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濃濃的疲憊感遮掩了他的感官,穆衍知道這是身為暗衛的大忌,但他已經無法控製,甚至連想要動彈一絲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清醒的意識正漸漸被黑暗吞沒。

    腦海中閃過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畫麵,他好像親身經曆過,可記憶深處卻沒有半分痕跡。

    他看到城下的屍山血海,染血的戰旗迎風高懸,看到金碧輝煌的太和殿上,他竟劍指龍袍,質問皇權,將皇宮攪得天翻地覆,但停留最久的畫麵,卻是一間漆黑陰冷的密室。

    密室中的少女瘦得不像樣,安靜又乖巧的躺在榻上,聽到外麵的聲響,她費力的抬起頭看過來,一雙漂亮的水眸格外亮。

    “外麵陽光好麽?”她露出了笑,“我都好久沒曬太陽了,你背我出去好不好?”

    她明明是笑著,可每一個字都讓他心中十分難受,他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心神有些恍惚,那是公主嗎?

    可公主殿下明明不到十歲,住在最奢華的昭陽宮,又怎麽會淪為密室中的階下囚?

    那些陌生的人又是誰?他明明從未見過……

    一個又一個的謎團籠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冥冥之中他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已經顧不得了。

    諸多畫麵一閃而過,刺骨的疼痛再次襲來,冰涼的刀刃在他的身上劃過,他繃緊了身子下意識的運功反抗,腦袋卻被人重擊,悶哼一聲,徹底昏了過去,身上繃緊的肌肉也隨之緩緩放鬆。

    王太醫滿意的點點頭,甩了甩有些發疼的手掌,撚起銀針順利的刺入穴道,斜眼看向小臉發白的薑泠,無奈道:“殿下別看了,這裏有老臣,不會叫他出事的。”

    薑泠漂亮的水眸中滿是不信任,盯著他小聲嘀咕道:“王太醫,你打他做什麽?打死了怎麽辦……”

    她自然是信任王太醫的,從小到大,昭陽宮傳召來的太醫十次有九次都是他,就連父皇都信任他非常,對他的醫術讚不絕口,可剛剛他甩手而出的一掌,怎麽看都不像是治病。

    “殿下這……”王太醫無奈道,“老臣手底下有分寸,若是不打暈他,他這心神始終不安,身體太過緊張,傷口很難止血,銀針也紮不進去,反而是影響了他的傷情。”

    薑泠聽得似懂非懂,被關在綠池苑那兩年,她閑得無聊翻了不少書,其中不乏醫書藥典,隻是從未用過。

    王太醫伸手揭開穆衍的衣袍,目光掃過上麵的傷痕,稍稍一頓,捋著胡子道:“殿下這次該出去吧,男女有別,千萬莫汙了您的眼睛。”

    見狀薑泠也不多待,起身乖巧道:“穆衍就拜托給您了,王太醫你可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醫頷首輕笑,目送著她離去,誰知她踏出門口卻又探出半個腦袋,一雙水眸彎彎的看著他:“王太醫,若是把他治好了,我就把那副東璧采藥圖送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可饞它好久了。”

    東璧采藥圖是前朝名畫,原本是在薑照手中,後來薑泠小小年紀師從大家,在水墨丹青上展露天賦,宮裏的名畫基本上都到了她這兒。

    前世她對待這些珍藏頗為愛惜,誰也不舍得贈予,到最後也不知白白便宜了誰。

    王太醫愣了一下,隨後滿口應下,高興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公主殿下倒是細心得緊,連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那副圖他的確是饞了許久,行醫之人又有哪個不敬大名鼎鼎的醫聖李東璧?

    安頓好了穆衍,薑泠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連帶著午膳都多用了一些,就連紅菱送來的苦湯藥都乖乖的喝了,這才恍惚覺得有幾分真實感。

    初冬的風已帶了寒意,她風寒剛愈不敢再出門,索性翻出幾本書,靠在榻上解悶。

    紅菱指揮著小太監把新添的火盆挪進來,暖意瞬間灌滿了房間,她猶豫著走過來,說道:“殿下,天氣早已變涼,這輕紗的床幔並不擋風,可要換成絲綢的?”

    天氣越來越涼,床幔前些日子就該換了,因她總是半夜睡不安穩,這才拖到如今。

    薑泠心中微頓,想了想道:“不用了,床幔還能透光的輕紗,至於擋風,用絲綢擋住四周的窗子就是了。”

    “殿下這法子極好。”紅菱眼前一亮,立刻著人去辦了,薑泠捧著書靠在榻上,卻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

    前世種種浮上心頭,輕易揮之不去。這一世她不願再重蹈覆轍,總要改變些什麽。

    陳家曆代手握重兵,深受薑氏皇族信任,又有誰會知道他們私下裏藏著怎樣的野心?她不會讓他得意太久,無論如何她都要親手揭開陳高恪的真麵目。可大周以男子為尊,縱然她是最受寵愛的公主,也隻能恪守禮儀深居後宮,想要插手前朝事務根本不可能,除非有皇兄的幫助。

