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山水庫上遊,崎嶇道路旁,停著一輛陷入泥濘的省城牌照小轎車。


    車裏司機急得滿頭大汗,歎氣連連:“哎,瑤姐,我看是不行了,出不來了。”


    虞瑤沒好氣的說道:“男人怎麽能說不行,你到後麵推,我來開。”


    娘炮攝影記者不情不願:“我穿的可是高跟鞋、黑絲襪、超短裙哩,要推也是你下去推。”


    “你……”虞瑤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褲裝扮,差點兒被這娘炮給氣暈過去。“好,你給我等著,迴了省城看我怎麽收拾你!”


    虞美人發完了狠,終究還是推開車門,走下車來。狂風卷著暴雨,將虞瑤瘦弱的身軀險些吹走。


    路旁就是萬丈山澗,倘若平時掉下去,肯定會粉身碎骨,而此時,卻會被滔滔洪水卷走。


    自從聽說海川市幾百名武警官兵,前往臥龍山水庫緊急搶險,虞瑤就做出了現場采訪的決定。如果能及時趕到,將是一篇難能可貴的正能量新聞。河東都市報向來以挖掘陰暗麵為新聞熱點,此番,虞記者決定來一次正麵報道。


    “天災麵前,一個有職業道德的媒體人都會這麽做吧。”虞瑤仰天想道!


    可是雨太大了,山路遭遇泥石流衝垮,水泥路麵湧來一**泥濘的黃土浪濤,三廂小轎車根本就開不動,稍有閃失,就有可能摔入萬丈深淵。


    終於,他們的小轎車在一處泥坑裏趴窩了。


    虞瑤使出吃奶的力氣,汽車輪胎依舊原地打滑,怎麽也開不出來,反倒甩了她一身泥巴,氣得她幹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正一籌莫展之時,雨幕中,突然射來十道刺眼的車燈,五輛軍綠色大卡車旖旎經過,其中一輛竟然停了下來,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


    是他?虞瑤心中那隻小鹿狂跳著,竟然是徐長清。


    徐長清隻見一個女人站在後邊推車,而男人卻坐在駕駛室裏優哉遊哉,忍不住一聲冷哼,忽然他覺得那個女人很是麵熟,好像是采訪過自己的省城記者,叫什麽瑤的。


    等雨水將虞美人臉上的泥巴衝刷幹淨,徐長清這才徹底認出她來。


    “記者同誌,你們到這兒幹什麽?”


    虞瑤頂著風雨迴答說:“徐副縣長,我們去水庫那邊采訪,車子不小心陷坑裏了。”


    徐長清二話不說,衝身後一擺手,瞬間從卡車裏下來二十幾個棒小夥子。


    汽車兵小何首當其衝,將車門打開,一把將那娘炮男記者薅了出來,慣到路旁的水坑子裏,自己坐上了駕駛席。


    人多力量大,警官們喊著口號,毫不費力的將小轎車從泥坑裏推了出來。


    “小何,你送他們迴市裏,找家酒店住下。”


    汽車兵從來不多話,領導說什麽,他就照做。


    虞瑤急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們是來采訪的,怎麽能無功而返。”


    徐長清有些生氣,閃電劃過,照亮山下一片汪洋的洪流,露出大自然的猙獰麵目,他指著洪峰,怒吼道:“水庫就要決堤了,你們是不是不想活了,快迴去。”


    虞瑤心裏暖洋洋的,嘴上卻不依不饒:“我們不怕死,再者說了,徐副縣長不是也不怕嘛!”最後又補充道:“我也是黨員!”


    徐長清不想跟她廢話,更不想耽誤時間:“上我們的車!”說完,自己先爬上了卡車後鬥裏,警官們也都紛紛上車,將駕駛室裏僅有的兩個座位留給記者。


    在他們看來,這兩人純屬添亂,人命關天的時刻,有什麽好報道的,等會大壩一塌,誰都活不了。


    卡車再次啟程,汽車兵親自開車,很快追上了前麵四輛。


    血肉之軀,民族之魂,九八年九江大堤決口的一幕,在臥龍山水庫再次上演。


    軍分區於政委身穿黃色雨衣,屹立在風雨中,望洋興歎。


    “人牆,組成人牆,同誌們堅持住就是勝利!”


    洪流從山上一湧而下,匯集成一**洪峰,猶如千軍萬馬,向臥龍山水庫方向奔襲。隻要堅持到雨停,這場抗戰就勝利了。


    可是,雨什麽時候才能停呢?就連老天爺自己都不知道吧。


    身後秘書急得臉色蒼白:“於政委,我們人手不夠,物料也用光了,再堅持下去,這三百多名同誌就全完了。”


    於政委迴頭怒視著自己的秘書,義正言辭的說:“山下有幾萬村民,數十萬城鎮居民,大壩一旦衝垮,那才是真的完了!”


