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韓貅脫離妙相那具身體迴到係統空間的時候,卻仍舊沉浸在自己那一刻恍如開天辟地般的舉動中。他隱隱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境地,一舉一動都恰合天理,都帶著無窮玄妙。


    這是什麽?


    天人合一?


    天人感應?


    一大堆類似的東西衝入腦中,衝散了剛剛那種玄之又玄的情緒。韓貅意猶未盡地睜開眼,然後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隻見在那熟悉的係統空間當中,竟然出現了一張墨色蓮華底座,上麵正端坐著一位法相莊嚴的大佛。


    這尊大佛神情凜然不可侵犯中又帶著一絲溫柔寬恕,麵對韓貅時甚至還有一絲——韓貅自覺——一絲詭異的親切。出現在係統空間,同時在這個時候,還表達出了對自己的善意,那麽,就算沒有別的訊息,韓貅也能有所猜測了。更何況,這尊佛祖的五官中還隱隱透著幾分熟悉。


    “這位可是,地藏菩薩?”


    韓貅一怔。


    “曾經是,就在不久之前,多虧閣下指點迷津,我終於也勘破了機緣,成功渡過劫難,如今已然是地藏王佛了。”


    不錯,就如同韓貅感知的那樣,威嚴冷肅的地藏王,麵對韓貅卻沒有絲毫架子,他說起話來更是如此,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甚至讓韓貅有些摸不著頭腦……


    “……佛祖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還未請教,所為何事?可是我之前那任務有什麽問題?”其實韓貅更想問他的,剛剛自己那種催眠般的心靈狀態,是否和他有什麽關係。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地藏王佛似乎對自己的態度親近了許多,他注意到,對方在交談的時候甚至是以平輩論交。


    他特意親身降臨到係統空間,根據係統空間的特性,恐怕還是周轉一番,以任務委托者的身份來此,慈眉善目又平輩論交,其中必有機巧。


    “並無。”地藏王佛的臉色似乎有些複雜,微不可查地輕歎一聲,“此番的確是我要好好感謝你,你直接開辟出一道在修真和凡間之間的屏障,不但一舉解決了原本的問題,甚至還為我的證道之路打開了閥門。”


    原來那個時候,以妙相化身幽冥羅障為契機,震旦大世界的地獄為之一空,反而成為整個世界運轉的新的組成部分。那些原本滿懷惡念悲憤的靈體,原本滯留地獄鬧得鬼滿為患,現在心願得償地就去投胎、執念未消便去幽冥羅障阻守世界屏障,可以說各得其所。而地藏王佛在震旦大世界的化身,便成功完成了當初地藏那“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宏願。


    以此為契機,盡管地藏王不能在三千世界如數實行此種辦法,但卻受此啟發點撥,再加上多年來他本身深厚的積澱,突破天佛境、抵達佛祖,不過臨門一腳。


    但是,即使是修為最淺薄的修士,也知道,積澱再深,若是缺了那一點明光,卻也是突然。


    所以,韓貅這輕飄飄的一舉,卻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自從發下此宏願以來,不知多少年過去,地藏早已知道當初這宏願的遙不可及,諸如如來、彌勒等人,早早成了佛祖,然而自己仍舊滯留於菩薩位,勉強以代理佛麵世。


    當然,這是他自己選的道,他預見到終有一天,世間誅邪退散,自己能夠得證大道。


    他並不後悔……但,卻也難免有些遺憾。


    然而這種遺憾,在此刻化作點點星光破碎,那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就像是,自己困擾停滯了無數年的瓶頸,卻因為一個偶然,在自己也不抱希望的情況下,被人哢嚓一聲敲碎成了渣滓。


    其實從一開始,地藏將這個任務發放出去,本身也就不打算能夠徹底解決問題,他身為天佛境巔峰的菩薩都無法解決,更何況韓貅一個小小的大羅金仙呢?若非那妙相有大機緣修出了自己的一分神智極力要求,他也不會注意這麽一次轉世的遺憾。


    地藏的迴報,便是讓韓貅迴到係統空間之後,仍舊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那種頓悟狀態。這種狀態雖說沒有修為上實質的提升,但卻能夠在心境上大有裨益,是一切修士求之不得的機緣!


