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小尤:


    寫完給你的第一封情書後,當天晚上沒睡著。仿佛石頭丟水裏,泛起許多沉渣一般,關於你的迴憶被激活了。反複想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設計過的每一件作品。你對我笑,被我氣得哭的樣子,甚至罵我的時候,那種理所當然也十分漂亮。


    於一凡說我現在不正常,你對我好的時候不珍惜,你追求我的時候擺架子,等你不圍著我轉了我犯賤。內心不讚同他的話,明明是我先正經追求你的,怎麽到他那邊,變成了你?而且他一直自詡為媒人,這麽多年憑著這身份占咱們便宜。你總說還是感謝他,如果沒有他不會有勇氣幹那麽多的事情,可我說要真謝也該謝方曉玥。


    啊,對了,方曉玥來探望你了。你的生日,她帶了白色的馬蹄蓮來,說是你喜歡的花。可你喜歡的不是玫瑰嗎?她罵我了,說你所謂的喜歡不過是為了配合我,我有點傷心。她還罵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如果沒有學校食堂我會餓死自己。為了證明具備獨立生活的能力,我做了一頓飯招待他們。牛排、煎蛋、沙拉和一個湯。她很嫌棄,不斷抱怨,牛排老了,煎蛋不夠流黃,沙拉不新鮮,湯太鹹了。如果不是劉子昂阻止,她肯定會發瘋,不過我原諒她的不禮貌,畢竟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總說我們婚姻太平淡,過程無波無瀾,一點也不動人心弦,甚至連最基本的驚喜也沒有。我不喜歡驚喜,生活本來就是在計劃中自然地發生,自然地過去,就好像唿吸,就好像你天生該留在我身邊一樣。我這樣說的時候,你有點害羞,說沒想到我居然會說情話。當時很不明白,這明明是事實,怎麽是情話呢?不過很有效,自那之後無論是生日、情人節還是過年,你都不會在有沒有禮物上糾結。可你會為我精心準備,或者是一枚印章,或者是一幅給我的畫,又或者是海邊的貝殼。收到禮物是很興奮的事情,可我不希望你太累,總是說沒必要費心。


    這次生日我為你準備了禮物,你能猜猜是什麽嗎?


    我現在徹底理解了你的心情,提前準備的時候我會想你喜歡什麽呢?是原版的畫冊,還是前鋒現代藝術品?怎麽樣把禮物給你才令你高興?你收到之後,會有什麽反應?這樣一個過程,讓我更深刻地了解你,同時痛恨自己。你向我表達了無數次的愛意,可我隻一句‘沒必要’打發了你。


    方曉玥聽我講了之後,她又罵你,你說你瘋子,居然能我和這樣的人過十年,簡直被下蠱了。劉子昂倒是沒說話,他說女人本來就是感情動物,身體裏裝了很多愛、幸福或者悲傷,總要有個途徑流出來。不管結果如何,那個奉獻的過程就能滿足她們。


    當然,這是基於男人的立場在說話,我情感上讚同,可理智總覺得不對。最後是方曉玥給出結論,她說男人都是自私的動物,隻想著收獲和控製,從來沒有付出。


    原來是自私。


    親愛的,我實在太自私了,享受你給我的愛、自由和寬容,卻從來沒想過迴饋。剝開外表,真正的我實在太糟糕了。


    寫到這裏的時候,我有點想哭,沒忍得住,信紙搞得一塌糊塗。你要在的話肯定會說,想哭就哭吧,學生們看不到,不會知道,沒人會笑你。所以,我就哭了,沒停得下來。


    所以,這封信被我裝在信封裏很久,一直沒發給你,總覺得這樣敷衍的方式不能算道歉。


    現在,終於積累了足夠的勇氣,一個字一個字輸入進入電腦。我就問一句,你願意原諒我嗎?如果願意的話,你迴答我一聲,我會將餘生都給你;如果不願意的話,別說話,我會安靜地陪在你身邊,再不苛求。


    如果另外的世界,也有一個我,也有一個你,我希望——


    不,我太貪心了。


    隻有一個你,這世界隻有一個你。


    愛你的,周臾。


    尤琪緩緩站起來,頂著講台上周臾疑惑的目光,從後門走出教室。走廊上沒人,隱約講課的聲音讓人心慌氣短,心髒無力地跳動,一層層的虛汗濕潤了衣裳。她深深唿吸了好幾口氣,壓著顫抖的手,慢慢地操作,全屏截圖。


    手機哢擦一聲響,圖片保存下來了。


    她不敢退出信的頁麵,瘋了一樣往研究所跑。進門的時候,嚴林正抱著半人高的資料出去,被她一撞,天女散花。她顧不得太多,說了一句對不起,以後請你吃飯,跑進辦公室了。


    嚴林怔了許久,看著她的背影,蹲在地上收拾東西。


    於一凡聽見聲響跑出來,見天女散花一般,馬上幫忙,“呀,不小心?”


    “被尤琪撞了一下。”


    “她不是跟周臾去上課了嗎?”