    秘書噤聲,不敢再言語了。


    他們在此已經奮戰了整整八個小時,先前還有足夠的沙袋、鐵籠、石子、木樁等抗洪物資,可是雨越下越大,洪水從山上奔來,匯流成一股股洪峰,大壩已經決口過一次,大部分物料全被衝走,官兵們沒有辦法,隻好抱在一起組成人牆,用血肉之軀抵擋洪峰,盡量減少人民生命財產損失。


    在洪水裏泡了三個多小時,所有人早已經筋疲力盡,又困又累又冷又餓,如果不是強大的意誌支撐著戰士們的心靈,臥龍山水庫早就潰堤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五輛滿載安泰援兵的大卡車開了過來。


    警官們一下車,就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幾百名武警官兵手拉手、肩並肩,團團圍抱在一起,組成一道高三米長十餘米的人牆,用血肉之軀堵在肆虐的洪峰麵前。


    艾滋病傳染,快樂和痛苦也能傳染,而在這一刻,身為一名優秀黨員的責任與義務卻感染了每一個人。


    徐長清看得很清楚,現場的沙袋、木樁和鐵架根本不足以抵擋洪流,隻能用人去填坑。


    這可都是命啊!


    “已經結婚有孩子的,家裏有兄弟姐妹的,都跟我上,其餘人,第二波接力。”


    喊完,徐長清脫了上衣,露出一副細皮嫩肉,第一個跳進水裏。


    勇氣可嘉,但他畢竟隻是一個文弱書生,落水那一刻,他這才意識到,單憑匹夫之勇和頑強意誌是抵擋不住洪流猛獸的。


    一個浪頭撲過來,徐長清嗆了幾口黃水,嗓子眼就像被刀割一般劇痛,可他忍受住了,匍匐著向人牆爬去。


    警官們見副縣長身先士卒衝了上去,也都紛紛跳下水去,這一刻不分官職高低,生命再死神麵前都是平等的。徐長清猶如一架人肉梯子,被自己人踩在腳下,踏著他的肩膀爬上人牆最頂端。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人,踩著徐副縣長的肩膀和頭頂爬上人牆。


    海川來的武警官兵早已筋疲力盡,他們在水裏泡了三個多小時,肚子裏撐得橡皮球,鼓鼓囊囊。


    “同……同誌,你們,你們是哪個部門的?”一名被替換下來,早已虛脫的海川武警氣喘籲籲地問道。


    “我們是安泰縣來的,最底下那位是我們常務副縣長,徐長清同誌!”


    武警聽完,嘴角揚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一頭昏倒在大壩上,睡著了。


    忽閃,忽閃,大壩一旁的空地上,兩架單反相機閃光燈不停地亮著。


    “快,給我85至1.2的鏡頭!”虞美人伸手向那娘炮喊道。


    “瑤姐,85是定焦頭,不方便拍攝啊,還是用小白70至200吧。”


    定焦鏡頭需要拍攝者來迴移動,才能找到合適的拍攝距離和方位,在這狂風暴雨中,很顯然定焦頭不方便用,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被狂風吹下大壩。而變焦鏡頭就方便多了,人不需要動,隻需調整一下焦距便可。


    定焦有定焦的好處,變焦有變焦的用途,85至1.2俗稱人像王,是最好的人像鏡頭,虞美人用生命去追求完美,她要將這一刻定格在畫麵上。


    虞瑤生氣地嚷道:“你少給我廢話,小白的光圈太小了,給我85至1.2,我要給他們特寫!”


    “呃……原來如此!”娘炮男恍然大悟。


    虞瑤接過鏡頭,以最快的速度更換上,然後找好最佳方位。


    聚焦,聚焦,該死的天氣,曝光度不夠,調整,再調整。


    焦距85mm,光圈f1.2l,優先自動曝光0.6秒,iso800,白平衡自動,曝光補償2ev。


    焦點,焦點,焦點,徐長清!


    哢嚓,哢嚓,哢嚓……隨著單反相機快門清脆的響聲,徐長清鐵人一般的形象被記錄了下來。周圍是一起浴血奮戰的同誌和戰友,洪峰在這一刻被定格,1.2的特大光圈虛化出一副逼真畫麵,立體感十足的洪流灌滿了每個人的身軀,他們的麵部表情,或痛苦,或掙紮,或猙獰,總之,這群男人裏,幾乎找不到一張青春英俊的帥氣麵孔。


    然而,誰都不會懷疑,他們就是最可愛、最英俊的人。


    想必其中某張照片,在不久之將來,會出現在各大媒體頭版頭條,更會出現在市委省委組織部門的檔案櫃裏。


    可能有人會覺得這位八零後副縣長在作秀、在作死、在犯傻,但現場的所有人都不會這麽認為,相反,他們內心全都是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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