    大皇兄薑擎年僅三歲就被立為太子,常年住在東宮,如今年十三,已初入朝堂了解政務;二皇兄薑堰待她

    最為親厚,比她大一歲,如今也快十一了,還在上書房念書,不過他認識的人很多,跟很多世家子弟都能說得上話。

    兩個皇兄都是極好的,隻是這件事到底隱秘,無法對他們提及太多,薑泠想了想還是暫且歇了找他們幫忙的心思。

    陳家在朝中根基穩固,貿然出手試探隻會打草驚蛇,此事絕不可操之過急,必須謀求周全才能出手。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時分,王太醫終於幫穆衍處理好了傷口,又行了兩次針疏通經絡,保證穆衍不出三日就能醒來,薑泠才肯放他離去。

    眼前的穆衍不過十三四歲,雙眸緊閉,慘白的臉上帶著青澀,這副模樣對薑泠來說十分陌生,她更熟悉的是那個永遠都站在她身後,有著強大力量,永遠都不會受傷,不會流血的穆衍。

    他很少露出真容,總是戴著一張黑鐵麵具,因為那是屬於每一個暗衛的榮耀。

    他也很少說話,冷冰冰的抱著劍可以站一天。

    薑泠零零散散想起來好多事情,恍惚發現他好像也沒那麽不討她喜歡,當初又是為什麽非要趕他走呢?

    是陳高恪。

    薑泠眼底劃過一抹澀意,成親之前,陳高恪說他不喜歡穆衍,有他在,一定不會讓人傷了她,哄著她將身邊的外男全都散去,一點點讓她親手剪去羽翼。

    再迴想起來,前塵種種,全都是被所謂的一顆真心蒙蔽,愚不可及。

    “你要快些好起來,”薑泠望著他青澀的臉龐,小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穆衍,你答應過要背我去曬太陽。”

    一夜昏昏沉沉的過去,薑泠照常早早醒來,就著明亮的燭光看了會兒書,天色才大亮。

    外麵飄起了小雪,已積了薄薄的一層,遠遠望去倒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層鹽,白得發光。她倒是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景色了,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處,狂風驟雨也未必令人憎惡,這份令人摸不清的鮮活勁兒叫她對每一個明天都充滿期待。

    “殿下可要作畫?您許久未曾動筆了呢。”紅菱笑著提議道。

    “改日吧,”薑泠站在門口遠遠的看著,思緒卻是越飄越遠,“紅菱,把掛在書房裏的東璧采藥圖摘下來吧,讓人送到太醫院,交給王太醫。”

    “阿泠不是最喜歡那副畫,怎麽突然要送人?”一道溫潤的男聲響了起來,帶著幾分笑意,“往日你可最是舍不得那些寶貝。”

    聽到這記

    憶中熟悉的聲音,薑泠愣了愣,連忙笑著迎了上去:“二哥!”

    “跑出來做什麽,你身子這麽虛,還想再病一場?”身材修長的少年笑著將她推進房中,隨手關上了門,看向紅菱的眼中帶著幾分不悅,“天氣驟然轉涼,最是容易生病,你們怎能容許公主房門大開,直麵寒氣?再染上一場風寒,看你們誰能擔當得起!”

    紅菱立刻跪下來請罪,薑泠連忙道:“二哥,跟她們無關,是我自己想看。”

    “等你這病好利索了再說,”薑堰接過近侍手中的食盒,親自探了探湯盅的溫度,“我吩咐禦膳房熬了些進補的甜湯,你趁熱喝了,這幾天決不可往外跑了。”

    薑泠心中一暖,連忙應下:“我知道的二哥。”

    “知道昨天還纏著父皇亂跑,小心再染了病,天天都要灌苦湯藥,”薑堰斜她一眼,目光掃過紅菱,眼底含著笑問道,“對了,你怎麽突然要送畫給王太醫,我記得東璧采藥圖可是出自前朝蘇大家之手,你最喜歡不過。”

    薑泠手裏的字畫珍藏極多,乃是朝野皆知的事,但也沒誰敢不長眼的從她手裏搶。他這妹妹又一向護得緊,將字畫主動贈予旁人更是從未有過。

    對上薑堰好奇的目光,薑泠笑著解釋道:“也沒什麽大事,王太醫幫了我一個忙,我見他對這幅畫饞得緊,索性做主贈予他,想來父皇也不會怪罪於我。”

    “父皇怎會舍得怪罪你?”薑堰笑著搖搖頭,眼底劃過一抹黯然,“王太醫醫術高超,贈予他也是理所應當,隻是可惜了,你二哥我也對這幅畫饞得緊呢。”

    “二哥?”薑泠一怔。

    薑堰哂笑一聲,不在意道:“罷了,也沒多大事,我就是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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