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紫檀木架大理石屏風,景秀發怔的站定,縱然看不清邵謙那張麵容,卻能感受到那道灼熱的視線刺透屏風,燃燒在她身上。聽著他渾厚而熟悉的嗓音,她的心跳的奇快而有節奏。


    白蘇見景秀片刻不動,心下知意,也不多說什麽。


    屏風裏外是兩重天,裏麵安靜無聲,而外頭卻是暗湧澎湃。


    趙總管和薑管事聽著邵謙硬朗的話語,心下正是戚戚然。眼前這夥計說得不錯,自朝廷頒發海禁後,這北海南珠早在市麵失傳,隻有宮中貴族才有,平常百姓家,莫說是達官貴人也難得一顆,而他們傅府的珍寶齋卻有不少南珠,還隻賣給那些富貴人家。


    而至於這南珠的來曆……


    珍寶齋剛在滁州開張時,生意不順,隻賠不賺,太太沒得法子,就偷偷造船派人出海,以低價進南珠,高價賣出,一顆最小的南珠都能賣出百兩,利潤近乎翻了十倍,這才穩定珍寶齋的生意,且因店鋪有南珠,吸引了許多商賈貴族,珍寶齋的招牌順勢在富人中迅速打響。


    這麽多年,珍寶齋在滁州或是整個江南地區的生意都是蒸蒸日上,私下買賣南珠違法,所以沒人揭發,沒有想到會被秀寶齋的人發現……


    趙總管額間已滴出汗來,他忙用袖子揩去,看著於老板幾欲猶豫道:“這,這南珠……”結巴了半天,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太太知法犯法暗通出北海,老爺也是不詳的,這事知情的隻有他和薑管事兩人,萬一被老爺知道,還不知會鬧出什麽事來?


    邵謙看趙總管麵目緊張,眉峰一挑,鎮聲道:“你們店的南珠隻是形似南珠的東珠,以魚目混珠在外頭市麵上出賣。”


    趙總管聽到此言,鬆下一口氣道:“是,那南珠是東珠,是東珠。”


    這秀寶齋既打探到店裏的南珠是出海所得,卻並不揭發,還幫忙掩蓋,猜也是為從中牟利。


    果然於老板就接著道:“趙總管,我們秀寶齋才剛在滁州開店,根基不穩,店裏的首飾珠玉又都是從京城進貨,價格高昂,這開張快一個月,沒賺到銀子反而賠了不少,貴府經營有道,倒是有意想尋合作,討教經商。”


    意思是想借出海分得一杯羹。


    趙總管立馬明白話意,麵上的笑意頓時掛不住。造船出海這件事,全是由太太一手包辦,且做的格外低調,當中花費不少精力財力物力人力去打通關節,才能順利進行這麽多年。


    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讓外人摻合一腳,且知情人越多,萬一被海關查出來,又上報給朝廷,他們整個傅府隻怕會梟首示眾,發配充軍!


    他當即迴絕道:“方才那位夥計也說了大明律法,出海有違法紀,怎麽能把你們牽涉進來,日後我們府裏再不出海就是。”


    太太這一病,還不知會不會醒來,日後出海一事恐怕有變。


    於老板笑道:“趙總管別這麽快拒絕,我們是誠心合作,隻要傅府肯提供船隻,出海後進得南珠,你們占六我們占四,且出海費我們照價補給你們,不會多貪便宜。”


    說的輕巧?趙總管暗忖,哪有那麽容易出海?近來海關嚴守,每次出海都是冒著生命,太太昏迷前已吩咐為保險起見不再出海。且出海的路線萬一透露出去,那秀寶齋自己造船出海,還容得下他們珍寶齋嗎?生意場上利字當頭,可沒有永遠的合作夥伴。


    趙總管不好把這些話說絕,委婉的打馬虎眼道:“這麽大件事我拿不了主意,隻有等我家太太清醒,她做主才算。”


    於老板嗬嗬笑道:“趙總管拿這話來敷衍我們的誠意,可是擺明了不願合作呢?那我們就隻好去找傅大人洽談,他是一家之主,說不定會談的愉快。”


    趙總管勃然生怒:“你們欺人太甚!”


    於老板一團和氣的笑道:“切勿動怒,我們都是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的道理。大家合作,有錢一起賺,有事共同擔,我們秀寶齋雖說才起業,但能在滁州立足自是有些勢力,若是將來有事,我們互相也有個照應,這於你們珍寶齋,百利無一害才是。”


    趙總管氣的臉都綠了,好話都讓你們說盡,看來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薑管事在旁氣的跺腳,忍不住插上一嘴道:“你們也會說和氣生財,我做了十幾年的生意,可從沒見過有這樣做生意的法門。大家同做珠寶行業,又是在滁州,有競爭無可厚非,但你們也忒得寸進尺了,南珠不是普通百姓可買,我們賣給富貴之家,你們橫插一手,那我們還有什麽生意可做……”


    站在屏風裏頭的景秀雖是走神,但外頭聲響太大,她早已坐下來細聽,大約能聽出點端倪,心下卻不解,邵謙位居一品高官,每月俸祿也不會少到哪去?怎麽會不但在滁州開了間首飾鋪子,還要與傅府搶生意,以身試法出海,這似乎不像他的個性?


