們全家人都好看。”

    “阿泠說得極是。”沈清墨彎著桃花眼附和,一旁的薑堰略有無奈,眼底的笑意卻帶著釋然。

    看來閉門思過這件事阿泠什麽都不知道,父皇到底還是顧念他的。

    “對了,大表哥和表姐呢?”薑泠連忙問道,“聽說他們也一同迴了京城,怎麽沒看到他們?”

    沈清墨臉上笑意淡了幾分,說道:“大哥在養心殿,姐姐……她在路上舟車勞頓,身體略有不適,不好入宮。”

    薑泠從其中看出些許隱情,卻沒追問下去,事關沈家家事,她一個外甥女又是皇室的公主,總不好插手,讓他們為難。

    “那晚些時候讓王太醫去府裏一趟,他醫術可好了。”薑泠說道。

    沈清墨笑著點頭,應道:“也好,我可是聽說你把最愛的東璧采藥圖都送給他了,怎麽,不喜歡了?”

    “他幫了我的大忙,也並非不可割愛,”薑泠眼底帶笑,“不過是身外之物,遇上喜歡它的就成了寶貝,若是不喜歡,也隻是一張舊紙,倒是委屈了二哥,早知他也喜歡,我準不會將他送人。”

    沈清墨眉頭微挑,望著身旁的薑堰,搖搖頭沒說話,反而是薑堰笑著道:“隻這麽一點兒事你還記著,阿泠,日後二哥可萬萬不敢惹你生氣了。”

    “二哥你不生氣就好,”薑泠彎彎唇,拉著兩個哥哥進了殿中,“我這裏的糕點比養心殿的好吃,二表哥你肯定沒嚐過。”

    沈清墨眼底的笑容有幾分無奈,這兩個小家夥分明還隻是孩子,竟然生出了想要操辦書院的想法,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阿泠,阿堰,”沈清墨神色漸漸凝重,歎了口氣道,“聽說你們想辦書院?此事可不簡單。”

    “二表哥,我知道的,但我想不明白,”薑泠說道,“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沒有銀子就不能讀書,也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都要阻止,讓大周變得越來越好,不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嗎?”

    沈清墨一怔,眼瞼低垂,俊美的臉上帶出絲絲異樣,他也曾這般想過,隻可惜在想法誕生之初,就已被完全壓垮。

    讀書,為了明理,為了報國,但日益膨脹的利祿和野心已漸漸遮蔽了許多耳目,使他們隻能看到眼前的一方園地——隻有把相對多的讀書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們能夠分得的利益便更多。

    寒門子弟想要讀書日益艱難,即便能夠僥幸入仕,也沒辦法抗住幾大世家的拉攏和敵對。

    沈清墨輕歎一口氣,神色有些複雜,輕聲道:“我幫你。”

    也隻是他而已,沈家背後牽扯的利益鏈太大,他隻是家中二公子,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至於父親和大哥,他不敢保證,更不曾奢望。

    薑泠怔了怔,仰起頭,漂亮的水眸中滿是堅定:“我們會做到的。”

    會嗎?深知其中恐怖的沈清墨露出苦笑,腐朽的官僚占據太久,想要改變一些東西,總要有人站出來。

    而他,沈家的二公子,是最合適的人選。

    晚間,皇親國戚齊聚乾清宮,薑泠兄妹三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對麵則是小皇叔,以及旁支的幾個遠親。

    沈博文身為先後的兄長,當朝國舅爺,位子僅次於康王,隻不過兩個表兄便要靠後些,薑泠遠遠望去,見他眉頭緊皺著,隻覺得這個舅舅有些難以近人。

    前世他也是如此,性子有些刻板,跟皇家似乎有意在保持距離,還沒有她隻見過寥寥數麵的外祖父可愛。

    她正想著,話題便轉到她這兒來,沈博文板著臉說道:“這些時日微臣不在京都,疏於管教下人,還望皇上和公主諒解。”

    薑泠正疑惑著,便見殿上押上來一個人,正是當日在置物行見過的男子。

    “微臣已將畫卷焚毀,此人便任憑公主處置,我們沈府絕無二話。”沈博文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男子,手中的酒杯卻是越捏越緊。

    對於其他人來說隱秘異常的置物行,卻永遠都逃不開皇室的目光,倘若此事處理不好,牽扯到了沈家,定然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皇權至上,任有一絲一毫的不妥都讓他如履薄冰。

    薑泠唇畔含笑,應道:“舅舅未免太過計較了,隻這些小事,父皇定是不會在意的,我也未曾放在心上。”

    若非陳高恪一而再的挑釁,縱然她清楚這幅畫的來曆也不會點明,隻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置

    物行竟是沈家的產業。

    “阿泠說得對,並非大事,沈愛卿不必緊張。”薑照笑著說道,“說起來,都是阿泠多事,誤打誤撞打著朕的名號嚇唬人罷了。”

    沈博文拱手說道:“不把此人交給公主處置,微臣心中實在難安。”

    薑照頓了頓,臉上笑意斂了幾分:“既如此,阿泠你來拿個主意。”

    “左右沒什麽大事,就將他放了吧,”薑泠笑著說道,“是阿泠不曉得,誤傷了自家人,舅舅莫要生氣才是。”

    “微臣多謝公主開恩。”

    殿中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薑照微微垂眸,晃動中酒杯,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薑泠雖有些不高興,卻盡量未曾表現出來。

    舅舅這是想與她疏遠?

