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便把鄧睿那件事細數說來,事情本是因她而起,現在還牽扯到鄧睿,隻是誠如邵謙所言,她是內宅小姐,根本出不得府,又與那戲子相關,她更不好插手。尤其這麽短的時間她實在想不到好法子,哪怕真想到主意,又擔心鄧睿衝動莽撞的性子萬一處理不好,反而鬧更大。唯有請邵謙出麵,或許他能將事情處理的滴水不漏。


    邵謙神色複雜地望著她,適才淡淡失笑道:“原來是為了他……”


    “不是。”景秀聽著那黯然語氣,連忙擺頭道:“這件事是我鬧出來的,與睿表哥無關,他隻是幫我。”


    聽著她矢口否認,邵謙唇角輕輕一扯,凝神想過後才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交給我,不用多擔心。”


    聽到他的承諾,景秀整個人似透出一口氣,好像隻要他應了聲,所有困難都能迎刃而解,這便是他們上位者所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使然。


    帶著觸動感歎,景秀真誠謝道:“謝謝。”聲音輕柔,一陣風卷來就淹沒不見。


    景秀心裏淒楚,亦有不舍,看著他轉身欲走,她下意識的從嘴裏吐露道:“以後還能再見嗎?”


    邵謙一雙幽黑的眼睛好像衝破霧靄,熠熠生輝,他大笑道:“自然能見。雖不知期限幾何,不過要來滁州三天三夜駕馬前來也未曾不可。”


    景秀微微一笑,那笑容映襯的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兩人一會兒相對無言,隻聽見風卷樹葉聲的輕動。


    “好好保重。”景秀打破了這份寧靜。


    邵謙斂笑端容,一股凜然的氣勢油然而生。他慢慢走近景秀,彎下身子,在她耳旁輕輕的說出幾個字,字字都帶著他身上的鬆柏香。


    景秀聽後,秀麗的麵龐有著難掩的驚詫,臉微微變得灼紅。


    他眉鋒一挑,響亮的笑聲驚嚇了桃林中的鳥兒,鳥飛四竄,擾了林中人。


    直到那笑聲漸行漸遠,景秀頹然的跌坐在地上,目光茫然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一滴清淚悄悄溢出眼角,濕了鬢角。


    “我等你。”邵謙在耳邊的那三字長久在腦海徘徊。


    *****


    景秀不知是怎麽走迴清風閣的,丫鬟們看到她像是失了魂魄的模樣都不敢張嘴,以至於她踏進堂屋時,看到那一身紅火的身影坐在那裏,她渾身一個激靈。


    華素鳳眼遙視著景秀,嘴角浮起一絲淡淡淺淺的笑容,那笑容卻是苦澀。


    景秀靜靜的佇立在屋中不動,她心亂如麻,已不知該怎麽跟華素說話。


    就看華素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含著笑道:“我十歲那年第一次看到他,人群之中,他坐騎白馬,一身燙金戎裝,鮮花駑馬,本是受著全城百姓的膜拜,他卻不苟言笑,巍峨的坐在白馬上。我看其他將領都是帶著笑意的姿態,隻有他不動聲色,我就奇怪為什麽他大獲全勝,卻這般不開心?後來才得知因為那場戰爭是十萬將士用生命犧牲換來。而在慶功宴上,本是歌舞升平,美人在懷,卻又隻有他一個人沉默的喝酒,對身邊歌姬不理不睬。那一晚他喝的酩酊大醉,我悄悄的跟著他後麵,看到他發瘋似得跳進荷花池,在池水裏狠狠發泄,嘶吼的喊著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名字……那一晚我蹲在角落裏哭了一晚上……”


    “後來,他打的戰多了,人也變的冷漠血腥,因為他臉上從來沒有笑容,不管對誰都是怒目相瞪,在京城裏人人都怕他,對他退避三舍,還把他稱作怒目的金剛。”


    “直到那一年,我的兄長大哥也帶兵出征瓦剌,可是他那一去卻全軍覆沒,他甚至還深陷囹圄,受著非人的待遇,而我再也沒看到過大哥……我總在想若是他也在戰場上,我大哥就不會有事了!我甚至還跑去找他,求他去瓦剌救我迴大哥,他沒有去,他的冷血讓我好怕,我從十歲起就把他當作戰神一樣的崇拜著啊!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瓦剌軍已打到了居庸關,欲要侵犯至北京,當時京城裏米糧缺失,險些陷入圍城的困境,我看到他一身血衣的帶著那些將士殺出一條血路,而當時我卻趁亂調動大內侍衛跟我去瓦剌救我大哥,不想路上卻被瓦剌兵捉到,若不是他救了我,我隻怕就沒了性命。也是那次,我看到他怒紅著眼,一刀斬下瓦剌將領的首級,鮮血濺了我一身,他卻溫柔的牽著我的手,要我不要怕,原來他也是有柔情的一麵……”


    景秀凝神細聽,眼淚又一滴滴滑落下來……


    華素看著景秀眼底的淚,擔心她又要發病,才停下話,站起身扶著她坐下道:“你的身子不能動氣,別難受了。”


    景秀無語凝噎,不知該如何麵對華素?


