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自朱佑杬帶著蔣寧安前去安陸州就封之後,他那皇太弟一黨的人皆被朱佑樘找理由遣出京城,不論大小,亦不論是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還是皇宮輔臣,抑或是五寺六部的諫臣,在朝堂上,甚至是在京城,都沒了蹤影。


    官職頗高的,便降幾級職位,任職於地方行政,按照原本的官職高低,降為知府、知州、知縣,以及巡檢;官職頗低的,有的是直接革職,有的是調往各處偏遠之地,任一些未入流的小官吏。


    自朱佑杬以及他那一黨中的官員離開京城之後,朝中便再無人提及朱厚照的身世,而當年關於朱厚照身世的傳言,也僅僅隻是在朝中鬧了些風雨,並未流傳到民間。


    照理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宮裏頭也不應當再有人提及朱厚照的身世,更不會有人膽敢將此荒唐之說傳到朱厚照耳中。


    可這宮裏頭,偏偏就是有那麽幾個不怕死的東西,非但提及朱厚照的身世,還將此說傳到朱厚照耳中!


    此事已過去四年,這四年,一直無人提及此事,就連張均枼也快將這事忘記,而今朱厚照突然詢問起張均枼,張均枼自然免不了一驚。她也知道,反應不能過大,而今需得從容淡定些才是。


    張均枼強壓住心中膽顫,隻作一愣,問道:“照兒何故問這個?”


    不過她說話這口氣,也不再如起初那般顯得嬌俏調皮,隻是恢複了正常的態度,畢竟,說絲毫沒有反應也是不可能的。張均枼隻是把握得適當罷了。


    朱厚照並未直接告訴她是因何故問起這個,隻是撅著嘴,極是委屈的追問道:“母後,到底是不是啊?”


    張均枼見他如此追問了,便也作一時情急,一雙秀眉微微皺起,朱唇輕啟。眼波流轉間皆是驚詫。她道:“照兒是母後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哪裏會有假,照兒。你為何突然問這個?莫不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麽。”


    朱厚照仍撅著嘴,輕輕點了點頭,單隻是應了一聲,卻並不多說什麽。


    張均枼繼而便問道:“她們同你說了什麽?”


    “她們說……說……說照兒……照兒是父皇從外麵撿來的……孩子……”朱厚照想來是真的害怕了。說著說著,竟哭了出來。而今這滿臉淚痕的模樣,可當真叫張均枼疼壞了。


    不過聽聞朱厚照如此說,而非當年身世之說,張均枼這心裏頭。多少還是有些安慰的,至少沒有東窗事發,亦沒有人膽敢舊事重提。


    張均枼自腰間取來錦帕為朱厚照拭了這一臉的眼淚。寵溺道:“傻瓜,撿來的孩子哪裏能當太子。”


    朱厚照聽聞此說。未免有些糊塗,竟自己抬手極是隨意的抹去眼中包著的淚水,不解的問道:“母後,為什麽撿來的孩子就不能當太子?”


    張均枼笑道:“因為太子是儲君,將來是要當一國之君的,倘若你真的是你父皇撿來的孩子,那你父皇不就是傻子了,難道他甘願叫自家的天下成了旁人家的?”


    朱厚照如今五歲半,正是對世事充滿求知欲的時候,他遇著什麽不懂的問題,怎麽說都問上一問。


    張均枼方才說罷,朱厚照又問道:“那,如果是撿來的孩子,會怎麽樣?”


    “撿來的孩子,”張均枼倒也願意悉心解答,言道:“想必……不會像照兒一樣受寵,如果……收養他的母妃在宮裏頭地位比較高的話,那那個孩子,應當也會受人尊敬。”


    “哦,”朱厚照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所以母後,照兒這麽受寵,又是太子,肯定不是父皇撿來的。”


    張均枼微微頷首,應允道:“嗯。”


    見朱厚照笑得樂樂嗬嗬,張均枼又問道:“照兒,你告訴母後,到底是哪個混球兒跟你說這話的,母後替你去教訓她。”


    聽聞張均枼如此說,朱厚照方才想起那件事,便也氣鼓鼓道:“哼!就是那個……那個……”


    說著,朱厚照一時語塞,同張均枼道:“母後,照兒不知道她們叫什麽名字。”


    張均枼倒也有法子,朱厚照雖不知她們叫什麽名字,但總歸是記得他到底是在何處聽到的,她便問道:“那你是在哪裏聽到的?”