    普通修士,慢說有一刻頓悟,都足以收益匪淺。


    更別說韓貅在地藏的幫助下,無知無覺地沉浸在這種頓悟中,足足有三個時辰!


    韓貅雖然自己不覺得,但此時的頓悟的好處,卻的確讓他之後享用不盡。


    地藏如此做,一來是將自己欠下的巨大因果迴報,二來則是出於結下善緣的心思——


    畢竟這韓貅,分明已經初具風雲之象。


    明白了整件事並非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韓貅自然順水推舟,所謂人情往來,自然是有來有往,便有了人情。坦然受下了地藏的一係列示好之舉,果然,看到韓貅親近而不失敬重的道謝之後,地藏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們修佛之人,雖說每個人都是靠著賒欠天道因果以成佛,但這因果,能不沾上還是盡量不沾上為妙。


    雖然示好,但地藏本身是個不善言辭之流,了卻心頭大患之後,他也不再久留,直接作揖告辭。


    隻是臨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空間中敖吉那具此刻已經顯出完整龍形的身體,笑道:“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所做之事,也算是送我至西天,我便幫你幫到底罷。”


    說罷,他拈了個蘭花決,也不知用了何種辦法,隻見那原本透明不穩的敖吉龍身,一瞬間爆發出從燦烈光芒,地藏唱了句“阿彌陀佛”,便慢慢消失在係統空間之內。


    韓貅臉色一變,死死盯著敖吉,生怕戀人有何差池。


    幸而那光芒很快消散,韓貅驚訝地睜大眼——


    那具透明龍身,此刻竟然凝成實體,蜿蜒蟄伏在係統空間之內,渾身上下散發著遠古荒獸的強大氣息。


    ……這還是韓貅第一次,看到愛人的原身。


    他聲音有些顫抖:“這、他為何還不醒來?”


    “宿主勿要過慮,”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近鄉情怯”般的激動難抑,係統的聲音也不再平板冰冷,反而帶上一絲絲溫暖的味道,“雖然在地藏王佛閣下的幫助之下,敖吉大人的恢複程度大大加快,但畢竟飯要一口口吃,他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


    係統這麽一說,韓貅才注意到,愛人身體四周還不斷有細弱的光芒湧進身體,隻是這金色的威嚴龍身氣勢太盛,方才一時間不曾察覺。


    感覺到愛人的確是在好轉,韓貅才略略放下心來,轉而去注意另一個問題:“係統,你似乎對地藏王佛並不甚尊敬?”


    係統在稱唿敖吉的時候,可是一口一個大人,但是對已經是佛祖境界、與天地同壽、不死不滅聖人之境的地藏王佛,卻隻是略顯冷淡疏遠地稱唿為“閣下”,這未免有些奇怪。


    倘若係統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之物,恐怕便會迴避這個問題。


    畢竟,“不甚尊敬”這個詞,可是可大可小。


    但係統並不是:“地藏王佛與係統分屬兩個體係中,佛門與道門自第四次無量大劫之後本就關係冷淡。何況這尊地藏王佛之所以會那麽容易成佛——卻是因為他隻是一尊小世界的天佛。”


    這麽解釋,韓貅就理解了。甚至還順便確認了自己的那一點猜想:這係統雖然頗為“高科技”、“後現代”,但果然是玄門手筆。


    還不待他繼續追問關於係統根源的問題,係統便似乎察覺到什麽,先一步轉移開話題:


    “現在匯報任務成果:


    “順利完成角色妙相的任務,成為該特殊空間修真位麵人類曆史的關鍵核心人物,完成進度完美,基本積分10000,任務優秀係數5,獲得妙相的真心感激,獲得地藏王菩薩的感激,獲得花半緣的真心愛戀,獲得一縷護體龍氣。獲得特殊屬性氣運100點。現在宿主氣運為270,妙相轉世並不存在,剩餘370.任務結算得積分為50000點,目前積分總共為33978440點。


    “……正在結算此次提取信息……經過統計,宿主提供的關於一個修真位麵的有價值資料為一千萬積分,目前積分為133978440點,請宿主繼續努力。”