    華素給她倒了杯熱茶,看著她喝下才出聲道:“我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隻是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愛他,好不好?他一路升到都督大人,真的很不容易,外麵都說他不近情麵,說他兇神惡煞,人人都怕他,可是我卻知道許多事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為百姓為朝廷奉獻很多,身邊卻一直連個照顧他的女人都沒有。他還總拒絕我不肯見我,我都快以為他沒有七情六欲,或是喜歡男的呢……”


    聽到這裏,景秀破涕為笑,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窘迫。


    華素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也笑道:“我剛剛聽到他對你表白的那句,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看錯,感動的我眼淚直掉。真想不到他也有一日會對一個姑娘家說出這樣的話,我想他能這樣說,一定是很愛很愛那個姑娘家。雖然這些年我總是在夢裏希望他能跟我說,可是卻都是我一廂情願……”


    說著說著,華素忍不住紅了眼眶。但看到景秀眼紅鼻子紅,硬是強逼的不讓自己落淚,落落大方地笑道:“我看你感動的熱淚盈眶,想必也是喜歡他來著。難怪你表哥鄧睿對你一番心意,你卻要拒絕。你和邵大哥是兩情相悅,我不該摻合進來。景秀,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話你就當沒聽見,我保證日後再不煩他,隻把他當作救命恩人和英雄一樣的崇拜,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幸福。”


    看著華素閃爍的鳳目中透著真摯的神情,景秀嘴角苦澀的別過臉道:“他明日就迴京了。”


    “啊!”華素大驚失色的站起身道:“你怎麽……你怎麽要拒絕他?”


    景秀拿帕子點了點眼角的淚,轉過臉時已含著得體的微笑道:“我是一個庶女,婚姻大事隻能由父母做主。我與邵大人哪怕兩情相悅,未經父母許可說媒,他突然去提親的話,落在旁人眼底那就是我們私定終身,是要被人家說閑話的。邵大人官居一品,功名顯赫,萬一因此而受彈劾,對他名譽有損。何況我在這個家裏……本就不受父母待見,邵大人又是當朝重臣,我哪裏配的上他,我父母又豈能讓我嫁給他……”


    她一迴來,霍氏就急著訂下鄧睿那門親事,是想要把她趕緊嫁出府。霍氏了解鄧睿為人性情,這門親事說不上高攀低就。隻是這就是霍氏為她找的親事,又怎麽肯同意讓她高嫁給邵謙這樣的人物?


    華素急著道:“可他不是那種重視門第的人,而且以他的地位哪個敢得罪他,彈劾他。若是你擔心你父母不同意的話,大不了我讓我皇……讓皇上賜婚就是了,難不成你父母還敢違抗聖旨不成?”


    景秀哂笑一聲道:“你不了解我的處境……”哪裏是那麽簡單的,又不好跟華素多講明。隻是突然會晤出華素的話,她說她能調動皇宮大內侍衛,還可以讓皇上賜婚,她不由眯起眼打量著她道:“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到底是什麽人?”


    華素張大了嘴,“我……我……”


    “莫非你是公主?”景秀緩緩猜道。


    她記得在霍氏生辰宴上聽霍婷婷談起過,永清長公主傾慕於邵謙,還在城樓上示愛,難道麵前的華素就是那位公主?


    華素被景秀識破的訕笑道:“我的確是長公主。”又立馬解釋道:“我絕不是有心欺騙你,隻是我怕告訴你身份後,你們都拘著禮,不肯跟我這樣說著話。”


    景秀待聽她承認是長公主後,忙站起來,斂衣欲行叩禮,被華素伸手攔下道:“我就說了吧,最怕你這樣見著我就要跪拜,我才隱瞞身份。這裏又不是皇宮大院,你千萬別跪下了,給外頭那些丫鬟瞧見。”


    景秀左右為難,雖知她不拘小節,可到底是尊貴的長公主,禮不可廢。


    華素急著道:“那免禮免禮,快起來。”華素扶穩了景秀的身子。


    景秀知她是長公主後,果然就有些不自在。畢竟她這種平民小百姓,與那些生在皇宮最尊貴的人是天差地別,又怎麽能像先前那樣不識尊卑的說話?


    華素看她這般拘謹,歎口氣道:“果然你還是要和我生分嗎?”


    “不敢。”景秀垂下臉道。


    華素一跺腳,就揮袖往外走,又幾經停下腳,迴過頭道:“我雖然是長公主,難道長公主就交不到朋友了。還有,你和他的事要想清楚,錯過了這一次,不能保證日後你們情深還能在一起。”


    景秀抬起頭,就看華素一身豔紅的飛快走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本榮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信步閑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信步閑庭並收藏庶本榮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