    嚴林沒吭聲,直到於一凡將重新整理好的資料搬到他手上,才道,“小尤好像討厭我。”


    “不會吧?”於一凡怪異地看著她,“別想多了,她對大家都一樣的。剛可能是太著急了,對不對?我讓她請你吃飯,道歉——”


    嚴林瞥他一眼,轉身,一句話在嗓子眼裏沒出來。她對周臾,就不一樣。


    於一凡見人悶悶離開,隻覺他終於要下定決心離開研究所,心裏不好受而已。他晃到尤琪辦公室,準備玩笑幾句把事情了結了,卻見她一手捏著手機,一手慌亂地開電腦,書和包撒了一地,整個人臉色蒼白。


    很不對勁。


    “要不要幫忙?”他問。


    尤琪仿佛沒聽見,埋頭用力滾動鼠標滾珠,大力操作反應了她焦躁的內心。


    事情確實不對勁,於一凡走到她身後。


    電腦終於開機,畫麵剛閃到桌麵,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自己的郵箱,登錄,點擊,最後看著收件箱發呆。這樣涼爽的初冬,黃豆大小的汗珠從額角落下來,滾下臉頰,最後吊在下巴上。


    於一凡隨手操起一本書,敲了敲她的肩膀,她這才恍然迴神,呆滯地看著他。


    “怎麽了?”


    她喃喃道,“怎麽會這樣?又來?要被搞死了。”


    “小尤同學,說人話好嗎?”


    “第二次了。”她道,“和上次一樣,收到一封郵件,打開後看了,明明沒有刪掉,但是徹底沒了。”


    “你眼花了吧?”


    尤琪不吭聲,摸出手機來,打開自己的相冊,翻出一張照片來,“看,這是我十分鍾前拍下來的收件箱,裏麵第一封是未讀的,對不?”


    他瞥了一眼,隨意道,“周臾給你發的郵件?”


    她繼續調出第二張圖片來,“這是我剛打開看了後,全屏截圖下來的郵件內容——”


    於一凡本能伸手去抓,她卻一把晃開,有點兇道,“不行,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之前跟他說的時候,他說會搞定,說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可我現在不覺得了,我去找他說清楚——”


    “這一迴,我有證據了,看他怎麽狡辯。”


    說完,人又風風火火地跑了,留下滿桌狼藉。


    於一凡不明白地抓了抓腦袋,這兩人在搞什麽鬼?


    尤琪衝迴教室的時候,已經下課了,學生三三兩兩散開,沒見周臾人影。她憋著氣,一邊跑下樓往綜合樓教室辦公室去,一邊撥打他的電話號碼。


    鈴聲響了很久,沒人接。


    她衝出教學樓,穿過學正街,進入綜合樓下麵的架空層,抄小路的時候猛然瞥見周臾。他站在一根柱子和一顆樹之間,柱後麵有人影,外套紅色,應該是姚夏。


    “你不能這麽對我——”姚夏的聲音有點委屈。


    “在網絡上散布不實謠言,達到一定程度,當事人保留依法追究的權利。”周臾的聲音很冷靜,“你看看這些東西。”


    “我不看——”姚夏的聲音有點嬌,也有點小直爽的意思在,“人有喜好,有自由,有權利。我喜歡誰,不喜歡誰,沒人管得了。我誇獎誰,指責誰,也沒人能管。老實講,我就是不喜歡尤琪,因為她對你不公平。”


    “我支持每個人主張自己的權利,不過最好不要踩法律的紅線。”周臾依然不慌不忙,“你太過了。”


    “可是,我喜歡你,我替你委屈。要不是她仗著家裏的關係,硬去了研究所,你怎麽會這樣?以前覺得青梅竹馬好,就搶人男朋友;現在覺得普通白領不行了,就搶你——”


    “姚夏!”周臾的聲音嚴厲起來,“事實不是這樣的,如果你堅持這樣的看法,那我不能再維護你。你不僅僅是批評和指責,已經到汙蔑的程度。”


    “周臾,我沒有——”


    “老師。”他道,“請你叫我周老師。”


    “你又沒比我大幾歲。”姚夏又起來了,“再說了,我哪裏有汙蔑了?這都是她的鄰居和認識的人告訴我的。如果她真是一個好人,別人怎麽可能針對她——”


    “那沒什麽好說的了,我會將這些證據交給尤琪,由她來決定要不要提告。”周臾退後一步,“法律和人情不相關,你不應該攪在一起。獨立思考的能力很重要,因為別人的負麵評價就去針對某人,我會覺得你被利用了。至於背後人,自然有其它目的,但最終受懲罰的是你自己。”


    “你別這樣,我隻是喜歡你。而且,你也不喜歡她,憑什麽幫她出頭?”


    尤琪慢慢走近,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世界還真沒道理,她什麽都沒做,被鄭蔚藍討厭,被姚夏討厭,被她們煽動起來的陌生人討厭。追根究底,一個劉子昂,一個周臾,全都是禍水。


    其中,以周臾為最,幾乎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周臾還在說話,聲音冷靜,“你太激動,講道理也聽不進去,迴去冷靜冷靜,再想想——”


    “你到底喜不喜歡尤琪?肯定不喜歡,對不對?我喜歡你,我就喜歡你——”


    “你是學生,我是老師,隻要你上過我的課,那就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情。”


    尤琪聽不下去了,直接站出去,冷冰冰地看著她對周臾道,“你要給我的證據呢?”


    周臾怔了一下,將牛皮紙袋遞給她,“你剛才怎麽跑了?又怎麽找過來的?”


    她看也不看她,接了東西舉起來,“我來告訴你,他喜歡我,愛我愛得要死,沒我不行。不是我腳踩兩條船,是兩個男人在搶我,滿意了嗎?”


    姚夏被周臾批評,又被突然出現的尤琪驚嚇,糾纏了幾個月的夢破裂,有點崩潰道,“你說謊?”


    “說謊?”她笑道,“就剛才,他給你們上課的時候,郵箱自動發送了一封情書給我。他說我的存在於他就是空氣,最自然且理所當然。他說這世上隻有一個我,沒人能取代我。你懂這是什麽意思嗎?”


    周臾震驚地看著她,她一字一頓道,“我確定要告你,不管法律懲罰不懲罰你,你得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關乎道德,永遠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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