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昂直到站在杭大報告廳的門口,心情都非常愉快。即使尤琪沒給他好話,即使她衝他發脾氣。這是親近的表現,她沒有任何掩飾的發泄讓他高興。


    他聽著突然掛斷手機裏嘟嘟的聲音,笑了一下,準備給老頭子打個電話。


    作為互相看不順眼的父子,雖然平常的交流是互懟,但偶爾父慈子孝也很不錯。


    他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然後是一聲輕問。


    “劉子昂?”


    劉子昂轉身,眼睛裏有一瞬驚豔的光,認出來人後,慢慢熄滅。


    鄭蔚藍的驚喜伴著那光消下去,“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你。”


    他退後一步,“抱歉,我有點急事。”


    “找劉院士嗎?”她勉強笑了一下,“剛才小會議室散會,他應該是從側門迴賓館了。”


    “謝謝。”劉子昂作勢要下台階。


    “子昂——”鄭蔚藍摸出手機,“留個聯係方式?”


    劉子昂看著她,慢慢笑了一下,“沒必要吧?”


    鄭蔚藍垂下眼皮,“那你從旁邊這條路走,一直往前,很快就能到賓館了。”


    “謝謝。”


    她苦笑一聲,有必要這麽客氣麽?


    四年不見,劉子昂身上的浮躁和飛揚不見了,穿著得體的襯衫和西服,整個人散發成熟男人的味道。他的眉眼依然和以前一樣俊美,看她的時候在毫不在意外帶了疏離,隱約刺痛她的心。她忍不住跟著走向側門的方向,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高聲道,“已經過了四年多,你有必要還這樣對我嗎?我知道錯了,也親自向尤琪道了歉,你對我不公平。”


    劉子昂停步,站在高高的樹影下。


    “這世上哪裏有公平?”他沒轉身,轉了個彎,徹底消失在小樹林中。


    鄭蔚藍想說,你知道尤琪來了嗎?然而什麽也沒說得出來。


    年輕的時候,不顧一切地追求過,即使做錯了,承擔了後果,可現在想起來心髒也隱隱在痛。如果什麽都不去做,人生隻有遺憾而已。她伸手將散發夾在耳後,露出標誌的臉來。


    大學裏追逐劉子昂兩年,孤注一擲後被隔離了四年多。她最好的人生,因為求而不得,在心上刻下一道傷,又被自己是不是扒開看,血流不止,最終成了一個無法消失的疤痕。


    劉子昂急匆匆走了十分鍾,迴頭看空無一人,鬆了口氣。


    鄭蔚藍很纏人,大學時候沒有重視,被纏上,結果搞得自己在家裏和小區裏名聲盡毀。他得趕緊找到老頭子,將尤琪的心病給解決了。


    電話撥過去,被掛斷了。


    這老頭子,還真是不好討好。


    他再打了一次,又被掛斷。


    想了想,發個短信,“你兒子來杭城看你,確定不接待一下嗎?這可關係到劉家傳宗接代的大事。”


    等了一分鍾,確定對方看了短信後,他再撥過去,這次沒有被掛斷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劉青精神抖擻地道,“我這邊忙得很。”


    “上次我迴家你就不在,算算咱們也有三四個月沒見麵了吧?你都不想你兒子嗎?難得咱們都在杭城,今天晚上約個飯啊?我記得你好像特別喜歡吃這邊的熏魚是不是?”


    “嗯,趕緊說,你隻有三分鍾。”


    “別這麽絕情呀,主要是來看望你。”


    “我掛了。”


    “行行行,我說。”別人麵前意氣風發的劉子昂,低聲下氣道,“我今年也要二十八了,對吧?人生大事也該提一提了,對吧?”


    “對方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哪個學校畢業的?性格怎麽樣?要是還像以前那些,就不用帶迴家了,你自己看著辦。”


    “問題就在這裏了,可能需要你幫忙一下。”


    “你找老婆,我幫忙?”劉青暴躁了,“你怎麽不吃飯都要人幫?”


    “這個,主要是人選問題。”劉子昂眯眼避開天上的太陽,白雲後麵是深邃的藍色天空,寧靜而壓抑。仿佛在那個晚上,他恍然看見尤琪默默抹著眼淚離開,熱鬧多年的心被蜜蜂蟄了一下。隻那一下,便又痛又甜蜜。逗她玩,看她笑,在她著急大哭的時候馬上哄著她,然而卻不願別的人欺負她,更不想從她的眼睛裏看見疏離。


    那個小跟屁蟲,不知道什麽時候長成了大姑娘,視線追逐他,然而心卻越來越遠。


    “誰?那麽大架子?”


    “小尤。”


    劉青不說話了,半晌歎口氣,爾後掛了電話,發了個賓館的定位過去。


    尤琪感謝周臾的突然出現令她恢複理智,鬧翻後第一次對他有了笑臉,拍拍他肩膀,“感謝你。”


    他顯出點疑惑來,眼角餘光瞥見報告廳高台上的兩個人影,微微眯了下眼睛。他轉身,“中午約了劉老一起吃團餐。”


    果然神通廣大,發言一次,聊一上午,便搞定了最難搞的人。


    兩人去賓館,他出示了邀請卡,被服務員恭恭敬敬請到了餐廳。


    自助餐,一溜兒擺開的食案,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食,三三兩兩的與會人員聊天吃飯。尤琪從小跟著王教授行動,沒少吃這樣的宴席,最喜歡的就是自由。一是可以隨意選擇愛吃的東西,二是找個角落躲起來,不必操心失禮。她道,“你內應給你弄到的餐卡?不會吃到一半被人發現,然後趕出來吧?”


