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後退一步,一本正經:“沒人。”


    “你還要瞞我!”


    敖吉神識掃過,便是驚怒交加,“師兒……哎!”


    見屋中已無那個少年的氣息,一時間揪心的緊張湧上心頭,轉身便化光向玉泉山方向奔去。


    通天站在原地靜默無言,長歎一聲:“難得我說一迴真話,怎麽就沒人信呢?”


    轉念又忍不住笑了,“哎,小師兒啊,為師也就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卻說敖吉飛快地穿梭在雲內,滿心滿意隻有一個人——韓貅。


    他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憤恨:都是自己的錯,明知道瑤姬之殤對於師兒來說是一樁再沉重沒有的打擊,卻還是沒有陪在師兒身邊,若是、若是師兒因為這一時衝動收到什麽傷害,他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一開始是不注意,後來師兒幾日不來與自己拌嘴,才感覺怎麽都不得勁,然後發現自己似乎有哪裏不對。是的,便是察覺了不對,想要理清楚這層心思,才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開解師兒——


    他錯了!大錯特錯!


    他心中的那些種種遐思綺念,比起師兒的安危來說又有什麽要緊?


    哎!今日……通天也不知怎麽與師兒說的,竟然直接將人勸去了金霞洞!


    種種的擔憂、懊悔,幾乎要破土而出,他去勢更急,隻見天邊一道金芒閃過,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自己眼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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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泉山,金霞洞。


    韓貅化光而至,便見洞口兩個小童迎上來,行禮問安:“拜見神人,主人閉關修行,不曾迎接遠客,還望見諒。”


    韓貅也不欲為難這兩個孩子,——盡管真要論起來,這兩個不知多少年前被二郎神點化的道童可能遠比百多歲的韓貅要年長——他朗聲道:“二郎真君,姑射山人為巫山神女一事來此求見!”


    他聲音於金相玉質中帶著一絲清聖的空靈之氣,朗朗透入其中,其勢不可擋。


    金霞洞中,二郎真君楊戩此刻正打坐運功,隻是功行極致,卻隻覺得眼前雲山霧罩,似真亦幻,不可捉摸。這突然而來的天降玄音,便好似一柄利刃,穿破重重屏障,直抵內心。


    一時間,眼前種種朦朧迷霧退散,浮世琉璃破碎,顯出本來麵目。


    韓貅的這種做法堪稱無禮粗蠻,但楊戩想到來人身份,卻莫名生不起氣來——決定是他做的,嚴厲謹肅的司法天神自然不會認為自己有錯,但……說到底瑤姬死得太壯烈,太決絕,饒是鐵麵如他,也不由歎息。


    下一刻,這清如玉石的聲音似乎也退散了原本籠罩在他心頭的重重迷霧,當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隻覺神清氣爽。有了對比,楊戩才發現此前的自己似乎不知從何時起,便被籠罩在雲山霧罩的陰霾之下,迴首過去一段時日,竟有一種渾渾噩噩的荒謬之感!


    他心中一動,身形變換間已然出現在韓貅麵前:“神人到訪,戩不曾遠迎,還望海涵,見諒。”


    韓貅定定注視他半響,“啪”的一聲打開折扇,道:


    “真君多禮了,貅不請自來,當這麽一迴惡客,才是真要請真君見諒。”


    頓了頓,他直奔主題,“瑤姬乃係貅此生難得知己好友,此事真君想必早已知曉。”


    雖然知道他來必定是為了此事,但真真聽到這話從韓貅口中吐出,楊戩還是有些感慨:“神女之殤,的確令人傷懷,現在想來,戩私心也覺自己往前太過嚴苛,逼迫太甚。”


    “那不知真君可曾覺得自己這樣的嚴苛逼迫,有些不合常理呢?”


    楊戩停杯,猛然抬頭:“你的意思是……?”