    “最後恭喜宿主,已經達到了你的目標積分額度,隻需要付出400萬積分,就足以迴到你的本源世界,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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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晉,晉陽太原城中,一個少年郎從一間古董店鋪中走出來,他摩挲著掌心那塊觸手生溫的暖玉,心中既忐忑又興奮。


    這個少年名叫韓亦秋,他相貌平平,氣質亦無尋常之處,之後觀他步履舉止中,卻似乎處處透著一絲與周圍的格格不入之色,顯得很有幾分跳脫,縱然麻衣青衫,也輕易地能夠越眾而出。


    他卻是一個既普通又不平凡的少年。


    說他普通,就像前文所言,他身上乍一見,並無多少特別之處。


    然而他又極為不凡——他並非此世之人,而是原屬後世一個沉迷網絡的平凡少年。


    因為高中時代起發現自己有別常人的性向和自身的平凡普通而處處自卑,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圈子中,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最後憑借著學習成績進入了國內一所重點高校。


    但麵對更加靈活自主、更具挑戰性、同樣全方麵優異的同學等等,他很快就自暴自棄起來。他將高中那股學習的勁頭拋諸腦後,不過剛上大學便已經日日沉迷於遊戲、小說,課程能逃則逃,即使上課也不過是低頭開小差,別說能學到多少真正有用的東西,曾經那些應試所學知識也很快忘得一幹二淨。


    當初因為他家庭貧困,成功申請到了助學貸款。此外,他是家中老幺,從小因為學習成績不錯,又是老小,備受父母疼愛,所以如今父母也從農村老家努力掙錢供他讀大學。


    然而,並不像那些典型的優秀學生一樣,他並不能感到有什麽備受激勵之感,相反,卻隻能充滿憐憫地聽著老父在聽筒那頭的聲音,甚至還有些屈辱,心中默默想著:現在競爭壓力這麽大,即使是重點大學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每年都有找不到工作的應屆畢業生?父親果然是已經脫離時代太久太久了……


    這麽想著,他便自覺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浪.蕩的理由繼續著日複一日在寢室裏麵荒廢人生的生活,很快就從剛進校時黑瘦的鄉下小子爛成了一攤肥肉。


    越是自我厭棄,越是在網上尋找精神寄托。


    比如癡肥之後,他自卑愈深,卻並不想著通過自己的努力鍛煉健身,反而更加深切地躲在寢室裏廝混終日。因為性向問題,作為一個純o,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癡肥至此,這自然令人沮喪。


    不交際、不學習、不運動,日日如此,更沉迷於網絡世界。他用父母給他寄來的錢貸款買了台電腦,每天除了打一些就是對著鈣片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這正是在他對著一篇*文yy的時候,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上麵是通知他,這學期已經曠課多少次,累積不合格學分達到臨界線將會被勸退的消息。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驚駭地打飯了桌上的方便麵,正忙著找東西擦拭,不想癡肥的身體正好碰到了電線,跟著渾身淌過電流,一陣激靈之後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醒來,他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現代世界,而是成為這個叫大晉的朝代晉陽太原城中最大的世家——韓家嫡支二老爺的庶子。


    巧合的是,這個韓家嫡支、現任家主大老爺唯一一位疼得如珠如寶的小公子,名叫韓貅。


    在裝腦子被磕著記不得人兩天、收到一大堆下人的白眼和冷淡之後,得知這個消息的韓亦秋驚呆了!


    韓貅!


    這個名字,正好是自己在看的那部*小說的主角受!


    大晉、晉陽、韓貅!


    自己居然穿越到了一本*文當中!


    韓亦秋這個人物雖然在那本書中隻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庶子,但畢竟他那父親是韓家嫡支的一員,在晉陽城中擔任司馬一職,位高權重。所以雖說韓亦秋本人不受待見,但也算衣食無憂。即使失去了現代方便快捷的種種設施,一時間有些適應不能,但是畢竟成了古代的世家子弟,很是享受了一把被仆役伺候的優越感。


    但是韓亦秋既然發現了自己穿書,又怎麽會甘心自己僅僅隻是當個小小醬油黨呢?所謂“知識就是力量”,看過小說的他掌握了那麽多的信息量,怎麽可能閑置不去加以利用?


    起碼他也要見識見識,小說中讓他迷戀得無法自拔的那位昭仁王爺呐!


