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聽聞丘大人的話,忽而道:“那毒乃我大姐姐所下,解藥也自在她手裏。”


    傅正禮吃了一驚,轉臉睨了眼景秀,麵色有些不虞。


    景秀卻不去看傅正禮驚疑的表情,徑自對丘大人道:“大姐姐一次次對我下手,早就有些喪心病狂,那麽她對母親下毒,到時再倒打一耙冤枉到我頭上,也不足為奇。而且她早知道我與大哥親兄妹的關係,並以此事為挾,在母親病發那日揭發我,讓我不得不承認。”


    三叔公氣惱的指著景秀道:“景沫剛被帶走,你這丫頭就在這裏信口雌黃,顛倒是非。我看你倒是狡猾的很,正禮,你可千萬不要聽信了這丫頭的鬼話。”


    景秀看著三叔公溫和地道:“母親自病發不醒,我就一直伺候在她床邊,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最該被懷疑,倘或母親有一日不幸沒救了,我還得被關押大牢盤審,甚至賠上一條性命。試問我有那麽傻會對母親下毒而使自個搭進去嗎?真要下毒的話,我大可將藥量下重,又何必還續著她一條命,鬧出這諸多事來,反讓自己受那杖板,還險些被燒死?三叔公可認為這說得通嗎?”


    “大夥可聽聽,她一個女兒家這種話都說的出口……”三叔公也不管是非曲折,拄著拐杖直跺腳。


    二太太反而道:“我倒覺得景秀說的有理,大嫂中毒也有些日子,幾個大夫瞧過都說沒解藥不知怎辦?可現在她不是沒見得有事嗎?要真是沫兒對大嫂下毒,那她隻要等景秀被處罰,估摸著大嫂沒準就能好了……”


    三叔公兜著二太太麵嗬斥道:“你個婦道人家胡亂猜測,又懂什麽!”


    二老爺卻是臉色一綠,難得開腔道:“三叔公這說的什麽話?剛才鬧了那一出,沒曾想沫兒竟會是個不容人的性子,對自己親姊妹都下得重手,那她對大嫂下毒,也沒什麽可意外。”


    二太太聽了這話,蠟黃的臉上有了抹喜色,夫妻這麽多年,因當年那事鬧的早就麵和心不合,卻沒想到他會出言幫忙,臉上的笑意不由愈濃。


    三叔公被說的麵紅耳赤:“你們夫妻兩個也是是非不分。”


    二老爺板著臉色道:“我知道沫兒向來孝順您,可您也不能總幫著她說話,將這真相掩蓋了。不然大嫂還如何得救?”


    二老爺早知道三叔公覬覦他們這房族長的位置,看他處處幫景沫說話,不用算也明白是打的什麽算盤?


    傅正禮見三叔公氣的吹胡子瞪眼,又要反唇相譏,他忙阻止道:“我早說凡事講求證據,景秀的那些話,證據在何處?”


    景秀唇角微動,緩緩道:“證據就在母親屋裏。”


    傅正禮神色一漾,丘大人當機立斷道:“那咱們去看看。我也正打算去探望韶華,知她病重,還帶了名醫常大夫過來,也請他為韶華把脈試試,看能不能救?”


    傅正禮聽了感激,拱手道:“有勞丘大人了。”


    一行人則直接去內院遠香堂。


    *******


    景璃手裏揣著景沫給的那瓶解藥,一直在遠香堂徘徊不前,這幾日母親中毒的事鬧的沸沸揚揚,至今還沒個了斷,她雖然沒能親耳聽到那些端倪,但也從丫鬟口中略知一二,皆說是大哥和景秀是親兄妹,他們為給柳姨娘報仇,聯合起來對付母親。


    她分不清當中的真真假假,也懶得區分,隻知道就算在宗祠仗庭景秀,景秀也沒肯交出解藥,而如今解藥卻落在了她的手裏……


    她焦急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大姐姐突然把這個給她,又是什麽意思?


    就像大姐姐所說,她心裏有些惱意,景秀當初說與徐大夫不過是病人與太夫關係,可明明他們認識多年,徐大夫更對她一往情深。


    她覺得自己太傻太蠢,輕易信了她的謊話。這兩個月徐大夫給她寫信,也有過問景秀的情況,但她並沒往那種事去想,隻以為徐大夫是坦蕩蕩士大夫,他也隻是關心他醫治過的病人罷了,卻不想會是如今這種情形。


    她咬緊了唇,將手裏的藥瓶捏緊,急匆匆就走去霍氏內屋。


    那裏徐恆依舊穩如泰山般的坐在床前,為母親搭脈。


    徐恆聽到腳步聲,放下手側過臉,看清是景璃,溫聲道:“不是說要去陪你姨娘嗎?”


