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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有人求見,自稱廣漢秦宓。”


    當郭嘉聆聽著甄堯介紹益州秦家時,門外的親衛卻入堂稟報有人上門。


    郭嘉與甄堯對視一眼,神色之中都有幾分驚訝,這剛攻下成都半日不到的時間,秦家反應這麽快?


    “秦宓,秦家這一代年輕翹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我少時隨父親來益州廣漢拜訪秦家,秦宓小小年紀便已是飽學之士,能言善辯非常人能及,主公,秦宓恐怕早就在成都等你多時了。”


    成都近日都在戒嚴,城門關閉嚴禁出入,秦宓必定是早已預見郭嘉會攻破成都,提前在城中等候,卻不知他這第一時間跑來見郭嘉是什麽意思,郭嘉不同於諸侯,他是反賊,就算再是寒士,有才學,他本質上和張角當年沒區別,也就是說與士族望族是處在相對的立場。


    讓親衛去將秦宓請入堂中,郭嘉跪坐在主位上換上一副淡然的表情,靜待來客。


    秦宓年紀輕輕,與郭嘉不相上下,剛行過冠禮,青衣綸巾,器宇軒昂,跨入堂內腳步沉穩,郭嘉抬眼望去,秦宓儀表堂堂,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超然清逸的氣質一覽無遺,來到郭嘉麵前躬身行禮,七分謙三分卑,既不喧賓奪主,又不奴顏屈膝,僅這片刻的第一印象,郭嘉便對此人暗讚不已。


    伸手示意秦宓入座,對方沒有稱唿他並沒有讓郭嘉惱怒,實際上郭嘉也鬧不清楚外人該如何稱唿他,將軍?不好意思,漢朝沒敕封過一個將軍叫郭嘉。兄台,公子,壯士……顯然都不合適。


    秦宓在進門之後就看見了麵帶善意微笑的甄堯,許多解不開的疑問也終於有了答案。


    郭嘉起兵背後有甄家支持,若無天下巨富的甄家,恐怕郭嘉頂多小打小鬧,攻下漢中後定是強弩之末,現在卻能一舉拿下成都,不日就會將益州全部握於股掌之間。


    原來是甄家啊,兩年前郭嘉與甄家演了出好戲啊。


    “在下秦宓,表字子勑。今日前來拜會,是以恭賀大王一月之內攻下益州。”


    秦宓淡淡地說出大王二字讓郭嘉瞠目結舌,或許流寇都是占山為王吧,郭嘉率領太平軍入主益州,難道沒有稱王割據之心嗎?


    不管郭嘉稱王稱帝,這聽起來總是別扭得很。


    閱人不少的郭嘉此時也鬧不清,臉上絲毫破綻都沒有的秦宓究竟打什麽主意,作為益州秦家年青一代最出色的人物跑來向郭嘉道賀?


    怎麽瞧都有點兒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


    略顯自嘲地輕輕一笑,郭嘉望向秦宓,說:“劉君郎當年入川蜀提領益州牧時,曾三番五次請你出仕輔佐他,為何你總抱病推辭?”


    秦宓之才可是蜀中遠近聞名的,劉焉作為一方霸主,怎會小覷秦家?招攬秦宓出仕,實際上是要讓益州士族齊心投效,秦宓便是益州士族年青一代的表率。


    老一輩的頑固分子,劉焉也知道爭取不來,隻能把眼光投向年輕一輩了,而對於益州士族領袖的秦家,混賬如劉焉前任的郤檢,也不敢妄動分毫,劉焉領益州牧後不斷敲打益州士族,可對秦家還是忌憚三分,不敢妄動,生怕引起益州全境動蕩。


    麵對郭嘉的問題,秦宓淡淡道:“那時在下弱冠之年尚且未到,何德何能出仕為官,名望不足以服眾,恩威更是無從談起,在下隻能謝絕劉君郎一番好意。”


    郭嘉撇撇嘴,麵前這人一張嘴說出的話太謙虛了,此時仕途是舉孝廉,也就是德行要服眾,秦宓便以這個為借口,可明眼人誰不知道士族把持仕途,舉孝廉這個途徑早已成了士族手中壟斷權力的工具,秦宓要出仕,別說益州境內,就是想去洛陽,天子身邊,隻要秦家上下打點一番,也不見得有多難。


    “那今日你來除了恭賀我攻占成都外,難道別無他意?”郭嘉雙手交叉支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背上,頗有些無奈地望著秦宓。


    拐彎抹角的言語溝通總是讓他倍感無聊。


    秦宓麵色平靜地朝郭嘉一拱手,表情認真地說道:“在下代表秦家願協助大王治理益州,共同造福一方蒼生。”


    那信誓旦旦的表情換別人恐怕以為秦宓是來投效的,郭嘉左瞧右看半晌,見他不似在開玩笑,莫名一歎。


    現在,郭嘉明白秦宓來見他的意思了。


    投靠,做夢!