    再比如,依照那篇小說描寫,這個韓貅本身就姿容絕世,風儀脫俗,小說給他開的金手指空間靈泉,完全就是不需要的嘛!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還不如讓他拿了來調理這具平平無奇的身體——怎麽說他也是穿越者,明擺著的逆襲配置,就算現在不好看,但底子恐怕還是有的!所以啊,這個空間靈泉用在他身上,才叫做恰到好處,而放在主角受韓貅身上,隻能算是暴殄天物。至於自己拿走了韓貅的金手指,那麽劇情中之後以靈泉救人的情節,他則選擇性地遺忘了。


    於是,便是懷揣著這樣一個滿滿的信心,韓亦秋去了這家古董店,然後果不其然,順利地找到了這個原劇情中韓貅的金手指。


    摩挲著手心這塊暖玉,韓亦秋心中一陣激蕩,果然,就像很多穿書文中的那樣,那些原本屬於主角的金手指,實際上應該是自己這個穿越者的金手指啊!


    不僅如此,他還想到在小說的最新一章更新中,作者一個神展開讓他很是無法接受:


    原本德藝雙馨、才色兼備昭仁王爺,居然被作者的腦洞給莫名其妙圈禁了起來!


    就算之後還有什麽伏筆啊暗線啊,他都不管!自己在這個時間點穿越,顯然是要讓他來拯救昭仁王爺,逆轉命運的麽!


    想到小說中對昭仁的描摹,韓亦秋心中不由yy起了自己與昭仁若是培養除了感情,在一起雙宿雙棲,豈不美哉!


    忽然間,隻聽身邊近在咫尺處傳來一聲聲倒抽吸氣的驚唿,還有一聲驚惶地:“郎君小心!”


    韓亦秋後知後覺地從臆想中清醒過來,入目便是一匹驚馬直直衝著自己而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呆愣地看著這一切,身體僵直,不知作何反應。


    那匹馬越來越近,馬上的車夫渾身發抖地冒汗,隻能一路叫著“讓開讓開!”然後那張驚恐的臉一再放大。


    忽然,隻聽一陣風聲吹拂,那匹馬在逼近到極點之時,忽然猛地一頓,前蹄高高舉起,發出長長的嘶鳴——


    然後前蹄一軟,轟然跪地,卻正好讓整輛馬車都恰到好處地停了下來,雖說有些顛簸晃動,卻並未傾側翻倒。


    真是險之又險!


    原本人聲鼎沸的鬧市,此刻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得鴉雀無聲。原本周圍的販夫走卒都慌忙躲開生怕牽連波及到自己,此刻都覷著眼,看著那現身於馬車上方的少年郎。


    午後陽光昳麗,這個少年逆光看不清相貌。他單手撐著從馬車頂上一躍而下,長身玉立,穩穩地站在馬車木板上,舉止間瀟灑得令人目眩神迷。


    到了此時,韓亦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剛經曆了一場如何危險的過程,他身體一個哆嗦,忍不住向後跌坐在地上,發現自己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竟是已經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仰起頭,麵向亮得有些刺眼的陽光,眯起眼睛。到了近處,隻見這個少年有著一張俊美得出奇的相貌,昳麗過分,神色清冷,略帶傲慢,但這絲傲慢卻又恰到好處的矜持,不會讓你覺得討厭,反而認為這正是符合他矜貴的儀態。


    隻見他鳳目帶著幾分淩厲地睨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韓亦秋:“你若不想活命,三丈白綾或是一柄匕首自可了斷,何必誤人誤己。”


    這聲音金相玉質,宛如碎石滾珠,清越得堪稱是韓亦秋平生僅見,再加上那張昳麗出色的相貌,當真應了那句“人美音更美”。


    然而聲音再美,卻也無法掩飾話語中那股冷冷的奚落和嫌棄。


    韓亦秋一噎,原本對此人救了自己的感激和忐忑如數化作羞惱和氣憤,這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奚落羞辱,可不就是讓人羞憤的麽!


    緊隨其後,卻看到這人低頭,看了一眼臉色慘白,腿肚子瑟瑟發抖的車夫,冷聲道:“你還好麽?”