    景璃咬著的唇一鬆,下唇便落下一排牙印,看的徐恆長眉一凜。


    “姨娘正為母親祈禱念著心經呢,我想徐大夫你從昨日就未睡過,定然也疲累的緊,不如我來照看。”


    徐恆確實很累,但不敢鬆懈:“無妨的,伯母這裏不可馬虎,我守在這裏隨時把脈也好安心。”


    景璃黯然一笑,為景秀可兩日不闔眼。


    徐恆見她走神良久不出聲,已覺得不對勁,不由問道:“你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沒事。”景璃含糊著道。


    徐恆頷首:“發生何事大可跟我細說。”


    景璃鼻尖微酸,展顏笑道:“你還關心我?”


    徐恆多看了她一眼,見她笑容柔美,臉上有一層單薄稀疏的柔光,他有些恍惚地道:“自然。”


    景璃心裏如吃了蜜餞般:“徐大夫,你……你真是一個好人。”


    話說出口有些咋舌,她臉頰微紅的別開了視線。


    卻聽徐恆朗朗的笑道:“你也是。”


    看著他的笑容,景璃心中溫暖如綿,好像一萬丈的陽光一起傾落,也比不上此刻的溫暖和煦。她摸著藏在袖子裏光滑的藥瓶,心思百轉千迴,大姐姐讓她來給母親服藥,卻自己不來,還說那些威逼利誘的話。


    是不是她也不確定這藥到底能不能救母親,才會轉手交給她呢?萬一是解藥,救醒了母親,旁人肯定得過問解藥的來處,而萬一不是……反害了母親,那她就脫不了罪……


    想到這裏,她腦中一轟,忙將那藥拿出來,遞給徐恆,急切地道:“你快看看,這藥能不能救母親?”


    剛說到這裏,門外就聽到腳步聲傳來,她心下一慌,小聲地道:“這是大姐姐剛給我的藥,她說是解藥,讓我給母親服下。”


    徐恆有些詫異,但聽得外頭數重腳步聲,他不動聲色的將景璃的藥接過藏在袖子裏,輕言囑咐道:“別緊張,沒事的。”


    也是這句溫柔細語,她的一顆心愈發柔軟,仿佛被春水浸潤透了,暖洋洋地,連同緊張也消散了。


    傅正禮並丘大人還有族親們剛到,景秀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繞過屏風,看到徐恆旁邊還站著景璃,傅正禮不禁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景璃聽著父親威嚴的聲線,心裏一顫,忙請禮問安道:“給父親請安。女兒是來給母親念念心經,聽說能驅解母親的病痛,少受折磨。”


    傅正禮臉色稍轉,“嗯”了一聲,“那些東西未必真有用,女兒家多練練字好,別像你姨娘一樣,整日念著經,太寡淡了。”


    “是。”景璃微弱的道。


    徐恆看了眼她,張口道:“七小姐為母心切,那心經雖無實用,卻也能讓人靜心。”


    景璃聽後臉上蕩漾起笑意來。


    傅正禮也點頭道:“也是該靜靜心了。”


    然後將景秀那番話對徐恆說了一通,才對景秀道:“你把方才的話都說清楚吧!”


    景秀站在眾人身後,聽聞這話後,越眾上前道:“其實當我得知母親深中兩種毒後,而另一種毒廖大夫卻無解,我就寫信請徐大夫來滁州幫忙,我知道一旦母親病發而死,那我近身伺候可能隻有死路一條。而徐大夫醫術高明,說不定能幫母親解毒,那樣除了救母親外,也是在救我我自己。”


    傅正禮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初寫信不過五六日,徐恆就早早從京城趕到了。


    徐恆起身解釋道:“傅伯父,六小姐是早就寫信於我來滁州,來的那日,我剛進屋給伯母診脈,發現伯母脈象雖虛弱,但並不太重,也不會要命,因為有解藥續命。”


    傅正禮驚訝道:“這話怎麽說?”


