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說高渤雖然有錯,但不該懲罰如此之重。


    那個說士可殺不可辱,不該如此對待高渤家人。


    還拿官家做比較,就差沒有直接說,趙興太過暴虐,讓他學學官家的寬仁。


    趙興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等他們停下後,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韓章說道:“大相公的看法呢?”


    “迴殿下,臣認為高渤固然有錯,但殿下的處罰過重了。高渤可以發配,但家人應當免罰!”韓章躬身道。


    “哈哈哈…”


    趙興哈哈大笑,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反而充滿了譏諷:“幾位相公一直跟孤說什麽處罰過重,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何資格來跟孤說這些話?


    你們都是相公,國之柱石,檢校庫的這些爛賬你們難道真的一點不知道?


    孤沒有追究你們的責任,你們還有臉來跟孤說孤處罰過重?”


    趙興不覺得這件事這些人不知道,甚至他父皇都知道。


    當年他父皇能逼著那些勳爵償還欠朝廷的錢,難道會不知道這件事?


    這可是數百萬兩,朝廷這麽缺錢的情況下,能瞞過官家?


    可是父皇能逼迫勳爵還錢,卻不願意逼迫這些文官還錢。


    就因為他們是士大夫!


    韓章幾人被趙興說的啞口無言,這件事他們確實知道一些。


    卻因為各種原因,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麵對趙興的責問,他們又能說什麽。


    趙興淡淡道:“孤已經夠仁慈了,既沒有追究那些知情不報的官員責任,也沒有追究那些一直不還錢的官員責任。若是幾位相公封駁迴孤的這封旨意,那孤可就要追究追究了。”


    “殿下,高渤家中女眷可貶不可充入教坊司!”韓章說道。


    其餘幾人嘴巴動了動,最終還算什麽都沒說,算是默認了這點。


    趙興沉默了一會,說道:“就按大相公說的辦吧。”


    “臣等告退。”韓章幾人行禮退了出去。


    …………


    “父皇!”趙興行禮道。


    “福兒過來坐。”官家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


    “是!”趙興來到父皇身邊坐下。


    “朕說了從今以後不理朝政,本來不該插手朝中之事的,隻是你今日之事做的有些過了。”官家說道。


    “兒臣並不這麽認為。”趙興搖頭道:“外有強敵,內部弊端重重,兒臣隻能如此了。”


    官家看著寸步不讓的兒子,沉默一會說道:“福兒,你覺得漢武帝如何?”


    趙興想都不想說道:“功大於過!”


    官家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在朕看來卻過大於公,漢武帝北伐漠北,揚漢人威名,卻耗光了文景二帝數十年的積累,窮兵黷武,導致百姓民不聊生。若非漢昭帝繼位後勵精圖治,但凡換個庸碌點的皇帝,大漢可能都要滅亡了。”


    “漢武帝伐漠北之功,雖然有文景二帝的數十年積累,但本身能力也不可否認。”


    趙興說道:“隋煬帝也有隋文帝多年積累,國庫錢糧堆積如山,伐高句麗卻導致隋朝亡國。”


    漢武帝功過都有,但是在趙興看來卻是功大於過。


    北方常年受北方遊牧民族襲擾,漢武帝北伐導致窮兵黷武,卻極大的削弱了遊牧民族的實力,保障了北方的安全。


    功過從來都是相互的,有些事看著弊在現在卻功在千秋。


    但也有的事卻功在當下,弊在千秋。


    就拿大宋重文輕武來說,這一點在當時來看並沒有錯。


    太祖謀臣號稱半部論語治天下,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其確實讀書不多。


    從唐末天下大亂開始,到天下安定,持續了近百年。


    長久的戰亂導致民不聊生,讀書人就更少了。


    太祖重文並沒有錯。


    至於輕武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太祖皇帝雖然限製武將權利,卻談不上輕武。


    真正輕武的是太宗皇帝。


    但是太宗皇帝不輕武,就不會出現輕武的現象麽?


    趙興覺得輕武現象可以說是必然的。


    因為重視讀書人,導致讀書人地位過高,哪怕太宗皇帝不輕武,文臣一樣會打壓武將。


    這是自古以來的必然現象,並不是趙興為自家老祖宗辯解。


    很多政策在開始之處的出發點都是好的。


    但是發展過程中被人加以利用,產生一些弊端這是必然的。


    把後續產生的影響,全怪到某一個人頭上,有些過於片麵了。


    真要這麽論,那導致唐朝滅亡的藩政割據問題,真要追究起來,得算在李世民頭上。


    李世民滅亡吞並了草原多個政權,打下了天可汗之稱。


    但也在北方安置了投降的大量遊牧民主。


    為了壓製這些遊牧民族,才在北方駐紮了重兵。


    同時用遊牧民族的將領在唐初就有不少。


    即便沒有安祿山,藩鎮割據的局麵已經形成了。


    爆發隻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但是能去怪李世民麽?


