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晚上地,四周黑漆漆,胡婆子領著景秀在雜草堆裏走過,路上的話說得沒完沒了,景秀難免有些厭煩地問道:“還有多遠呢?”


    “快了快了。”胡婆子給景秀把旁邊的雜草扒開,笑道:“這草長的太深,沒得把六小姐衣裳劃破了。您可得跟緊了。”


    已經走到這裏,便是景秀想往迴走也不行,她埋著頭跟上,直覺離繡樓越走越遠了,心裏越發覺得胡婆子古怪。


    姑且看她耍什麽花樣?一隻手悄然地從頭上取下半翅蝶銀,藏在袖子裏。


    走不多時,穿過這條曼葉堆中的小徑,前麵豁然開朗的出現了塊空地,中間還有用泥土堆成的小山丘。景秀四顧一望,周身皆是長的茂盛的雜草,再看胡婆子把手中的羊角風燈放在一旁,沒有燈火的照亮,顯得周圍愈發暗了。


    景秀看不清胡婆子的表情,她心頭一寒,握緊了袖子裏的銀簪子,警惕地道:“媽媽領我來這裏做什麽?”


    胡婆子步履蹣跚的向景秀走過去,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此刻也沒了笑容。


    景秀眼波一閃,步步向後退,欲要抽出袖子裏的簪子時,胡婆子突然跪在她麵前,淚就落了下來,指著麵前的小山丘悲慟道:“六小姐,你可看看,這是你娘的墳墓啊!”


    景秀幾乎愕愣不及,顫動的身子指尖一鬆,握出的簪子落在了地上,她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眸子,側臉看向旁邊用泥土堆成的小山丘。


    “六小姐,這真是柳姨娘的墳墓啊!別人都以為柳姨娘沉塘後,屍首不見,卻是我家那老頭子可憐柳姨娘死的淒慘,偷偷弄了進來埋在這裏,隻是連個墓碑也不敢刻。柳姨娘死的慘啊!”胡婆子哭的老淚縱橫,雙手一個勁砸在地上,悲憤不已。


    景秀不敢相信地愣在那裏,一切來的太突然,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喃喃地道:“你說這是我娘的墳墓?”


    “這千真萬確就是柳姨娘的墳墓啊!”胡婆子連著點頭,哭聲哀嚎的恨恨道:“我的女兒翠荷……翠荷那時是伺候柳姨娘的丫鬟,在柳姨娘沉塘後,沒過幾日她也不明不白的自己服毒死了,還有那些服侍過柳姨娘的不是被趕出府,就是死的死賣的賣。柳姨娘一定是冤枉的,我家老頭子才把柳姨娘的屍首埋在這裏,我每年給她燒些冥紙,讓她在地府裏好安息呐……”


    景秀深深一震,這才看到堆起的小山丘旁散落的冥紙,香燭。她腦中發昏,惶恐地轉眸,雙腿一麻就勢跪倒在墳前,眼中蓄滿了淚水,看著這簡陋的墳墓,含悲帶泣的喚著道:“娘……”


    胡婆子見景秀哭的搖搖欲墜,忙扶穩她胳膊道:“我日日夜夜都盼望著六小姐能迴來。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可總算是把你盼迴來了……這十年我一直在西廂院守夜,就是想守護好這塊位置,守護好柳姨娘的墳墓不讓別人發現,終於是等著你迴來了。你會給柳姨娘沉冤得雪,讓我的女兒也死的明白。”


    景秀滿心滿肺盡是傷心欲絕,手指僵硬地蜷縮起,看著眼前的墳墓,她心頭絞著難以言喻的痛楚。娘死的冤枉,死後連屍首都找不到,她出生的那一日是娘的忌日,可是她連個拜祭的位置都沒有。


    心裏難受哭得聲堵氣噎,發絲根裏全是黏膩的汗水,身體劇烈地發抖。對著那不起眼的小山丘連連磕頭三下,每磕一下,她心中的信念也愈堅定。隻要我還活著,早晚有一日娘的墓碑要刻進傅氏宗祠,受香火供奉,隻要我還活著,娘的仇一定要報迴來!


    胡婆子看景秀重重的磕頭,拿袖子胡亂地揩了揩眼睛,又給景秀擦去額上的泥土,忙勸道:“六小姐,仔細您的身子,我聽說您迴來身子一直不大好,晚上在西廂院守夜也沒敢去驚動您。可心裏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想把事情都告訴您,可又怕你不信我的話。今晚真算是走運,讓我這大晚上碰到您了。”


    景秀驟然醒神,眉心略動的止住哭泣,拉著胡婆子問道:“您知道我娘是怎麽死的?”


    胡婆子搖了搖頭道:“我這老不死的哪裏會知道。”就在景秀黯淡了神色時,胡婆子顫哆的從腰間裏掏出個香囊道:“這是我那閨女臨死前給我的荷包,她還說以後要看到柳姨娘的孩子,讓我把這個給她。裏麵夾著一張紙,我不識字,也不知寫的什麽?”