    自保才是真的。


    郤檢是益州牧,劉焉也是益州牧,不管是忌憚秦家還是想要招攬秦家,總歸都會顧忌旁人的看法,動秦家,等同給天下士族做了一個榜樣,所以劉焉也不敢對秦家輕舉妄動。


    可是郭嘉不同,身份,地位,立場,都可能拿秦家開刀。


    秦宓自然是看出來這一點,所以才來麵見郭嘉,郭嘉如今已經不是潁川那個吟幾句酸詩的士子了,而是地地道道揮著屠刀的軍閥。


    如果再用以前的眼光來看郭嘉,肯定要吃虧。劉焉會顧忌士族反應,郭嘉會不會顧忌?秦宓心裏沒底,所以才要出麵,至於族中長輩對郭嘉不屑一顧的態度,秦宓是深感大錯特錯。


    郭嘉知道秦宓這是想要保住秦家在益州的勢力,這不等同秦家懼怕郭嘉,而是戰則兩敗俱傷,秦家固然有滅亡之危,可郭嘉未必就穩操勝券,要是落得個孫文台出荊州時的下場,益州全境士族反撲的話,郭嘉能不能保住性命,還真難說了。


    若是和談呢?秦家會不會如秦宓口中所說那般協助郭嘉穩住益州局麵?郭嘉也心裏沒底,關鍵是,秦家作為益州士族領袖,郭嘉若安撫,則等同放棄地方權力,交由益州士族去替他治理地方,這一點,郭嘉不能容忍,因為這是隱患,不但是統治下的毒瘤,也是爆發危難的因子之一。


    “秦宓,我聽聞你從小聰慧過人,博聞強識,兼明事理,如果我下麵這個問題,你能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那麽秦家往日在益州是什麽樣,今後還是什麽樣。”


    郭嘉的目光直視秦宓,秦宓也同樣對視郭嘉,表情鄭重地點點頭。


    “秦家真的能夠幫我治理好屬地嗎?”


    很淺白直接的一個問題,卻讓秦宓麵露凝重,郭嘉之前捧他一句明事理,有見識,那麽大家就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秦家能不能做到治理有方,能不能真的造福蒼生,一個很簡單卻又十分沉重複雜的問題。


    秦宓微微垂下眼簾,淡淡道:“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此乃先賢遺訓,莫敢不從。秦家文武兼修,以聖人之言自強不息,以寬仁善德待人接物,有秦家在,大王不必憂慮。”


    嗬嗬嗬嗬


    郭嘉雙肩抖動,輕笑不已,一旁的甄堯看得莫名其妙,暗道:秦宓言之有理,為何主公發笑?


    郭嘉是笑秦宓不愧能言善辯之人,偷換概念堪稱詭辯啊。


    郭嘉也承認,有智慧的人確實就該做規劃指揮者,沒有智慧的人也隻能做實踐行動者。


    這便是秦宓口中的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郭嘉同意,非常同意。


    可是郭嘉問的是秦家能不能治理好地方,而不是秦家有沒有資格治理地方。


    郭嘉是問秦家能不能體恤百姓造福於民,可秦宓的迴答卻是秦家治理地方當仁不讓。


    不仔細聽仔細想,或許還真的就被秦宓給說服了呢。


    “君子務治而小人務力,秦宓,我並不反對這一點,可敢問一句,何為君子?秦家稱得上君子嗎?”


    麵對收起笑容的郭嘉,秦宓默默一歎,從前久仰的潁川鬼才,非易於之輩。


    秦宓默然不語,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這一番言語交鋒,郭嘉以拙破巧,勝了。


    “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秦宓,你能言善辯,舌綻蓮花,可你若有半分良知,就請不要侮辱君子二字,秦家能行君子之道,我必以國士待之,共濟天下。可秦家若做不到,會如何?反我?我等著那一日的到來。”


    郭嘉說完之後就閉上眼睛,秦宓瞧見他這幅送客的模樣,微微搖頭後行禮退出堂內。


    待秦宓剛走,甄堯便沉聲道:“主公,秦家在益州勢力不可小覷,若主公已有決斷,還望早做打算。”


    郭嘉也知道此時是敏感時刻,但是益州士族都還在觀望階段,郭嘉是反賊不假,但是益州士族沒有兵,想借外力也無處可求,北麵董卓是國賊,比郭嘉更難與謀,東麵荊州動蕩不安,益州士族想要請外援來圖謀郭嘉,沒門。


    “你與秦宓曾有少時交情,不如去探探他的口風,看看秦家究竟是什麽態度,盡可能通過秦宓穩住秦家,在我完完全全拿下益州之前,蜀郡周邊必須穩定下來。”


    郭嘉也算是無奈之舉,他入主益州,最不穩定的時候,就是眼下,倘若士族聯合望族發難,他能不能在益州站穩腳跟,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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