    韓貅道:“當時我收到消息,在敢去瑤池的路上便掐算瑤姬此行兇吉,然而出乎意料,天機一片朦朧晦澀。當時我隻當做是自己關心則亂,並未深思。然而今日我又想要替瑤姬推演轉世機緣,才忽然發現,之前瑤姬身上的天機,曾經被人用術法蒙蔽過。”


    楊戩握緊酒杯,額角青筋隱現:“如此說來,我確實成了別人的劊子手了。”


    ——究竟是劊子手還是餌上魚,這還說不準呢。


    韓貅心道,麵上依舊一派風輕雲淡:“瑤姬與我私交甚篤,但冤有頭,債有主,韓貅不是什麽不講道理的人,雖然……但若其中另有內情,貅也不會錯怪好人。”


    “倘若其中的確另有內情,楊戩第一個不會放過背後的始作俑者。”楊戩森然道。


    他身為司法天神,最講究公正嚴明,現在自己被人提線控製著魯莽判案,以至於最終逼死了一位天真爛漫的仙女,這讓他如何自處!自然對那背後之人深惡痛絕!想到深處,怒氣勃然,楊戩忍不住當著韓貅的麵開始推演起來。


    楊戩師從元始天尊座下玉鼎真人,其本身實力不遜於昆侖十二金仙,其師玉鼎真人根行、法力、悟性極其出眾,實力深藏不露,他出師之後雖然以武力與術法聞名天界,但論起推衍之術,未必遜於被不善推算的通天親手教出來的韓貅。


    不多時他便有了結果,甚至比韓貅的越發清楚。


    “想不到其中還牽扯到那盞燈上!”他澀然道。


    “哦?若不妨礙,還請楊兄細說?”


    “你為瑤姬而來,自然事無不可對汝言。”楊戩揮手在兩人周圍豎嚇屏障,“詳情聽說……”


    原來這其中卻牽扯到另一個人,便是前文有述的那隻大鵬金翅雕。


    他與楊戩愛犬哮天犬兩獸偶然不睦,相互爭執,討論凡女與仙女哪個更端莊賢淑,兩獸爭執不下,以致大打出手。哮天犬欲尋楊戩討一個公道,金鵬言:


    “楊戩這司法天神的位子還是靠走後門討來的,遇上點牽扯到玉帝、王母的事兒便要萎縮,又如何能算是公正嚴明?”


    這話讓心高氣傲的楊戩聽到,自然無法忍耐。而適逢瑤姬之事被下界狀告為楊戩得知,楊戩當時心頭一熱,便欲將瑤姬捉拿歸案,然而卻正好被來尋金鵬的燃燈古佛勸阻,一番勸慰之下,才決定去聽一番瑤姬的辯駁,卻想不到,心性剛烈的瑤姬不但供認不諱,反而死不悔改……


    “……然而現在想來,金鵬與燃燈這對主仆根本就是一唱一和,想來也就隻有燃燈,能夠用法力蒙蔽我的神慧,令我做下如此莽撞之舉!往前準提在扶桑木那兒蒙蔽天機,坑害妖族那幾隻小金烏的造孽尚且不遠,想不到我小小一個真君,也能引得燃燈古佛如此算計。”楊戩麵沉如水。


    韓貅道:“楊兄,逝者已矣,我們卻還要追查清楚。此事厘清了過程與結果,卻還差一個前因——燃燈平白無故,為何要如此做?”


    楊戩皺眉:“不錯,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韓貅心中卻有自己的一番計較,便道:“雖說背後言人,非君子所為,但有一事還需與楊兄說明。”


    “但說無妨。”


    “便是關於燃燈古佛其人。聽龍王言,貅降生之日,便險些因為與古佛‘有緣’,有幸成為他的坐騎,幸而龍王那日機緣巧合,神遊路過,才堪堪從古佛的拈花指下劫走貅,將貅撫養長大。”


    “竟有此事!”楊戩唯一皺眉,“燃燈師伯這般行事——”


    “確有西方佛域之風。所謂在其位,謀其政,說到底,如今燃燈古佛乃是古佛,而非道人,他縱然曾是淩駕於十二金仙的‘老師’,如今也已經脫離玄門正宗,有些事情,還請楊兄自行斟酌。”


