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聽了一驚,坐在輪椅上險些要跳下來,急著道:“世侄休要動怒,這事兒,原是我個婦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上那富貴尊榮,讓我家老爺出人頭地,家門風光,卻是把那不該有的心思全往那偏門的勾當裏去想,委實不該。”她眼眶噙著淚,雙手不住拍著不太靈活的雙腿上,道:“事情全是我想的,與我年邁六十的老父親不相幹,他老人家歲數大了,一生清廉,臨老時卻受我鼓動的糊塗了,還望世侄念著往日舊情,勿要揭發,免得晚節不保,生受世人唾罵,那我真當罪該萬死呐……”


    她眼底直掉淚的,又重重打自個雙膝,把旁邊兩個丫鬟嚇了跳,全上前勸道:“太太當心身子呀……”


    到了這種生死關頭,霍氏憂心憂神,當著邵謙麵如何強硬的起來,隻能苦苦哀求,以保住孝廉公府和傅府。


    隻不過這把戲對麵前這鷹目沉眉的邵謙而言,卻是不管用了,他由著霍氏折騰,端起麵前的十錦琺琅杯自斟自飲起來,片刻才緩緩道:“傅太太怕是未將我的話聽清楚,我說傅太太告之四爺下落,待我將他送迴南宮,我則既往不咎。”


    霍氏身子不好,這般鬧了會渾身無勁,見邵謙態度堅硬,她慢慢揩去眼角的淚,歎聲道:“四爺去了揚州,下落何處,他哪會告之我們。”


    邵謙聞言,將手裏的杯子猛地擲在桌上,憤慨不悅道:“他變了路線,未去揚州,我勸傅太太還是盡早告訴我,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世侄息怒,我當真不知他下落!”霍氏連聲哀歎道:“他和我那六丫頭景秀去揚州,說是給景榮治病,可中途出了那種事,景榮也沒了,舉家哀傷,白發人送黑發人,我要辦他的喪事,哪裏有空閑去尋他,我也想知他把六丫頭帶哪去了,畢竟他們明麵上是叔侄女兒關係,可到底沒隔著那輩分。”


    聽聞霍氏提及景秀,邵謙神色一冷,良久,他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告辭!”


    說著拱手欲退身。


    霍氏使人攔著道:“世侄快快留步。”


    幾個丫鬟婆婦上前攔著邵謙。


    霍氏忙道:“邵大人可想過六丫頭,她雖不是我親生的,可到底是入過宗祠,寄在我名下的嫡女。邵大人迴京奏請,聖上生怒,我們傅府上下滿門抄斬,她也不會例外……”


    邵謙臉色鐵沉如鋼,駐步停留,怒目橫了眼四周的下人,下人們嚇的退避一旁,他轉身迴頭道:“男兒誌在四方,拘泥於兒女情長之事,難成大器。我與貴府六小姐是有結識,對她也格外不同,隻不過天下女子何其多,我也不是非她不娶,她已決心跟著四爺,我又何必再去討個沒趣?”


    他眼瞼上挑的一笑,冷眼看著霍氏:“大小姐已平安送迴來,在下告辭。”


    霍氏還欲攔下,可見邵謙毅然決然的往外麵去,她也多說無意,隻張羅個丫鬟來,吩咐道:“去,派個機靈點盯著邵大人,有何消息趕緊迴來通傳。”


    丫鬟機靈跟出去了,門口碰到陳豐家的迴來。


    陳豐家的見邵謙臉色不虞的疾步直走,再看太太憂心之色,忙問道:“邵大人都說了什麽?”


    霍氏倚在輪椅靠背上,按著頭疼的腦仁道:“他要我說出四爺下落,不然就迴京稟報。”


    陳豐家的訝異道:“那,那當怎麽辦?常聽說,邵大人這人最是剛硬的性子,他這話一出口,恐是不容有變。”


    霍氏瞅著陳豐家的枯黃的麵色,再看看自己的手掌,也是枯瘦蠟黃,心中生涼,道:“他是剛,女兒是柔,以柔克剛,他特意跑這一趟滁州,要找四爺,無非也是念著六丫頭安危,我聽說那丫頭還瞎了眼睛。”


    陳豐家的聽了這話,走去霍氏身邊勸道:“太太啊,有些恩怨過去便過去了,六小姐這人,我看在眼底,比誰都善良。遠的不說,就拿我剛聽說的,大小姐在船上挾持時,還是六小姐有意救了她,還有太太醒來不肯喝藥,她來喂藥,故意說那些不中聽話,不過是要氣的太太打起精神來抗住,我看她是真的想忘記那些恩恩怨怨了,太太又何苦再為難她一個晚輩?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過去得事就忘了吧!大少爺……沒了,大小姐可不能再出事啊……”提及這裏,陳豐家的忍不住落淚,景榮那孩子是她看著長大,還喂養過的,情分不同一般,可說沒就沒了,她辛酸難過道:“到了這一步,是該放下了。”


    霍氏倏然睜眼,目光如電,嘴角卻帶著一抹自嘲,冷笑了幾聲,緩緩微微闔上眼睛,很久之後才想通道:“事到如今,也隻望傅家平平安安就好。”


    陳豐家的臉上一喜。


    霍氏靠在輪椅上,順了氣息,平靜的喃喃低語道:“把榮兒的喪禮好好操辦,總歸是養了十八年的……”


    陳豐家的揩幹臉上的淚水,欣喜的“唉”了聲,“我這就去辦。”


    ******


    邵謙徑自踏出傅府後,在門外遇到徐恆,徐恆見他出來,招唿一聲道:“邵大人。”


    “徐大夫。”邵謙拱手迴禮,“徐大夫可有要事?”


