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明安離開心理諮詢中心後,一抹若隱若現的影子悄悄跟在蘇明安後麵。


    這道影子是舊日教廷的成員,由於精通氣息隱匿之道,能將自己化身成一道微不可察的影子。他已經在心理諮詢中心蹲守了數天,就為了等到蘇博士的前來。眼看著蘇明安即將離開,影子悄悄跟了上去。


    影子剛往蘇明安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看到一個全身罩在黑色鬥篷裏的人。


    一根凸起的鋼筋上,鬥篷人無聲立於鋼筋末端,像一隻停在樹梢上的黑鴉。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請止步。”鬥篷人澹澹道。


    “你能看見我?”影子驚訝問道。他的隱身術法幾乎無人能敵,這個鬥篷人竟然一眼就發現了他?


    “我會防備所有靠近他的可疑之人。”鬥篷人說:“無論你是誰,請你速速離去。”


    在鬥篷人攔住影子的時候,蘇明安已經越走越遠,他並沒有注意到後麵的動靜。


    影子有些著急,他想躍過鬥篷人。鬥篷人卻牢牢擋住了他。


    影子想了想:“你的聲音有點耳熟……我想想,你該不會是都市守護部的‘六星’之一紀璞玉吧,擅長觀測與排查之道。也就是說,那個被你保護的蘇博士……他是都市守護部的一名高位人物?”


    鬥篷人眼神一凜,身上湧現出殺意。副部長隱居之事不能有外人知曉,更別說影子直接叫出了他的身份。


    “哈哈,我沒有惡意。”影子看出了鬥篷人的殺意,連連擺手:“我隻是為了副教主的命令而來,找尋世上可能是‘異種王’之人。聽說這個心理諮詢中心的蘇博士能與‘異種’平和溝通,還能感化它們,我便猜到,他可能就是我們即將蘇醒的異種王。所以我才來這裏找他。”


    “他便是他,不是什麽異種的王。”鬥篷人語聲中殺意泄露。


    “我可沒有動手的想法……我先去迴稟副教主了,有緣再見。”影子見勢不妙,身影化為黑影遁去。


    鬥篷人從鋼筋躍下,落到地麵。


    他緩緩將頭上的黑布摘下,露出一頭紫色的半長發,俊朗的臉上滿是思索。


    “舊日教廷……這個影子一口就叫出了我是誰。看來副部長的這個隱居之地已經不再安全了,有人已經找到了這裏。”鬥篷人喃喃自語:“明明是人類,卻一直在找異種中的王。明明是人類,卻能在黑霧中設立駐地並生存。舊日教廷,你們到底在想什麽?現在居然把主意打到副部長頭上來了……”


    鬥篷人向遠方看去,蘇明安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午後的陽光將蘇明安的影子縮成小小的一點。


    “如果今日不是有我的保護,那個看不清麵貌的影子,會和副部長接觸上。”鬥篷人眼神閃動:“如今的副部長,就連我也看不懂了。為什麽會有舊日教廷的人叫他王?難道副部長真的和舊日教廷有交際……不,不行,我必須相信副部長。如果不相信他,以他的能力,人類勝算極低。現在的關鍵問題並非糾結副部長是不是人類,而是必須盡量把他拉到人類的一方。”


    思索無果,鬥篷人重新遮住臉,繼續作為保鏢跟在蘇明安後方。


    ……


    禮品店裏,蘇明安看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布娃娃。


    城市裏資源貴乏,禮品店已經位於最富庶的地帶,但蘇明安依然沒有找到芭比娃娃,入眼所見都是比較臃腫的粗布娃娃。蘇明安盡量挑了個可愛的,粉色的蝴蝶結,乳白色的蕾絲裙,朱紅的小圓鞋,看著粉粉的。


    “桃夢不在這裏……她平時最喜歡看這種禮品店了,那她會去哪呢……”禮品店門口傳來一群女生的聲音。江小珊一眼就看到了在挑選娃娃的蘇明安:“啊!文笙哥!”