    楊戩頷首:“多謝提點,楊戩心中有數。”


    送走了韓貅,楊戩立於金霞洞中沉吟片刻,卻是雙眉緊鎖,長歎一聲:“燃燈啊燃燈,這當真是要燃盡最後一絲燈火情不成?……罷,還是將此事說於師尊,勸他對燃燈加以提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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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貅剛剛踏出金霞洞,便迎麵撞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一動,麵上顯出幾分詫異:


    “小吉?你怎麽……”


    敖吉卻一聲不吭地走上來,沉默著拉起韓貅的手。


    龍王的手心要比韓貅寬大上一寸,幹燥而溫暖,不曾帶有水族的濕滑,亦沒有雪淨天特有的冰寒,——這是開始撫養韓貅之後,龍王就養成了的習慣,用內力維持這份幹燥和溫暖。


    他便這樣沉默無言地拉著韓貅的手往前走,兩人一路沉默無言。


    到底是敖吉憋不住,歎了口氣:“你便沒有什麽想與我說的?”


    “說什麽?”韓貅仰頭看他。


    “師、兒!”敖吉皺起眉,“我得知你來找楊戩幹架的時候,你可知我心中有多麽著急?多麽擔憂?多麽惶恐?”


    韓貅一怔:“你誤會了。”


    “是,所以我才忍住了沒有直接衝進金霞洞中!”


    敖吉撇開頭,不欲讓韓貅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既然是誤會,冰釋即可,何必如此在意?”


    敖吉歎了口氣,終於放棄了掙紮,拉起韓貅的手,扳正了他的身子,讓兩人彼此直麵對方,一覽無餘: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一個誤會的確不算什麽,可是偏偏是這個誤會,讓我明白了自己長久以來一直忽視的心意,也發現了……師兒,我喜歡你。”


    告白來得突如其來,防不勝防。


    韓貅明顯愣住了。


    敖吉等了很久,提心吊膽,卻總也等不到不迴應。長久的靜默,讓他的心直直跌入穀底。


    但是他猶不願意放棄,艱澀著嗓音,努力想要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


    “小師兒,我就是鍾情於你,就是當初你念的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樣的感情。隻是當初你念此詩與我聽,我卻傻傻地不知心中為何那樣的激動。如今我明白了。”


    想要像霸道的北海龍王應有的氣勢,卻越發愕然地發現自己內心的不確定。


    不確定師兒是什麽想法。


    師兒會不會討厭自己?


    會不會從此疏遠自己?


    為什麽自己沒有再當初第一眼見到師兒時便發現那一層心思?是啊,要怎樣的有緣,才會讓孤僻的自己一見之下決定護住這個小輩終身?


    偏偏遲鈍的自己,絲毫不覺這份上天注定的因緣。


    如果當時的初見便有這份敏銳,他一定早早地不擇手段,讓師兒在潛移默化中與自己日久生情。


    又何必像現在一般,忐忑地等待宣判。


    良久,“……可是你當初不是說,這首詩是寫男人之間的友情,以後不能對心愛的女子說麽?”韓貅疑惑道。


    “傻師兒,我騙你的……隻是在我發覺自己心意之前,便先一步不想聽到你對別的女子示好。”敖吉苦笑道。


    “哦~原來你騙我。”


    看到韓貅懷疑的眼神,敖吉連忙指天發誓:


    “師兒!我願意指天發誓,日後再也不騙你,不敢有絲毫隱瞞!”


    “嗯~”韓貅沉吟一聲,折扇輕搖,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師兒?!”


    隻見他折扇收起,握扇的手向敖吉輕輕一擺:“那好,你慢慢發誓,慢慢後悔,慢慢傾慕,我先迴去看望瑤姬。”


    “去哪裏?”


    “不是雪淨天麽?怎麽,那裏我迴不得?”


    敖吉眼前倏然一亮,笑容爬上眼角眉梢,卻是因為韓貅這一句“迴去”勾得心滿意足:“師兒!等等我!”


    兩道流光劃過天際,隻聽光影中兩個聲音影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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