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風閣,遠處的樹林全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傅正禮在偏院等著霍氏,看她臉上盡是笑意,也少有地露出笑來:“自從榮兒生病,你這半年都沒這樣笑了,這迴該安心了。”


    霍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老爺還不是一樣的。”


    傅正禮笑意更濃,眉目又變得肅然:“我打算明日在宗祠裏,把景秀記在你名下。”


    “什麽!”霍氏驚訝,“老爺怎麽要這樣做?”


    傅正禮深深地看了眼霍氏:“當年的事,是我太草率了。”


    霍氏聽了,沉默了會兒,猶豫道:“就算柳姨娘沒做那事,但安姨娘的孩子被她害了,這是千真萬確的啊!”


    傅正禮麵色一沉,不說話了。


    霍氏看了眼,轉念想了想,妥協道:“也好,畢竟六丫頭是老爺骨血,這十四年流落在外,沒享過一日福,還患了嗽喘,能迴來也是咱們找她幫忙,總歸是對不住她。把她記到我名下,將來嫁人也算是嫡出的,有個好婆家。”


    傅正禮見她深明大義,滿意頷首,成親有二十年了,夫妻兩人雖也偶有爭執,但她賢良淑德,治家有方,鮮少爭得麵紅耳赤,都是有商有量,在外同僚無不羨慕他娶了賢妻。


    他多看了幾眼霍氏,榮兒的病,她操碎了心,沒一日睡得安穩,想到這裏,他關心道:“少詹事龐大人從京裏捎了兩根人參來,擱在府衙裏,我過會拿迴來,要廚房熬了給你補身子。”


    霍氏心裏一暖,滿臉歡喜:“我這身子,太補受不住,我看都給榮兒和六丫頭補補。”


    傅正禮笑逐顏開,頗有感慨道:“太太你真是永遠都先想到孩子們。”彈了彈肩上的雪花,正了正衣裝,哂笑道:“衙門還有許多公事處理,我先去了,今晚迴來晚點,你早些休息。”


    “今天不是沐休嗎?老爺還要去府衙?”霍氏急著問,“我看你這些日子早出晚歸,老爺也要當心身子。”


    傅正禮歎道:“不把災情解決好,我也不安心。”


    霍氏點頭答應,目送傅正禮離開。


    陳豐家的看霍氏臉上掛滿笑意,走上前笑道:“老爺在內是個體貼好相公,在外又愛民如子,太太當初一心嫁給老爺,真沒看走眼。”


    霍氏笑意直達眼底,情不自禁吐露道:“女人這一生嫁人如重新投胎,我已身在富貴,不求他升官拜爵,隻要心裏裝著我這麽個人,夫妻一條心比什麽都好。”


    陳豐家的笑道:“正是這個理。”想起老爺剛才的話,“太太真打算把六小姐記到自己名下?”


    六小姐的姨娘出身青樓,記到太太名下,明日來的族親可怎麽看?


    “老爺都已那麽說了,我也不好拂逆他。”霍氏唇角微揚,微眯了眯雙眼,看著下得正緊的雪:“天這麽冷,該去看看榮兒了。”


    陳豐家的看神情,知道太太已有計較,不再多問,支起傘,兩人往穿堂裏去。


    送走了霍氏和傅正禮,景秀和巧娘去了東暖閣裏間,那裏破碎的瓷器被打掃幹淨,聽春和解秋在整理擺設。


    景秀隨口道:“今日十妹妹來鬧事,你們別說出去了。過兩日再去庫房報備一聲,就說是我不小心打碎了。”


    聽春和解秋互看一眼,六小姐真是好性子,任由十小姐胡來,也不把這事跟太太說。現在府裏上下都知道六小姐得太太喜歡,就算是說了,太太說不定還會管束十小姐,不至於再有下次。


    不過六小姐初來,還是不要得罪十小姐的好,兩人忙應道:“奴婢們知道。”


    景秀微微一笑,外頭有丫鬟端了瓷碗進來,巧娘接過手,放到景秀麵前:“你這身子最不能受驚,我要孔媽媽熬了壓驚湯來,都喝了,壓壓驚,再好好睡一覺。”


    景秀用湯匙喝了幾口,有丫鬟在外麵稟道:“六小姐,白蘇姐來了。”


    景秀放下瓷碗,定了定神,對聽春和解秋道:“我現在身子有些不利落,你們代我去招待,要孔媽媽派人把東廂抱廈騰出來,給白蘇姑娘住著,千萬別怠慢了,我過會就去看她。”


    “是。”兩人麻利退出去。


    巧娘看屋子裏沒人,拉著景秀往裏間炕上坐,扒開她的手心,心疼道:“你還嫌自己身上的傷痛不夠多啊?”


