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景秀睡眼朦朧的起床,正由水桃和書槐兩個丫鬟梳妝,白蘇沒能來服侍,以致於她心中惦記著白蘇,要她們兩個趕快點。


    梳好後,聽春含笑著進來稟告道:“六小姐,大少爺來了。”


    景秀就感覺到了手腳的麻木,書槐看景秀還愣著,輕輕推了推她道:“大少爺從來不進內院的,六小姐您趕緊去接待他吧!”


    景秀好半日才迴神,吩咐聽春道:“你先去招待大哥,我馬上就來。”


    聽春應聲出去。


    景秀不知為何,聽到大哥來了,心中有莫名的緊張,她有些躊躇不展。


    “六小姐,大少爺病好了第一個就來看您,您怎麽還不出去呢?”書槐不解的問道。


    景秀遲疑地道:“我在想大哥這麽早從外院來西廂院,可能還沒吃早飯,不知道大哥愛吃什麽,我好吩咐孔媽媽去準備。”


    書槐就笑道:“還是六小姐心細。大少爺大病初愈的,是該注意飲食,喝清淡點補湯最好。”


    景秀點點頭道:“那你去吩咐孔媽媽準備吧!”


    看書槐出去了,景秀吸了幾口氣,起身走到人高的穿衣鏡前,臉上有點精神不濟,左臉的傷也在慢慢消腫。昨晚擦了景月送的那瓶玉脂膏,療效不錯。


    她對水桃道:“把妝台上那個鬼臉青花甕的藥瓶拿給我。”


    塗抹好了藥,景秀這才麵帶微笑去了花廳。


    傅景榮身軀凜凜的立在花廳裏,打量著粉牆上掛著的那幅《九九消寒圖》,神色認真。


    景秀剛踏進去,就看他整齊的發髻上戴著羊脂白玉冠。穿了件紫色長袍,袍子上繡著暗綠的花紋,外麵罩了一件亮色銀狐皮襖。腰中掛著一塊羊脂白玉雙魚玉佩,腳下鹿皮軟靴。雖如往常一樣消瘦但病態之姿大減,顯得清貴而俊美。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傅景榮側過身子,一雙噙著溫和笑意的眸子,漆黑的宛如黑寶石一般深邃,他笑道:“六妹。”


    景秀看他大病初愈,臉色已是容光煥發,舒了口氣的彎腰行了家禮:“大哥。”


    “六妹還是如此拘禮?”傅景榮嘴角一翹的笑著走上前,扶著她雙手起來。


    觸到景秀手背的那雙手冰冷侵人,景秀驚的縮迴了手,作勢請道:“大哥初愈,不宜久站,還是坐下吧。”


    傅景榮淡淡而笑的坐下,看著景秀臉上有傷,他關心地問道:“可是誰傷了你?”


    “已經快好了。”景秀迴避他的問題,笑道:“大哥來這麽早是有什麽事嗎?”


    “來看望自己的六妹非要有事才能來嗎?”傅景榮把話拋向景秀,看她神色變得尷尬,他轉而問屋子裏的丫鬟:“六妹臉上的傷是怎麽迴事?”


    屋子裏聽春和解秋互相看了眼,又都望向景秀。


    景秀忙道:“塗了玉脂膏,傷好多了,不礙事的。”


    傅景榮卻是不理,目光凝視在聽春、解秋臉上,沉著臉又問了一遍。


    解秋情急的張了嘴道:“是四小姐,四小姐在繡樓扇了六小姐一巴掌。”


    “四妹?”傅景榮麵色一冷,而後自嘲的笑了笑:“看來我真是病的太久了,竟然不知四妹如今已變的下手這麽狠,都往自己妹妹臉上掌嘴。”


    最後一句咬重了音,傅景榮目光灼灼的打量在景秀左臉,片刻溫言問道:“還疼嗎?”


    這樣一句暖如春風的話語重重的撞在了景秀心頭上,她麵上一暖,會心笑道:“不疼了。”


    傅景榮緩緩伸長手,搭在景秀手背上,靜靜地道:“你是我妹妹,日後若受了委屈都跟我說。”


    景秀聽得那句“你是我妹妹”,幾乎要喜極而泣。她盼了這麽多年,哥哥就在眼前,口中說著這樣關切之語,她不無動容。許是屋子裏的暖氣,大哥冰冷的手搭在她手背,卻不再讓她冰的驚心,反而讓她無比的鎮定冷靜。


    傅景榮看她笑容舒緩,亦是笑道:“在西廂院住的習慣嗎?”


    景秀點頭笑道:“挺好的。”


    傅景榮就隨意的問起了家常話,問一句景秀含笑著答一句。傅景榮笑容變深:“怎麽還是這樣膽小?這樣可不行,太膽小了鎮不住身邊的丫鬟,別讓她們欺在你頭上。”


    屋子裏伺候的丫鬟聽到這句,都忙垂下了臉。


    景秀抿唇一笑:“她們伺候的很好,大哥費心了。”


    傅景榮眼角輕挑而笑:“伺候不好的,你就打發了出去,別一味的袒護著她們。”


    景秀忙點頭應是。


    又聊了幾句,孔媽媽進來道:“大少爺,六小姐知道您來,吩咐我做了早膳,還請您移步到次間吃早飯。”


    傅景榮站起身道:“好,是該和六妹一塊吃飯的。”


    兩人去了次間,三兩個丫鬟抬了一張炕桌來,桌上碗盤森列,仍擺滿了魚肉在內。景秀想不到孔媽媽這樣費心,看大哥來了,做的菜比平日多了一倍,隻不過是早膳,做的魚肉未免太鋪張了。