    屏風外大有劍拔弩張的氣勢,一人一語不可開交,她不懂這些又身在局外,不好多插嘴,就靜靜凝神的聽著。


    於老板依然和氣地道:“薑管事有話好好說,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也並非是那咄咄逼人,非得要你們答應不可,大家還是有合作的餘地。知道貴府太太昏迷,家事全由六小姐打理,我們也想聽聽六小姐的意見?”


    話就拋到了景秀身上。


    景秀暗惱,對這事,她能有什麽意見可說的?


    但是外麵的人都安靜了,全望著屏風裏的景秀。


    景秀輕輕咳嗽一聲,半會才道:“我見識淺薄,沒能聽懂意思?實在不好提出意見來。”


    邵謙緊接著景秀的話,壓著笑聲低沉道:“六小姐不懂,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屋子裏人多,也不宜大肆議論,不妨換個地方?”


    薑管事即刻道:“六小姐是閨中小姐,不好接見。”


    景秀想了想,才緩緩道:“不礙事的,隔著屏風在,我也想知道事情來龍去脈。”


    她更想知道邵謙到底在賣什麽關子?怎會突然跑到滁州來,還掩飾身份易容進府?


    見景秀應允,薑管事也不好再拒,但提議就在這正廳交談,便領著三兩個下人迴避出去,而趙總管則被於老板盛情相邀出去。


    屋子裏隻有景秀和邵謙,以及在旁伺候的白蘇。


    兩人始終隔著一道屏風,邵謙也規矩站在外麵,雖然很想見她,但此時不可,壓抑心中情緒的道:“過的可好?”


    景秀聽得這句簡單的溫情柔語,一股甜蜜暖意湧入心間,麻癢麻癢的,一直煩躁不安的情緒突然間就平靜下來。


    “挺好的。”她遲疑良久才發出聲,聲音是輕快的。


    但聽在邵謙耳裏,他卻蹙緊了眉峰道:“你什麽情況我清楚的很,何拿這話敷衍我?”


    景秀耳根處悄然爬上一抹嫣紅,嘴裏的話脫口而出道:“我哪有敷衍你!”


    邵謙朗笑一聲,景秀聽他這般取笑,臉兒火一般燒著:“別笑了,再笑把人引進來,我看你如何收拾?”


    “你這小丫頭嘴還是這麽利。”邵謙聽得她聲音,自是愜意舒暢,益發興起的問:“可有想我?”


    景秀臉上又騰地燒將起來,心裏小鹿般突突跳著,近一月不見,怎地學的那一腔油嘴滑舌的?再看身旁的白蘇掩著嘴笑,更是惱道:“再說這話,我喊人把你轟出去了!”


    邵謙聽她壓低著聲音,倒真有惱怒,不似開玩笑,愈覺好笑,又笑了幾聲,聽著裏麵刻意的咳嗽,他才恢複一本正經地道:“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在滁州嗎?”


    景秀看不清屏風外頭的表情,隻有靠耳朵去聽他的語調,在聽清這句話時,依稀可辨出話意中的疲憊,他這一大早的突然到來真是太意外了。


    景秀搖了搖頭:“不知。”


    邵謙沉吟間,一手揉了揉眼皮的沉重,道:“聽說你要和鄧睿成親了?”


    景秀倏地站起身,“是你!”


    難怪景沫沒有逼她再嫁給鄧睿,就輕言放棄,原來是邵謙從中幫襯。


    站在外頭的邵謙聽她這番激動的聲音,猶如一瓢涼水,迎頭直澆到腳底,麵色一冷道:“是我,是我讓你和鄧睿的親事結不成了!”


    景秀見他話語生硬,知曉他誤會,緩和的道:“我又沒有怪你……”


    聽聞這句,邵謙心中惻然稍鬆,麵上剛硬的線條漸漸變得柔和。他實在不知景秀心裏到底是什麽想法?哪怕是方才說的打趣之語,也是為想知道她心中所想?


    以前審問犯人,他隻需聽幾句,再看犯人表情,就能猜到犯人有無謊話?


    他對犯人自有一套,可在女人麵前就像個年輕不經事的小夥子,一點都猜不透女人心,特別是麵前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他無法集中精神去猜,也不想多猜,隨性而為。


    可如此,他就越發琢磨不透景秀的想法,他可以無限期的等下去,可若是對他無意,若是心中有他人,他還有資格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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