    徐恆看了眼四周,說話不便,遂請邵謙往樹蔭底下去,避開他人後,徐恆適才道:“實不相瞞,六小姐算是我義妹,我聽聞他們坐船當晚,遭遇漕幫賊匪,景榮死了,她怎麽樣?”


    邵謙神色一凜,怪異的盯著徐恆溫和的臉色,忽然記起那一晚,他險些掐死了她,要不是遇到徐恆,那傻丫頭估計就被她五指掐斷氣脈,原來徐恆不是湊巧出現,而是……


    徐恆見他目光深沉,不慌不忙解釋道:“我與她自小認識,但並不是邵大人所想,而且我已向傅大人提親,迎娶七小姐。”


    邵謙“哦”了聲,眉峰一挑:“如此最好。”又拱手作賀道:“先賀喜徐大夫,祝你們早日修得正果。”


    徐恆聽這語氣,苦笑一聲,明白他話中提醒之意,他頷首道:“多謝邵大人。”


    邵謙接著道:“她性命無礙,隻不過被景沫毒傷了眼睛,暫且看不清,至於人在何處,還在搜查。”


    聽聞她眼睛失明,徐恆憂心道:“她剛失了兄長,打擊沉重,又遭遇這種劫難,她的性子怕會受不了打擊。”


    邵謙顏色一沉:“我知道,我何嚐不擔心她。”


    徐恆聽邵謙這句,放鬆下來。當他離開她身邊時,就曾想她有個強勢能護住的人,不讓她再受委屈,看來她真的遇到了,他溫和微笑道:“邵大人時刻顧念她,她心裏明白,不會有事的。”


    邵謙眼眸黯淡片許,又很快恢複自然,朗聲道:“徐大夫在傅府進出自如,還望多勸傅老爺傅太太告訴我他們的下落,時間緊迫,今上已派人多次催促,我和長公主過不了幾日就要迴京。這件事已鬧出不小的動靜,並非我一己之力就能攔下。等今上得知,南宮裏的太上皇是假的,到時便是我也再瞞不下去。個中情勢,想必徐大夫也能明白。隻是傅太太看穿我擔心景秀,不肯據實告之,還請徐大夫幫我多打探。”


    徐恆謹慎地道:“我明白,我會竭力勸說傅大人。”


    他二人又說了會話後,邵謙時間緊迫,隻得匆匆告辭,駕馬離去。


    他迴了城西柳巷於宅,當初在滁州買下這座宅院,是為調查傅府造船練兵一事,又開了家秀寶齋,與傅府的珍寶齋打擂台,無非是要調查北海南珠,好深入徹查他們在北海的勾當,查清情況。


    他還想著,他日若待年老,辭官歸故,就和她來這裏歸隱,滁州是她熟悉的地方,他想讓她在她熟悉的地方住下去。


    這裏不像城東那樣繁華熱鬧,自有一派清幽寧靜,他以為隻要她來過這座宅院,定會喜歡。他還特讓人種了一片茉莉花,當初第一次見到她,不就是聞到她身上的茉莉味百濯香粉,才得知竟是她鬥膽大晚上的刺傷自己,事後還隱瞞身份誆騙,這丫頭膽子看著小,實則大著很呢……


    想到過去那些,他不自覺的來到種著茉莉花的花架前,看著眼前盛放潔白的茉莉花,他目光幽遠而深沉,為何她醒來,卻要離去……


    “邵大人……”


    聽到背後一聲嬌弱的喚聲,他猛地迴過頭。


    卻是華素站在不遠處,他欣喜的眸子又變得淡漠,看著華素道:“長公主迴來了。”


    華素靜靜凝視著麵前這個熟悉的人,卻又覺得陌生,當自己被那群海賊擄走,她身份被揭穿,那群人就要殺了她,還要將她……可是,他也在裏麵,卻不出聲救她,由著他們出言汙辱,後來為證明他和她不是一塊的,他也跟著一塊汙辱,甚至還讓親手懲罰她……


    那一刻,心都要寒死了……


    “對不起,我當時是為救你的性命。”邵謙低聲致歉道:“知你害怕,可那種情況下,我別無他法,那群海賊全是不要命的,下手狠辣,我擔心他們下手不知輕重,才會親手讓你受難……”


    “如果是景秀,你會打嗎?”華素睜大眼睛,苦澀問。


    話一脫口,才知自己問的話傻,她咬緊下唇道:“如果是她,你肯定不會那樣做,你會帶著她衝出去吧,而不是讓她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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