    徐恆轉臉,目光望向碧籮紗帳上掛著熏絨球,眉心微動道:“這紗帳上頭掛著的熏絨球,就是解藥,隻要太太每日聞其藥,那麽隻會昏迷,不會有事。要醒來的話,也就隻有服下解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紗帳上垂著的熏絨球。


    霍氏有熏香的習慣,房間的紗帳上總掛著熏籠球,一則祛除屋內異味,二來也是熏香寧神靜心,所以這紗帳上的熏籠球一直掛著未動。


    這整件事豈不是更加蹊蹺了。


    給霍氏下了毒,卻又掛著解藥續命。


    這唯一的解釋隻能是,有人要陷害景秀,才會大費周章。


    二太太趕忙道:“這可真是個絕妙的好計謀,讓我這婦道人家大開眼界了。沫兒這腦袋裏是怎麽想出這種法子的呀,給自己母親下毒,又放了解藥續命,這樣一來,大可汙蔑到景秀和景榮頭上,要是景秀被冤枉的處決了,她再給大嫂服下解藥,而景秀可得冤屈死了……”


    傅正禮麵色凝重,沉著聲道:“話是如此,又如何說這熏籠球裏的藥就是景沫放的?”


    徐恆解釋道:“那裏麵有幾味珍貴的草藥,價值難求。”


    丘大人聞言,令他帶來的有名望的常大夫也去斷脈查藥。


    二太太直言道:“到底是不是沫兒,她身邊的丫鬟或許清楚,去喊她身邊丫鬟過問過問。”


    傅正禮見那常大夫在為太太診脈,應承了二太太的話,命人去將景沫的丫鬟帶來。


    也就片刻,伺候景沫的大丫鬟靈芝到了。


    她這兩日四處躲著景沫,若不是景沫忙於其他,無暇顧及,隻怕早被她生吞活剝了。


    進屋了解情況後,靈芝很是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這熏籠球當初是大小姐答應大少爺條件後,大少爺讓大小姐去尋這幾味珍貴的藥物來,說是能讓太太的毒有所緩解。大小姐當時也是氣惱,想也沒想就應了,還讓她出府去尋草藥。


    念頭閃過,靈芝朝著景秀的方向看了眼,見她鎮定自若的樣子,她據實點頭道:“大小姐給了奴婢腰牌,隻說讓奴婢出府尋這幾味草藥來,放到熏籠球裏,奴婢在外頭費了好大心力才尋到。可奴婢並不知裏麵還有這些端倪,求老爺恕罪!”


    靈芝俯身跪地。


    傅正禮表情悵然有失,麵色沉痛。


    而常大夫為霍氏細致診脈後,如徐恆一樣對霍氏病症給出一樣的診斷,又檢查熏籠球裏的草藥,確定那裏麵盛著的是緩解毒性的解藥。


    傅正禮心底一沉,看了眼景秀,問道:“六丫頭,你還有什麽話要說說嗎?”


    景秀以平穩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兩鬢已生出白發的父親,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悲憫,她走上前,遲緩地道:“我從小被趕出府,在外麵從未體會過親情,得天花後,父親也不肯讓我進府,我那時候不懂事說著氣話,要迴來報仇。可當我真的被接迴這個家,看著府裏這麽多姊妹,我無數次想融入她們,曾羨慕大姐姐被姊妹們敬重,羨慕四姐姐能穿扮的花枝招展,也羨慕五姐姐學識淵博,得父親寵愛……而我什麽也沒有。我是被父親拋棄的女兒,卻想和其他姊妹一樣,得到父親的嗬護……當我真的擁有時,我好珍惜這份遲來的親情,往日那些仇也好恨也罷,我早已經淡化過忘了,隻願和父親還有五姐姐、七妹妹們在一塊,過著平凡閨閣小姐的日子……可是我想的太過簡單,不是我忘記了,旁人也能忘記,大姐姐一次次的害我,我忍了,讓了,可她步步緊逼,誓要將我逼去死路,父親告訴我,我還該忍讓嗎?”


    說著說著,她眼底情不自禁的盛滿了淚,蓬湧而發,不可收拾。


    傅正禮聽著難受,看著景秀瘦削的下巴,和一雙濕漉漉的明亮雙眸,他將她摟在懷裏,安慰的拍著她肩膀道:“父親不會再讓你忍讓了。沫兒毒害她母親,又陷害你們姊妹,從今日起,關在家庵裏,長伴古佛,反省思過。”


    景秀聽言,將臉埋在傅正禮懷裏,唇角揚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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