    景秀立刻把香囊拿過來,裏麵放滿了茉莉花,還縫了道夾層,景秀用銀簪把線挑開,果然就藏有一張小紙,景秀把紙挪在羊角鄧下一看,隻見是秀氣的簪花小楷,寫著“明早來安居閣”。


    景秀心頭一緊,捏緊了紙,滿是疑惑。


    安居閣是安姨娘從前居住的閣樓,這麽說這字條是安姨娘寫給我娘的?那為何會在一個丫鬟手裏?


    胡婆子一心想著自己的女兒,還沉浸在悲傷中:“我那女兒真教是死的不明不白,死前就留下了這個給我,要我誰都不許給。”


    景秀帶著滿腦子的困惑安慰道:“胡媽媽,您放心,我會去查清楚的,您女兒的死我也會調查。”


    胡婆子聽了,喜極而泣,就著給景秀磕頭道:“六小姐,謝謝您。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老伴兒在女兒過世一年後也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活在世上。我這一輩子待在西廂院守夜,就是指望有一日能等到您,把這東西給您,也好讓我知道翠荷咋死的?”


    景秀忙扶起她道:“快起來快起來,早晚有一日真相會大白的。”


    勸慰了好些話,胡婆子才從悲傷中緩過氣來。眼看在這裏耽擱了不少時間,胡婆子才記起景秀要趕去繡樓,忙打著風燈帶著景秀穿出去,七拐八拐的竟也很快領著景秀繞到了繡樓。


    胡婆子看這裏黑漆漆的,又沒見著一個人影,擔心道:“這夜也深了,您還要去繡花嗎?大晚上的就您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呐!”


    景秀從懷裏尋出鑰匙,邊開門邊道:“沒事,有您在西廂院守夜,我不怕的。趁晚上安靜繡的也快,到點了自然就會迴去,您也趕緊去忙活吧,千萬要小心點。”想了想,又謹慎囑咐說:“今晚的事情萬不要透露出去,日後若是有麻煩隻管來清風閣就是了。”


    “我雖姓胡,但可不是那老糊塗,不敢張揚出去。”胡婆子忙迭點頭道:“六小姐也要小心,要真的撞到什麽不幹淨地東西,就大叫一聲,我馬上過來保護您。這個您拿著,仔細看著路。”


    聽她又說這個,景秀接過風燈,含笑道:“我知道了。”


    看著胡婆子走遠,景秀鬆了口氣的踏進院門,神色又變得凝重。


    如果胡婆子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她有了一條線索能調查下去,這樣總比以前漫無目的要好很多,順藤摸瓜總能查出真相。


    想到此處,她腳步有些輕快,穿過那條長長的綠碧小巷,到了院落盡頭,再往裏去就進了繡樓。這裏晚上沒人看守,她拿著穆寶儀給的鑰匙開了門,進屋後掌了兩盞繡球燈,移到自己身邊的位置。


    低頭縱觀整個繡屏,把所有小姐的繡法和進度認真打量一遍。景璃在當中繡的最快也最多,景汐的還是一片空白。她走到景璃的位置上,都說她針線繡的最好,她低下頭仔細看了看,藍衣仙女整個輪廓已繡的栩栩如生,姿態曼妙,隻是麵容還未繡,不過繡完也是模糊的,畢竟整幅畫的亮點在正中間,景璃繡的再好也難以引起注目。


    她歎氣轉眸時,目光突然被抹刺眼的光刺了下,她不由眯起眼睛,隻看繡球燈下,景璃所繡的人物中有幾處金色的繡線。她把燈移過來,是幾團暗色絲線,卻也是她從未曾見過的暗金線。


    這種金線外頭市麵上很難見到,便是傅府庫房裏都是有數的,看得很緊。饒是景秀學了這麽多年的刺繡,也隻是聽說過,卻沒見過這麽名貴的線,就連景沫或是景月繡的也都是平常絲線,景璃怎麽來的這種暗金線?


    白日繡館裏沒有太陽照進來,大家看不出這股是金線,但是晚上點了燈盞,或是放在陽光下,就很容易被金線刺到眼睛,這是景璃想要讓自己的刺繡被發現才想的招數。


    她想不到景璃暗藏著這樣的心思?


    不過錦帛動人心。有的人避之不及,但也有人趨之若鶩。


    事不關己,她把燈移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首撚了針,垂頭在錦帛上一針針的埋線。


    也不知繡了多久,直到眼睛酸澀,耳畔響起了“咚咚”鍾鳴聲,景秀嚇得一個激靈,醒了醒混賬的頭腦,望向屋角的金鑲八寶大自鳴鍾,已經到了亥正一刻。


    天大晚了,她把最後的一股繡線埋好,打好結頭,吹熄了燈,提著胡婆子給的羊角風燈,拉開門扇往外麵走去。隻是還未踏出去,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風衝過來,風燈一下熄滅了,她的脖子一涼,就感覺到冰冷的匕首架在她脖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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