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與傅景榮同坐一車,沿路也好照料他。寬敞的馬車內,傅景榮平躺在裏頭,景秀坐著他身邊,好些日子未見,她隻從徐恆口中得知他的情況,如今一見,又覺他消瘦好多,十分不忍地道:“若有哪裏不適的,隻管告訴我。”


    傅景榮緩緩睜開眼,混沌的目光悠揚的流轉在她臉上:“那晚我跟你說的話,你同意與否?”


    景秀眉心微低,“我隻想治好你得病,其他事不去想。”


    傅景榮嘴角抿成淡笑,眼波一挑道:“真不知該說你什麽?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你卻不要,非要屈就在這家裏,由著他們欺負你擺弄你?我如何得了你這麽個蠢笨的妹妹?娘在地底下也不會安息。”


    景秀抬起眼,平穩矚目於他,心平氣和地道:“大哥且認為,榮華富貴就能幸福快樂?”


    “至少有了那些,不會活的身不由己,如此憋屈。”傅景榮振振有詞地道:“你是個庶女,我是庶子,我們庶出的身份如何都改不掉,親生母親還是青樓女子……這樣的出生,你以為你真能高攀到好的人家?哪怕真有這樣的家世肯娶你,外人隻覺得你高攀,壓根瞧不上你。你二姐姐景顏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可你又知道他丈夫林泰虛有其表,且還是個無用的,至今連孩子也沒有一個,那林家當年隱瞞這事,才肯委屈低娶景顏進門,不然真以為景顏高攀的上嗎?而林泰有這等辛秘,她母親卻還反說二妹妹的不是……拿父親來說,母親是低嫁給他,他們自外人看來夫妻和睦,可這些年無論母親如何做,父親也未曾真心愛他,他在官場上被他的同年說笑,暗指他能有今日全是攀上母親。父親當年好歹金科狀元,又一表人才,威風凜凜,文字獄後被貶來滁州,官場失意,要不是娶了母親,他絕無今日,所以免不得被人嘲笑說靠女人發家,他心裏因這種種早生隔閡。而相反,三妹景薇與魏明皆是庶出,身份相近,他們夫妻來府時,你應看的出十分恩愛。”


    景秀沉默的聽著這些,不置一詞。她當然知道自古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嫡庶之分更是一道鴻溝,她才會覺得她自己配不上邵謙……


    “大哥跟你說這些話,是讓你認清楚,你是庶女,你口中所謂的幸福快樂,不靠你自己去爭去搶,還等著母親父親給你安插嗎?他們隻會為家族利益著想,全為這個家的榮華,才給各個妹妹挑選好的家世,那林泰、還有季閔,若非有用,也不會結親,還有四妹進宮,不過都是為景沫將來有朝一日能母儀天下鋪路,以鞏固她的地位。”


    景秀猛然一頓,幾不可信的盯著大哥滿是嘲諷的笑臉,陡然間想起景月進宮時所說的一句話,她們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


    傅景榮見她臉上有了絲覺悟的表情,他適才強撐的支起身子,將有些枯瘦的手搭在她手背上,語重心長地道:“如今這個機會就擺在你麵前,景沫沒了可能,家裏的所有小姐你最合適,他不是也喜歡你嗎?你又還在堅持什麽,六妹?”


    景秀被他冰涼的手指觸碰,瞬時冷了半截心,她冷笑道:“大哥讓我認清自個身份,我是庶女,皇室如何敢高攀!”


    “他既要你,自會給你安排好的身份,擺脫你低賤的出生!”


    景秀甩手一巴掌輕打他臉上,她隱忍的顫抖著聲道:“她是我們的娘!”目中含著幾許冷意。


    傅景榮強撐的身子軟倒在塌上,臉上刹那變得冷白,毫無血色,卻看著景秀連連嗤笑,不住喘息。


    景秀見他又似病情發作,麵色緩了緩,坐在他身邊低聲道:“大哥,別想太多,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如何爭取都無用。”


    傅景榮冷冷看著她,翻轉過身子,不去搭理。


    景秀暗暗歎氣,捂著麵坐迴原位。


    馬車搖搖緩行,景秀心思低迷,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讓大哥改變那些想法?


    這樣趕了兩日的馬車,他們才來到渡水碼頭,而這兩日景秀和傅景榮一句話不說。


    傅四爺下馬車後見他們兩兄妹氣氛照舊不合,也未多過問,使喚下人將傅景榮抬去早雇好的一艘兩層高紅桐漆木大船,又見景秀靠在車艙裏紋絲不動,他打起簾子問:“是哪裏不舒服嗎?”