    車夫聞言,眼神中慢慢有了焦距,第一件事卻不是別的,而是哆嗦著敲了敲整個過程中一直悄無聲息的車間小門:“主、主人,您還好麽?”


    裏頭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麽動靜。


    這時候那人微微一皺眉,一隻手抬起,韓亦秋這才發現他手中原來握著一根長長的馬鞭,恐怕剛剛聽到的破空聲,便是他用馬鞭控製這批驚馬的聲音!隻見此人用馬鞭手柄那一頭,推開車夫,自己毫不猶豫地推開那扇小門,在車夫唉唉的阻止中,毅然而然、堅定無比地進去。


    片刻後,裏頭出來一人——卻還是那個少年,他不容質疑道:“先跟我走。”


    說著手中長長的馬鞭“啪”地在地上甩出一聲,旁邊緩慢踱步上前一匹神駿的寶馬。這人便坐在馬車前的小板上,一腿曲起,姿態瀟灑,挑眉看向一邊被這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的車夫:“去換成我的追雲。”


    他指使車夫的語氣和態度如此自然而然,甚至讓車夫都下了車解繩索的時候,才恍然反應過來:“你、你究竟是何人!”


    這人有些不耐煩地皺皺眉:“我是這晉陽城能護得住你們的人。多說無益,還不快點照我說的做!”


    他雖然相貌極為昳麗,但肅容正色的時候,那雙眼睛中卻有極為淩厲的光芒,令車夫頭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照他說的做。


    直到這時候,韓亦秋才將將反應過來,有些不忿道:“你這廝是何許人也,竟然如此無禮,多管閑事,出言不遜!”


    他滿以為自己出聲之後,會得到眾人讚同響應,起碼能夠驚醒這毫無主見的馬車夫,讓他意識到,這人僅僅是一個素未平生的年輕小郎,是絕不能做什麽主的。


    然而下一刻,就聽到對麵這個少年眉頭都不動一下,輕慢道:


    “哦?我多管閑事?慢說這晉陽是誰家地盤,我護得此市百姓之舉對是不對,”他抬手懶散地用手中卷起的馬鞭指了指韓亦秋的方向,“單說你,可是我韓家的人。但凡是我韓家的人事,哪一樁我這個韓家嫡子管不得?”


    韓亦秋愣了愣,才明白過來,自己居然撞上了那本書中的主角,韓貅!


    不錯,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韓貅,而且,還是已經在係統空間中修成一尊千年老妖、大羅金仙的韓貅。


    若非如此,隻是普通人的武力值,還真沒有辦法阻止這場禍事的發生。比如剛剛,其實就在眾人肉眼不可見的短短時間內,他卻用馬鞭隔空點了馬屁十餘處穴位,才能讓它將將停留在韓亦秋鼻尖十公分處堪堪戛然而止。——這既要保全大局又要借機整這韓亦秋一番,可謂一舉兩得,卻是極需要技術含量的。


    韓貅用馬鞭指著韓亦秋鼻子訓了一番話,成功地把韓亦秋給驚呆之後,便冷冷地收迴手,屈膝坐下,轉向身後,看也不看那愣在原地的韓亦秋:“來人,將這匹馬運到府中。追雲,我們迴家。”


    話音剛落,從人群中擠出來四五個壯年仆役,找來了一台木板車將那匹馬搬上去,沉默地依言而行,而原本一臉呆愣地車夫,下意識就揮動馬鞭“籲”了一聲。


    直到馬車平穩的軲轆聲漸漸消失遠去,這條街上凝滯般的氣氛才初初鬆懈下來。


    想到剛剛麵對韓貅,自己毫無抵抗之力,完全被他傲慢又強大的氣場所籠罩,韓亦秋下意識地忐忑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記憶中那個囂張跋扈、但卻不諳世事的世家公子,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容易對付。以及……


    聽韓貅的話,原來他竟然認得自己?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塊暖玉,心髒砰砰地跳了起來:難道說這東西果然是注定該歸韓貅所有?不,不會的,若果真是命中注定、是劇情的不可抗力,那這塊玉恐怕早就不在他手中了。


    這就像是自己竊取了別人的東西,雖然物主並不知道自己的東西被盜,但自己仍舊會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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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貅的人生,曾經是一個大寫的杯具。