    傅景榮看著滿桌的菜色,笑道:“我看六妹這般瘦,還以為是下人夥食做的不夠好,苛待了六妹,不想如此豐盛。”


    孔媽媽哈腰笑道:“瞧大少爺您說的,老奴哪敢苛刻了六小姐的夥食。六小姐一迴來,太太就叮嚀我,一定要把六小姐伺候的妥妥當當的,您仔細瞧瞧,六小姐可沒了當初那樣個羸弱的身子骨。”


    傅景榮笑笑不語,斂袖而端坐,丫鬟們就揭開幾盤銀蓋子,飯菜的熱香氣直冒,他笑道:“今日在六妹屋裏算是有口服了,我在外院吃的早膳還沒六妹豐富。”


    景秀看了眼孔媽媽,孔媽媽當即垮下臉,但馬上道:“這全是六小姐的心意啊,六小姐知道您來了,特意吩咐丫鬟來囑咐老奴要做好早膳,給大少爺補身子。”


    倒是圓滑。


    景秀含笑著坐下,看到正中間揭開的盤子裏,切得薄如蟬翼的肉片,每一片都晶瑩剔透,還將肉片擺成了一隻仙鶴的樣子,真是用心。


    景秀忙夾了塊放在傅景榮碗裏,一邊問孔媽媽:“這是什麽肉片?”


    孔媽媽忙道:“這是河豚肉,香嫩鮮美,最是滋補不過了,眼下正是三月,最適宜吃河豚了……”


    景秀看著做的鮮美,正要夾一塊放進嘴裏,傅景榮臉色遽然大變,一把揮掉景秀手中的筷子道:“別吃,有毒!”


    景秀剛要含進嘴裏的肉,被猛的一揮落在桌上,她嚇了一大跳。


    傅景榮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盞,扔下孔媽媽,怒道:“無知婦人,河豚有毒,你竟然還做成了食物來,你要害死六妹嗎?”


    孔媽媽看勢頭不對,早是身子倒敏捷閃過,躲過了那茶盞,但嚇的雙腿一軟,當即跪地道:“大少爺冤枉啊,老奴是聽說河豚很進補身子,老奴不知道它是有毒的啊!”


    “簡直是滿嘴胡言!”傅景榮一掌拍在桌子上,走到孔媽媽身前,勃然大怒道:“河豚魚,立春出於江中,盛於二月。無頰無印鱗,凡腹子、目、精、脊血有毒。孔媽媽你倒是有一手好廚藝,把河豚魚去子去目去脊,隻剖其肉,這做法倒是沒有毒性。”


    孔媽媽聽沒有毒性,不由暗暗拍了胸脯的慶幸。但傅景榮接著的話險些讓她暈厥過去:“你把河豚做的巧妙,是去了毒性,可六妹臉上有傷,還塗抹了玉脂膏,隻怕六妹沾上一口,與膏藥的藥性相衝,她左邊臉就要麵容全毀了!”


    屋子裏的丫鬟聽言,驚的倒抽一氣,全匍匐跪在地上。


    孔媽媽聽的也緩不來氣,嚇的眼淚直流。她哪裏會知道河豚有毒,昨日聽廚房的人說三月吃河豚大補,廚房還進了幾條河豚,她好求歹求,求萬媽媽送了一條,原本是想給她孫兒進補。廚房的萬媽媽還教她怎麽做法,說這樣做河豚相當於吃了十兩的燕窩。她今早正要動刀做河豚,卻聽說大少爺來了內院看望六小姐,六小姐還囑咐要做滋補的給大少爺,她手裏哪有滋補品,就割愛的把河豚切了一半,端上來,萬萬沒有想到這是有毒的啊!


    “大少爺,老奴真是冤枉的啊!老奴糊塗,不懂河豚是個有毒的,也不知道吃了河豚肉會讓六小姐毀容……老奴要是知道,就是借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去坑害六小姐啊!大少爺,求您大發慈悲,老奴真不敢啊!”孔媽媽哭著爬到傅景榮身旁,拽著他的衣擺,知道自己要百口莫辯了。


    她本就是貪心要了河豚,卻不是打算給六小姐補的,要是這樣說,她隻怕就得收拾包袱滾出傅府了。可要是說是做給六小姐進補的,就好像她知道有毒,把毒性去了,卻不知道河豚肉對六小姐臉上的傷有害,這要是到了太太跟前完全說不通啊!單是毒害六小姐一說,那就是要送官查辦了……


    孔媽媽拚命拽著傅景榮衣裳下擺磕頭求饒。


    景秀看孔媽媽哭的淒慘,站起身把她扶起來道:“媽媽一向盡心盡力服侍我,每日變著花樣的做膳食,我心裏都記得。我想媽媽也是一時糊塗,做了河豚肉給我進補,知道有毒還想法子把毒去了。隻是不知道我臉上的傷吃不得河豚肉罷了。”


    孔媽媽聽的心驚,六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傅景榮卻道:“六妹你不必為她說好話。明知道有毒就不該做河豚肉,還把人當無知,以為隻要去了毒,就不會有害。我看她是變著花樣要害你,既了解河豚,知道六妹臉上有傷,還敢端上來,分明就是要害的六妹你毀容。這樣個歹毒的下人,傅府是斷斷容不下。你跟我到母親跟前去!”


    孔媽媽嚇得噗通跪地,到了太太跟前,她更是沒發活了。她腦筋急轉地道:“大少爺,六小姐,老奴一個粗俗的人哪裏知道河豚的毒會和膏藥相衝啊,老奴真的是冤枉的啊!”


    傅景榮聽出意思,問景秀:“玉脂膏名貴,是誰送給你的?”


    景秀慢吞吞的道:“是四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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