    隋煬帝三征高句麗導致滅國,能怪他不該征高句麗麽?


    趙興將來肯定是要解決文貴武輕的局麵的。


    他不確定能不能成功。


    但若是成功了,可能若幹年後,大宋也會被某個武將給滅掉。


    凡是有得必有失,不能以過來論功。


    “朕沒說漢武帝不該伐漠北,隻是沒必要弄到窮兵黷武的地步。他完全可以削弱北方遊牧民族的實力後,就停手。何必一路打到漠北去?


    那裏遠離中土,又不能耕種,根本不適合漢人生存,隻是空耗國力罷了。”官家搖頭道。


    “或許吧,不過畢竟沒有發生,也許漢武帝不打到漠北,徹底擊垮匈奴,要不了多久匈奴就會恢複,再次卷土重來呢?很多事,選擇不一樣,結果如何誰又知道呢。”趙興說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


    官家微微頷首道:“朕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能夠循序漸進,不要太過著急。朕知道你心有大誌,但你既然剛剛說到隋煬帝,就該知道隋煬帝之所以失敗,就應為太過急於求成,總想著畢功於一役。


    唐太宗也曾出兵高句麗,見勢不可為便退兵了。最後高宗時期,才成功滅掉高句麗。


    朕知道你想解決朝廷的積弊,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越急不僅解決不了積弊,反而有可能會加重。明白麽?”


    “父皇說的兒臣明白。”趙興笑了笑說道:“兒臣這次之所以如此強硬,是和大相公演了一場戲。否則兒臣也不會這麽做。”


    “淹了一場戲?”官家聞言一愣。


    趙興把其中的緣由和官家說了一遍。


    其實趙興根本沒有想過真的能對高渤的家人怎麽樣。


    本意隻是想把高渤發配邊疆。


    至於處理他的家人,趙興雖然想,卻也知道阻力太大,並不現實。


    所謂求上得中,求中得下。


    他若是一開始下達的旨意是把高渤發配邊疆,一樣會遇到阻力。


    趙興這麽做也存著試探的目的。


    一是試探朝臣的態度,二是試探韓章的態度。


    朝臣沒有讓他失望,旨意一下達就過來了。


    而韓章也沒讓他失望。


    其餘人都反對把高渤發配邊疆,更別說牽連其家人了。


    但是韓章開口,直接說高渤可以發配,不能牽連其家人。


    趙興求上得中也起來效果,其餘人對於保高渤本就意向不高,在韓章那麽說的時候,也默認了這個說法。


    結果趙興大發雷霆,把眾人訓斥了一遍。


    韓章又趁機說,高渤家人可發配不可充入教坊司。


    讓趙興原本隻是求上得中的,變成得了中上。


    而其餘人也默認了這個結果。


    官家聽完沉默了一會,笑罵道:“你既然是在演戲,朕剛開始說你做的有些過了,卻又不解釋,反而跟朕在這辯,怕也是在試探朕吧?”


    “父皇真是冤枉兒臣了。”趙興一臉委屈道。


    他確實在試探父皇。


    父皇雖然說過,他禪位後不會插手朝政。


    但他若是真要插手,趙興能阻攔麽?


    趙興不想將來自己做什麽的時候,父皇因為不認同,跑出來阻止他。


    他並沒有一開始就說出來,就是想看看父皇會不會強行製止他。


    對於試探的結果趙興很滿意。


    父皇雖然不認同,卻沒有強行阻止他的意思,而是跟他講道理,想要勸說他。


    即便到了最後,也隻是告誡他不要操之過急。


    不過這種事能做卻不能承認。


    官家見趙興不承認,也沒深究。


    對於趙興的試探他並不生氣,反而對於趙興的城府很是欣慰。


    趙興能夠知道輕重,並不是一味的強硬,而是有著自己的盤算,把江山交給趙興,他也放心了。


    其實官家心裏一直有些擔心,他知道趙興想做什麽,卻又怕趙興年輕,急於求成。


    不僅不能讓局麵變得更好,反而讓局麵更加惡劣。


    他之前聽到消息,第一念頭就是阻止趙興。


    但是以他的身體狀況,這次阻止了,以後又能阻止多久?


    官家對於趙興的表現感到欣慰,趙興也對父皇的做法感到滿意。


    說句不孝的話,若是父皇要阻止他,這個皇位他真不打算接。


    自己登基有什麽意思,還不如當他的太子,等父皇去世後,再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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