    他出身於簪纓世祿之族,鍾鳴鼎食之家,少年時肆意風流,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肥馬輕裘,玩的是騎射博弈,講究的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享受的是“年少青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追求的是“陌上誰家少年郎,鮮衣怒馬繚輕狂”。


    身為晉陽韓家嫡支這一代唯一的繼承人,他理所當然地享受到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優待和期望。就如同當世每一個錦衣玉食長大的世家嫡子一般,有著明確的人生軌跡和前途可期的未來。


    在那個時代,有句玩笑話叫做“鐵打的世家,流水的朝廷”,這話雖然不中聽,卻足以表現出一些特征。


    政權更迭變換,唯有世家長存。而隻要世家存在一日,不管那皇位上坐的人是誰,終究也還是世家子弟構成了國家機器的枝幹。


    而像韓家這種老牌的世家大族,身處晉陽這險要之地,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慣性冷眼旁觀、明哲保身之法,縱然政權更迭,也始終把持著晉陽一地軍政商三方麵的命脈。且更由點及麵,雄踞於太原城中,將整個冀州統製於一手,自百年前便躋身於天下五大家族之中。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一朝家變,韓家嫡支卷入一場政變之中,為保存生機火種,最終族中決定讓韓貅之父、亦是韓家家主承擔來自帝國最高統治者的怒火。於是,家主這一支鋃鐺入獄,原本的家主之位由韓父二弟接任。


    韓貅的命運自此而始,便發生了180°的轉變。


    被判宮刑,淪為樂籍,憑著那特別而又戲劇性的“身世”和那風姿成了名滿京華的優伶,卻也不過是低人一等的玩.物。即使後來皇帝開創性地科舉納士之策,身為獲罪賤.籍的下九流,即使他是世家大族精心培養出來的飽學之士,想要躋身仕途,也已經是白日做夢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說什麽唯才是舉。


    說什麽有能者居之。


    在他身上卻隻有一場空。


    然而似乎僅僅是身淪風塵還不夠慘,還因為一場無妄之災引起大火,他僅剩的一點“色.相”也毀之一旦,被樂坊掃地出門,又染上煙癮,輾轉顛沛之下,隻能憑著自己在世家大族中這麽多年養出來的眼界,幹了那更讓人不齒的勾當:專門替那些樂坊、倌館之地,調.教供人取樂的孌童。


    這種行當在大晉,比之那些被人恨得咬牙切齒的人販子還要不如。就算大家都是住在緇衣巷的樂籍下等人,可他這樣的卻等若那些專門做皮.肉買賣、給人拉皮條的龜.奴,走在緇衣巷中尚且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似乎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最終的韓貅連這種隱姓埋名、蠅營狗苟的日子都沒過上幾年,就因為自己調.教出來的一個小倌被昭仁王爺舍了來給這位王爺的真愛夷光先生消氣,而受到牽連,被一同折磨致死了。


    等一等,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各位看官並未看花眼,不錯,韓貅之死,卻是因為被自己調.教出來的人連累。


    而他□□出來的人,卻是被送入了傳說中昭仁王爺梁刈專門為真愛夷光先生韓亦秋所建的一座避世山莊“武陵源”的外源,被那“癡情種”梁刈享用了幾日,卻因為被韓亦秋偶然撞破,梁刈為了讓愛人息怒,冷酷地將那小倌亂棍打死,這才牽連到他。而直到是他調.教出來的人後,那位風光霽月的夷光先生則表示,想不到曾經心高氣傲的韓貅竟然幹起這種勾當,果然是心術不正。


    當時初初明白自己被折磨真相的韓貅,差點就因為這兩個厚顏無恥的人而氣笑了。


    一個以癡情麵目示人,實際上卻在所謂的世外桃源外頭養了又一莊子的孌童褻.玩,他不是第一次給昭仁王爺送人,更不是唯一一個。他承認自己有看那韓亦秋好戲的心思在裏頭,但說到底,難道不是梁刈自己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一個所謂才高八鬥,卻被自己的愛人腳踩兩條船地蒙在鼓裏近七年時間,撞破奸.情之後居然隻顧著責怪他這個中間牽橋搭線的……