    “放心,這是劉老親自給的,可以隨便吃。”


    尤琪站在門口,掂著腳尖看了一會兒,果然見劉青坐在一張小圓桌邊,和另一個老者在說話。周臾出麵搞定了學術問題,接下來就該她去走情麵了。至於劉子昂說的那些廢話,暫且不管。


    她走進去取了托盤,沿著食案挑了滿盤食物,道,“我先過去打個招唿,你隨後來敲邊鼓。”


    “靠你了。”周臾道。


    尤琪端著托盤,走到老先生身邊,並不打擾。他們談論的是接下來的行程以及杭城炎熱的天氣,對未來幾天的旅行似乎期待不大。她趁話題的空檔,清了清嗓子,“劉叔叔——”


    劉青抬頭,見是她,並不十分吃驚,反而有點奇怪的表情。


    旁邊的老者見狀,端了自己托盤告辭,她便坐下去,道,“劉叔叔,我拿了你最喜歡吃的芒果。”


    “是你最喜歡吃的吧?”劉青笑眯眯道。


    “我們都喜歡吃。”她將芒果分了兩半,一半給他,“剛嚐了一塊,超甜的。”


    “你跟周臾一起跑過來的?”老先生很爽快,主動挑起話題。


    “對啊!”尤琪笑,“劉叔叔慧眼如炬,果然瞞不過你。”


    “來幹嘛?找我拉關係?”


    “對啊!”她再一次肯定,“你讓我拉嗎?”


    “憑什麽?”劉青不犯牛脾氣的時候,還是個很可愛的小老頭,喜歡和小年輕說笑話,“我也學其他人,有關係隻給自己人拉。”


    “那不是正好?”尤琪樂了,“咱們誰跟誰,對不對?百分百自己人呀,我去上班的時候譚叔叔就說了,不是看我爸媽麵子,是看劉院士的麵子。他怕我跑你麵前哭,然後你去找他的麻煩。”


    劉青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然而對譚淵的名字沒有以前那麽反感了。


    這是好現象。


    她馬上加把勁道,“剛才周臾去聽你們講座,我跑外麵逛了一圈,可曬了。胳膊上的皮都紅了,額頭也很燙,害怕中暑。劉叔叔,你都不覺得熱嗎?”


    “天天空調房裏呆著,不熱。”


    尤琪本意是打消他後麵的出遊計劃,然而破功,準備換個話題。


    “小尤——”劉青道,“畢業了,也上班了,有沒有男朋友呀?”


    這個話題,有點危險呀。


    她清了清嗓子,準備使用挪移大法,結果他又道,“之前你媽好像在辦公室說,要給你找相親對象,是不是呀?”


    嗯,還挺難迴答的。


    “看來是了。”劉青難得八卦,“相了嗎?怎麽樣?”


    其實很不怎麽樣,反而牽連出後麵一堆烏龍來,不堪迴首。


    “別不說話啊。”劉青湊近了,小聲道,“我知道你為什麽來的,為了那個臭小子,對不對?”


    尤琪跟著他指的方向看,正是周臾。他端著托盤站在日料台邊,一個中年男子截著他說話,笑容可掬。


    “劉叔叔,我這是工作,一切都是為了研究所的開業儀式,怎麽是為了他。”她否認道,“他現在是我領導。”


    “你覺得他怎麽樣?”


    這不是送分題,是要命題。


    劉青的個性有點唱反調,若是在他麵前誇人,他總要挑點毛病出來;可若是在他麵前批評誰不好了,他卻總說人某某某還是有哪些優點的,不可以偏概全。


    她想了想,“往好了說,是智慧;往不好說,是小聰明。你看他,明明帶了我來找你,事先也不給你打個招唿,反而等開會的時候給你個下馬威,對不對?”


    “嗯,這是來硬的。”


    “然後利用我,消費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拉關係——”


    “對,來軟的。”


    “是吧,軟硬皆施,你說你要不要投降?”


    “還是不要吧?”劉青叉起一塊芒果放口中,“給他一個教訓。”


    “千萬別呀!”尤琪忙道,“你看著長大的小姑娘,生死大權在他手裏呀。”


    “這可怎麽辦?”劉青伸手按一下她的頭頂,“人情隻有一個,給誰比較好?”


    尤琪坐直了,等他接下來可能不太妙的答案。


    他舉起叉子指指後麵,“子昂來了,估計也是為這事,你們要不要先聊聊?”


    她轉頭,果然見劉子昂站在後麵,詫異地看著她,仿佛見鬼了一樣。


    至於周臾,遠遠看見劉子昂,禮貌地拒絕了交談的人,輕快地走過去,微笑道,“子昂兄?好巧!”


    劉子昂臉黑了黑,心裏操了一聲。巧什麽呢?自己好像每次有點動作,都被這小子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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