    此時臨近傍晚,碼頭上人來人往,景秀迴過神,由聽春和璞玉伺候著,披戴上鬥笠和麵紗,適才走下馬車,聽到傅四爺過問,她擺著頭道:“沒有不舒服。”


    傅四爺看她整張臉隻露出一雙清澈又感傷的雙眼,他微笑道:“渡船要五六日,許會暈船,你心情好點,免得暈船更難受。”


    景秀聞言看了眼他,可看出他這兩日神采奕奕,哪怕趕了兩日的馬車,也未露出絲毫疲倦,反而精神更好,大約也是拘在玲瓏十二館,從未踏出,他心情顯得十分好,而這種心境也感染到景秀,她眼睛彎彎一笑,長長透出口氣道:“我知道了,沒事的。”


    見她歡愉,傅四爺笑意更深,牽上她的手往船舶走去,就在她掙脫時,他在她耳旁輕聲道:“碼頭人來人往,跟著我別走丟了。”


    果然當他剛說完話,景秀正好被個來往的人撞到,險些栽倒在地上,傅四爺趕忙扶穩了她道:“小心點!”輕輕摟住她的腰身,護住她徑自往前走。


    景秀這才覺得周身已多了些衣著簡單的下人,幾乎要將碼頭隔開出一條道,以便他們踏上船。


    景秀見這陣勢,已猜出這些人是保住傅四爺下江南的護衛。


    待他們輕而易舉的踏上那艘大船,景秀卻沒曾留意身後正有一雙眼睛緊盯著她。


    那人正是險些撞倒景秀的索超,他一身粗布大衣,臉上滿是絡腮胡子,看著景秀竟和傅四爺在碼頭上親親熱熱,笑語連連,他氣不打一處來,虧得邵大人在海上拚死拚活,還時刻惦記著她,而她卻轉眼投到別人的懷抱!


    一想到這些,他正要衝上去,卻被身後的人叫住道:“做什麽去!”


    身後一雙陰鬱的眼神,卻像刀子一樣的鋒利,緊抿的薄唇有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高高凸起的顴骨,空蕩蕩掛在身上的粗布衣裳,這身打扮頗像是個窮困潦倒的漢子……


    “邵大人。”索超低聲拱手,卻是正直了身子擋在邵謙麵前,生怕他會看到後麵船舶上的傅景秀。


    邵謙“唔”了聲,沉聲道:“趕緊派人將那些東西搬上岸,別耽擱。”


    索超連連應是,明白他這是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飛迴去看望傅景秀,哪曾想那小女子會是個水性楊花的人。


    “愣著作甚,還不快去!”邵謙見他不動,沒耐性的催促。


    “屬下這就去。”索超迴過神來,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剛上船的景秀,卻陡然見她帶著白色麵紗,站在船頭上墊腳望過來。


    景秀踏上船後,才恍惚迴覺方才撞到她的人眉眼似曾相似,她想了好久才記起,那人好像是邵謙的下屬索超。


    鬼使神差的,她沒來得及想太多,轉身就鑽出去,墊腳看著碼頭上人來人往走動的行人,人群之中,她隻看到那挺拔如鬆的男子,如水波不興的古井般的眸子裏緩緩地浮出銳利的光芒,像夕陽照在湖麵上,泛著刺目耀眼金光,卻又有種從容不迫的溫暖。


    在看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時,她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眼眶中轉動的淚珠轉動著。


    她不由捂住了嘴。


    她怕自己會驚叫出聲,更怕自己會嚎啕大哭。


    索超遠遠看著景秀站在船頭,被麵紗擋著半張臉,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想到她和傅四爺那種親昵的舉止,他冷哼了一聲,並不打算告訴邵謙,而是道:“邵大人幾晚未睡,先去馬車裏眯一眯,這裏全交給屬下來辦。”


    邵謙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拍著索超的肩膀,“辛苦了!”


    索超看著他臉上難得露出豁然的笑容,嘴皮動了動,替他難過,忙以身擋在著他目光道:“邵大人去歇一歇,屬下立馬搬完。”


    邵謙放心頷首,“還不快去!”


    索超應了是,轉身卻見景秀還立在船頭上,他眸光沉了沉,朝著景秀的方向瞪了一眼。


    景秀眼睛酸澀的脹痛,隔著越來越多的人群,她想朝他飛奔過去,可腳下卻像是灌鉛一樣,如何都動不了,一瞬間,心變得像一洇鹽水般苦澀。


    聽到身後傅四爺傳來輕聲叫喚,她抹去眼底的淚,最後深深看了眼邵謙,見他平安無恙,捂著麵紗鑽進船艙裏。


    而也就是那一眼,讓邵謙突覺心中一緊,睜著疲憊不堪的雙目打量開去,他深沉如鷹的眸子看到那身碧綠抽絲衣裙的女子裙帶飄逸走近那艘船艙,他兩大步走上前,欲要追上去。


    被索超攔下道:“邵大人!”


    眼看著那艘船起航,他麵色陰翳,滿目凝重地遙遙相望,嘴中喃喃自語:“是她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本榮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信步閑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信步閑庭並收藏庶本榮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