    當真是魑魅魍魎,大行其道。這樣的兩個小人,卻都蜚聲天下。


    ……雖說他早就料到自己幹這行估計沒法善始善終,但臨了他還是痛苦萬分。


    說到底,那個在他麵前趾高氣揚,一臉目下無塵的夷光先生,卻也不過是曾經都不能入他法眼的族中庶弟而已。


    “想不到當初意氣風發的公子貅,竟然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


    當日韓亦秋居高臨下的歎息,讓韓貅再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以為已經堅硬如鐵的心靈當中仍舊這麽軟弱得不堪一擊,以為麻木的心髒仍舊會因為尚未逝去的驕傲而感到深深的屈辱。


    他曾經以自己世家嫡子的身份為榮,像父親一樣以家族為重,結果韓亦秋以一介庶子的身份揚名天下,甚至要主張什麽取消嫡庶之分、人人平等,而自己一家為了韓家一力承擔下了那麽多,韓家卻在家變之後將他們一支棄如草芥地丟開。


    後來他認命了,既然今生無法出人頭地,注定要屈辱地活著,那也不能放棄父親臨終的囑托,努力活下去便是……然而滑天下之大稽,最終他又因為這場可笑的無妄之災,白白丟了性命。


    這一切都太過荒謬,荒謬到了無論如何,韓貅都無法接受的地步。所以他恨意滔天,執念不散,即使後來曆經幾世輪迴,知道了一切事情都沒有那麽簡單,但仍舊無法徹底釋懷——起碼梁刈和韓亦秋這兩個人,他無法釋懷。


    曾經他就無法釋懷,這種恨意也絲毫沒有因為修煉而消散,相反,正因為修行要求道法自然,即使是為了讓自己平那一口氣,他都要好好迴敬這兩位。


    他是這樣打算的,卻沒有想到,在他做出迴到原世界決定之後,居然又收到了一份大禮——自己這個世界的“原劇情”。


    在這份原劇情中,他知道了一些更深的事情。比如,人生堪稱傳奇的韓亦秋,實際上隻是又一個從異世而來的文抄公,幹些抄襲他人成果的可鄙之事,恬不知恥地引為己用。於是曾經韓貅唯一不得不佩服他的一點,卻也被現實給打破了。所以,難怪他一邊寫出《桃花源記》,一邊卻蠅營狗苟於名聲之事;一邊寫出《六國論》、《過秦論》這樣的煌煌真言,一邊卻能夠被梁刈輕易“圈養”起來、畫地為籠,糊弄了十幾年。他說的和做的從來是兩迴事,是因為他想的和他說的截然不同。


    再比如,韓亦秋原來一直因為自己是曾經的“主角”,而對自己耿耿於懷,隻是為了維護他高冷清傲的形象,所以一直致力於“不著痕跡”的影響梁刈,把他碾入塵泥。原本韓貅會被判處臏刑,結果梁刈為了討好夷光先生,滿足他“保全同族嫡兄完整的模樣,他定也不願處處依賴他人”,又為了幫他出氣,“讓那一直心高氣傲的嫡子收收骨頭、莫再欺辱庶弟”而改成了更加刺激世家子弟尊嚴的“宮刑”。


    他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是生怕韓貅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盡一切可能,不擇手段。


    更可笑的是,韓亦秋甚至連那張臉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大肆利用那空間中的靈泉,調養身體,將自己活生生從現在這副相貌平平的模樣,調理成了一個美人。他搶了原著中屬於韓貅的空間,但後來調養出來的模樣卻也不過如此。不是韓貅心氣高,而是以他之見,即使是多年之後,韓亦秋也談不上有什麽高雅的氣質,所謂的清高冷傲,還不知道有多少是別人看著他的作品而臆想出來的,至於單以容貌論,更是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即使是這樣,也已經是他不斷用靈泉改造後的結果——


    當初韓貅唱曲兒唱出名堂的時候,還真有人以“婗歌(韓貅花名)絕色,唯夷光可比”來稱讚他。然而當初他就將這個評論引以為恥,現在更是感到深深的羞憤。


    他引以為恥,韓亦秋卻也不樂意。他還因為這種說法,寫了一句詩:“昨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以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這裏頭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的道理倒是頗為清楚,可惜,結合他十幾年不忘日日以靈泉維持相貌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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