    蘇明安抱著粉紅色的娃娃轉過頭,和數十個女學生對上眼。


    她們露出驚愕之色。一時間,雙方好像都愣住了,空氣氛圍有些凝滯。


    蘇明安低頭看了眼懷裏可愛的粉紅娃娃,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文笙哥居然有這樣的愛好。”江小珊眼含震驚。


    “我們是不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麽。”江雲夢低聲拉著別人的手:“趕快離開吧……”


    “哎呀,沒想到文笙哥內心裏也有可愛的一麵。”喬喬捂著嘴。


    蘇明安麵不改色地付了款,抱著布娃娃出來,直麵門口的一群人。


    “出什麽事了?”他說。


    “桃夢今天突然不見了,我們都在找桃夢。”江雲夢雖然在解釋,視線卻一直盯著蘇明安的布娃娃。其他所有女學生也死死盯著蘇明安手裏的娃娃。


    蘇明安記得桃夢,那是個嗓門很大的小姑娘,說話時整個教堂都能聽見她的聲音。如果桃夢失蹤了,很可能是城內的異種幹的,這座城的悲劇都來源於那個盤踞於城內的異種。


    他提出一起找。於是他被分配到和江小珊一組,兩個人一起在附近尋找。


    午後的陽光刺眼,陽光曬在身上有些刺痛。


    蘇明安抱著粉紅色的大娃娃,在滿地的廢墟間往前走。


    麵黃肌瘦的人們啃食著黑麵包。不少人仍然跪在地上費力挖掘,搬開昨日空襲的磚石,十根手指甲都開始斷裂。人們不停唿喊著親人的名字,祈求迴應。


    “媽,媽——你在下麵嗎?迴應我一聲,求你了,求你了——!”


    “奶奶,奶奶!”


    “你在哪裏啊!你們在哪裏啊!


    ”


    街邊廣告播放著大城市的奢侈品。和人們餓死的街邊屍體形成鮮明反差,空氣裏漂浮著一股屍腐臭味,仿佛這座城市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


    紮著羊角辮的江小珊走在前頭,幫蘇明安撥開那些擋路的木塊。


    “桃夢是個很認真的人。”江小珊說:“每次背書都背到最晚,我聽寫也是她幫忙的。許多地方我沒有做筆記,就會看看她的筆記,她的筆記真是又好又全,就像輔導書。她真的非常努力,平時早上五點鍾就會起來背書。”


    “明天就要高考了吧。”蘇明安說。


    “嗯。”江小珊說:“她的親人都因為城市的資源貴乏而死,我看得出來,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夠參加高考。她不想讓她親人的悲劇再度發生了。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想不通她為什麽會突然失蹤。”


    寥寥幾句話,卻勾勒出了一個少女身上沉重的悲痛。所有的親人都因為資源貴乏而死,這是何等的絕望和無力。


    環視著這座荒蕪而淒慘的城市,蘇明安觀望著這一切。


    究竟是什麽導致了這一切?


    在封閉的世界裏,信仰成為了製定的要素,導致了“文化決定生物”這種奇葩現象的出現。它看似匪夷所思,卻又十分合理。而為了維護這種以容易被認可的階級之分,人們非常賣力。


    這導致了——


    就算說再多的勸告之言,也不如神靈的一句諭令。


    就算掀起再多的戰火去反抗,也不如神靈的一個眼神。


    不反抗命運的人,被喂食給異種的人,成為了命運的囚徒。根本沒有人在意你會發泄什麽,因為大多數人在神靈眼裏隻是一個蘋果。蘋果不可能成為梨。人們就連自己的死亡都無法選擇,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會唿吸的牲畜。


    “你覺得桃夢會去哪?”蘇明安說。


    “她的房間沒有血跡和掙紮的痕跡,應該不是城裏的那隻異種幹的。我們猜測是她自己悄悄跑了出去。”江小珊說:“她是不是跑到哪裏去背書了?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她的表情含著僥幸,她多麽希望桃夢隻是跑到哪裏去背書了,而不是出了什麽事。


    “即使桃夢的房間裏沒有血跡,也可能是城裏的異種抹殺了她,異種殺人,也許隻需要攻擊大腦。”蘇明安說。


    “不!肯定不是城裏的異種幹的!”江小珊突然高聲。


    “嗯?”蘇明安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沒錯,一定是這樣。桃夢曾經告訴我們,她的死亡結局是在二十二歲時被餓死。在那之前,她不會出事的。”江小珊怔了一下,隨即立刻調整好表情,低聲安慰自己:“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在二十二歲時被餓死,但她現在肯定沒事。”


    蘇明安說:“如果她能高考成功,離開這座城市。她二十二歲時不太可能被餓死,難道未來會有大饑荒?”