    她雖知舅舅一向古板,卻不知他竟尊崇君臣之禮到如此地步。今日是除夕夜宴,一家人團圓的日子,父皇念及母後,對她的母族多照料幾分,不曾想竟落到如此地步。

    莫非是因為她想要辦書院?薑泠稍有遲疑,很快便抹去了這個想法,外祖父大力扶持寒門學子,前世更是壓下了大表哥入仕的想法,推舉寒門考生。

    外祖父絕不會因此跟她生分,但舅舅……她卻不敢確定。

    置物行的掌櫃已經被帶了下去,殿中氣氛緩和些許,沈博文卻話鋒一轉,說道:“微臣聽聞公主前幾日在京城遇刺,不知可有受傷?”

    “不曾呢,侍衛保護得很好,舅舅不必擔心。”薑泠的笑容中總算多了幾分真心。

    沈博文微微頷首,說道:“無事就好,京城到底不清淨,哪有你的昭陽宮安全,日後可莫要隨意出宮了。再者,先後故去,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安心待嫁才是正理,何必以身涉險。”

    寥寥數語,他的立場已十分明確,薑泠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也不再客氣。

    “舅舅這話說得沒有道理,我在京城遇襲,該嚴懲的是那些江湖刺客,”薑泠彎彎唇,抬眸看向薑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父皇的地盤,拘著她的子女又是何意?”

    沈博文一怔,眼底掀起幾分波瀾,原以為她隻是一個孩子,沒想到竟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先後的影子,看來皇上這些年,確實沒把她寵廢了。

    “舅舅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阿泠,你到底年幼,不知宮外驚險。”沈博文態度軟了下來。

    薑泠含笑應

    道:“我有這天下最好的父皇,最厲害的侍衛,即便再驚險,我相信他們都會護著我,舅舅就不必多操心了。”

    天下最好的父皇……沈博文怔然無語,他這小外甥女,的確有這個底氣,但倘若她鋪開手腳大辦書院,難保站在沈府身後的那群人不會動搖。

    那是沈府的根基,百年之本,怎能輕易動得?

    她一個毫無實權的小公主,在過分溺愛中長大,想要席卷進這風暴中,未免太過猖狂。

    沈博文陷入了沉思,薑照輕笑一聲,視線從薑泠身上收迴,漫不經心道:“阿泠一向牙尖嘴利,沈愛卿莫要在意,但阿泠有句話說的不錯,宮外驚險又如何,她到底是朕的女兒,容不得旁人欺負。”

    他沒想到阿泠竟也有這樣的一麵,自信、堅定、毫不退縮,即便是書院無法辦成,也足以讓他安心。

    身為大周唯一的公主,她總要學會利用這層身份,欺壓寵妃、收拾奴才、怒對百官……隻要她敢做,他就敢兜著。

    除夕夜宴在笑談中散去,眾人心思各異,無法揣度。

    薑泠繃著小臉迴到了昭陽宮,心中仍然蒙著一層陰翳,本以為最親近的舅舅卻拚命的跟她拉開距離,難道她真的做錯了嗎?

    她以為所有讀書人都會存著兼濟天下的念頭,即便並非如此,也絕不會阻攔。

    夜色漸沉,昭陽宮燈火通明,薑泠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索性朝著窗外道:“穆衍,我想聽你背書。”

    “公主,”玄鳴的語氣有些無奈,“卑職可以嗎?”

    薑泠想了想,問道:“你會背什麽?”

    玄鳴稍一猶豫,便聽她道:“不用了,穆衍的聲音比較好聽。”

    “……”玄鳴抬手按了按臉上的鐵麵,一定是因為他的臉,公主才這般偏心。

    薑泠惆悵的歎了口氣,往常穆衍都會在的,今日不在倒叫她不習慣了,可他連續幾日當值,好好睡一覺也是應該,她打消了將穆衍換來的念頭,說道:“沒事了,玄鳴你別多想,其實你的聲音也挺好聽的。”

    她乖乖的躺在了榻上,望著紗幔,小聲嘀咕道:“但還是比不上穆衍。”

    “……”玄鳴一度悔恨自己五感太過敏銳。

    一夜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薑泠剛從榻上爬起來,便看到一顆裹滿稻草的架子,架子上插滿了漂亮的紅色。

    是冰糖葫蘆……薑

    泠下意識的吞了一下口水。

    “紅菱,這是從哪來的?”薑泠迫不及待的問道。

    紅菱怔了怔,說道:“不是您讓穆侍衛去買的?他說您吃了甜的心情會好些。”

    薑泠眨眨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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