    景秀不好意思地笑笑:“您都看到了?”


    巧娘嗔了她一眼:“你說入族譜之前,最重要的是滴血認親,你剛才又那番動作,我才明白過來。可你想要十小姐的血,也犯不著把自己弄傷啊?”


    紅梅繡帕裏包裹了十小姐的血,沒有想到她今日來鬧事,倒幫了個大忙。


    景秀解釋道:“當時混亂,我隻想著按住她的手碰在瓷片上,沒想太多。”


    巧娘點了點她的腦門:“下迴不許再這樣莽撞。”見景秀點頭,巧娘又問道:“你怎麽算到那黑心眼的十小姐今日會來,還知道她送給你的香盒是蜘蛛?”


    “我哪有那麽神,能知道她要來,隻是運氣好罷了。”景秀微笑道,“景汐在府裏很受寵,不好得罪。她有很多伎倆,最常用的就是抓蜘蛛螞蚱來唬人。我迴府這幾日,有意晨昏定省一次不去,她定然看不過眼,猜測等不了幾日就該來找我麻煩。今日好端端地送香盒給我,想來是她那些唬人的伎倆吧!”


    巧娘看著那狡黠明亮的雙眼,連連讚道:“你總是這麽聰明,比你娘聰明多了!”她很是欣慰,從迴府就擔心,畢竟景秀不諳這大宅門法則,更不知太太的手段,哪裏鬥得過,沒想到景秀無師自通,比她娘更出色。


    景秀握著巧娘冰冷的手道:“滴血認親這關算過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懷疑我的身份,等明日入了族譜,我會更好地在這大宅門生存下去!”


    從迴府,到從正門進,說出她和大哥同音的名字,再到入族譜,滴血認親,一步步,她都是要向傅氏所有人證明她的身份!她不是他們口中的野種,她是傅家的小姐!


    她目光微亮,如一道耀眼的火焰。


    巧娘輕歎道:“好孩子,你該相信你娘不會做那傷風敗俗的事來,當年雖說證據確鑿,你娘也確實在外認識個男人,但你一定是老爺的女兒,沒必要用十小姐的血來認親,何不直接滴自己的血,名正言順地確定?”


    景秀清澈的眸子一黯,不肯說話。


    巧娘歎息道:“你不說話,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在害怕是嗎?怕你萬一真是老爺的女兒,那他就是殺你娘的兇手,你會更恨他,不如不知道的好。”


    景秀目光一閃,別過臉,不敢對視巧娘的眼睛。


    巧娘畢竟是一手帶大景秀,柳姨娘含冤被沉塘,巧娘就如景秀的娘親,哪有猜不透的心思?


    巧娘還想說什麽,景秀急著打斷道:“您別說了,我迴府是為了什麽,您是知道的。不管我是不是老爺的女兒,都改變不了他把我娘沉塘的事實。我不滴血,是為了不出一點意外,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被趕出傅府!”


    巧娘眉頭微微蹙起,景秀緩了緩神色,把靠椅挪近巧娘,從袖子裏掏出那條紅梅手帕,笑道:“我在鄉下跟著賣藝的師傅學了點手藝,我變個新花樣給您看看,就別跟我慪氣了。”


    手指翻轉間,一會兒工夫,從紅梅手帕裏立起一枝梅花來,喜得巧娘十分驚訝:“你也真是個怪人,偏愛這些左術。”


    景秀笑盈盈地道:“要不是我學了這個,怎麽敢當著老爺太太的麵糊弄。”


    巧娘笑了笑,看到案幾上的天球瓶,擺著數枝豔麗的梅花,她笑著擺了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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