    “神靈安排的死亡結局……我們還能違抗嗎?大概未來真的有饑荒吧。”江小珊苦笑一聲。但看得出來,與其他麻木的居民不同,她的眼中是有火的。那是對神靈的憤怒,即使沒能敢於燃燒出來,卻已經有了一丁點反抗的火星。


    蘇明安思考著人類的盲信,手裏的娃娃越攥越緊。


    而就在這一瞬間——


    “唿啦——唿啦——”


    他聽到一陣風聲。


    他瞬間警覺,抬頭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卻倏然望見了——


    一抹綻開的血花。


    那抹鮮紅色的血花綻放在他的視野正中央,隨後很快很快地向下墜落——那是一具軀體像飛鳥一樣從高空墜落,軀體身上潔白的衣衫像白鳥的羽翼,在狂舞的冬風中肆意飛揚。


    是有人跳樓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蘇明安已經來不及接住這個人。


    她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她在地上彈跳了幾下,像史來姆一樣碾碎出鮮紅色的液體,四肢像旋轉的風車一樣搖擺。隨後腹部刺入地上的一根鋼筋之中,鋼筋從小腹紮入,背後刺出,暗紅的顏色直指高空,仿佛一麵剛剛立起的紅黑色長旗,而她像一隻被釘死在牆上的昆蟲,掙紮了幾秒,抽搐般地顫抖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蘇明安怔立在原地,死者與他近在遲尺。


    他的手背濺了幾滴暗紅色的血,血順著手背滑落。


    “哎,哎……?”江小珊離死者更近一點,她茫然地轉過頭,看向地上的屍體:“是有人……跳樓了嗎?”


    她的臉上一片迷惘,但並不是麻木,是因為她震驚到無法反應過來。她此前聽說過會有人跳樓自殺,卻沒想到有一天能親眼所見。


    街邊的人並不少,很多人都注意到這裏有人跳樓了,但他們的表情隻是最初驚愕了一陣,很快又恢複了一灘死水。


    挖磚塊的人繼續埋頭挖磚塊,搬運東西的人繼續邁開了腳步,沉溺於煙草的人唿吸著醉人的芬芳。


    “自殺是不被允許的,居然有人敢反抗神靈……”人們的第一想法是這個。而不是悲歎她為何要自殺。


    蘇明安沒有認出這個自殺的女孩,她是頭朝下墜落的,像一隻被封在琥珀裏的昆蟲,被刺穿在了鋼筋上,四肢不自然地向下垂落,烏黑的發絲懸掛在鋼筋周圍,看不清她的五官。


    這個女孩為什麽自殺?她是學業不順利,還是一時賭氣,還是家人死於了戰爭,還是對未來感到絕望……沒有人關心。人們像看到了烏煙瘴氣的東西一樣,火速遠離了這裏,仿佛她的自殺會釀造一個令人厭惡的沼氣池。


    江小珊往這邊走了幾步,似乎是想要看看死者的臉,卻被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撞開。


    “又有人自殺了?讓開!讓開!”士兵們推開了擋路的江小珊,把女孩的屍體從鋼筋上拽下來,用布袋把屍體粗暴地裝進去,像對待一團豬肉,而不是一個死者。


    在做些行為的時候,這些士兵一直有說有笑。他們經常處理這種自殺者的屍體,手法很熟練。他們甚至一直在故意說一些好笑的笑話,每個人都哈哈大笑,這樣就可以忽視女孩血肉模湖的屍體。


    畢竟,負麵情緒是不被允許的。所以隻能盡情地歡笑。


    在歡聲笑語中,地上隻剩下了一灘血跡,以及一根直直指向高空的血紅色鋼筋。


    當士兵粗暴地把屍體拔下來時,蘇明安終於看到了女孩的麵孔——


    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長相清秀,臉上有小雀斑,就像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


    她是桃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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