    朱厚照不假思索,直接言道:“照兒昨天,去仁壽宮找皇祖母玩兒,可是皇祖母不在,照兒就坐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後來,就有兩個壞姐姐說照兒不是母後的孩子,而是父皇從宮外亂葬崗裏撿迴來的。”


    張均枼壓著心中怒火,隻是皺眉不悅道:“豈有此理,怎麽能這麽說。”


    說罷,張均枼這便站起身,朱厚照見她這般,便也站起身,張均枼微微低頭,望著他道:“照兒,你在這兒等著,母後這就去仁壽宮找她們算賬。”


    朱厚照終於露出笑意,點頭道:“嗯,母後快去,一定要打她們屁股。”


    話音落下,張均枼便也迴正殿帶了南絮與眉黛二人,一同去了仁壽宮。


    至仁壽宮之時,王太後尚單手支頤,側臥在軟榻上,由著都人揉肩捶背,雙目微合,似在小憩,這神情模樣,好不快活!


    張均枼至此,殿中都人紛紛同她行禮,齊聲道:“奴婢叩見皇後娘娘。”


    都人齊齊唿聲,自已將王太後吵醒,隻是這王太後與張均枼素來不合,多少年來從未和和氣氣的說過話,一見麵不是唇槍舌戰,便是冷嘲熱諷,而今張均枼忽然到此擾了她的美夢,她自然不快。


    坐直了身子便陰陽怪氣道:“喲,今兒這是吹的什麽風啊,竟把皇後也吹到哀家這兒來了。”


    張均枼聞言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亦是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臣妾今日過來,自然有話要說。”


    說著張均枼側首四下裏打量了一番,繼而道:“想不到仁壽宮的擺設竟如此簡陋,莫不是太後平日裏的月俸,都拿出宮去,供養您王家的小祖宗了?”


    王太後聽聞張均枼言語既是輕蔑,又有意提及王家已沒落之事。她接話便也帶著刺。隻道:“有什麽事快說吧,哀家這仁壽宮,可不是任你撒潑的地方。”


    誰料張均枼聽聞她辱罵。便更是不遜,言道:“臣妾若要撒潑,怎麽著也得尋個風水寶地呀,您看看您這兒。這家徒四壁的,臣妾想撒潑都沒那心情。”


    “是麽?”王太後亦道:“你若是不想過來。哀家也不留你,門就在那兒,你自己走。”


    “臣妾會走,”張均枼有意拖長了音。而後道:“隻是今兒走之前,臣妾要從您這兒,帶走一個人。”


    張均枼未免最後審問之時方便些。這會兒說的便是一個人。


    “好,”王太後亦拖長音。道:“隻要你走,帶一個人走又算什麽。”


    張均枼微微揚起唇角,望著站在王太後身後一側的束翕,言道:“勞煩束翕姑姑,把這仁壽宮上上下下所有都人都召來,本宮有事要問。”


    束翕此迴未曾看王太後的臉色,直接低眉應道:“是。”


    而後片刻,殿中已站滿了人,高矮胖瘦,應有盡有,人雖不多,花卻不少。


    都人整齊排列著,張均枼這才站起身,從右到左,挨個兒打量了這兩列都人的臉色,最後移步至她們前端,方才言道:“本宮要問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張均枼說著,又暗暗掃了一眼這些都人的臉色,繼而問道:“昨兒下傍晚,到底是誰,在太子耳邊胡言亂語,說些荒唐之言?”


    言罷,張均枼再次觀她們的臉色,卻見眾人麵色並無異常,隻是都微微低著頭,也瞧不見眼色的變化,張均枼便道:“都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都人們應聲抬頭,張均枼仍未見她們目中有慌張,她便道:“自己主動站出來,也能免受皮肉之苦啊,可莫叫本宮不好做人才是。”


    一語盡,張均枼見她們仍沒有人站出來,她便側目望向眉黛,言道:“眉黛,你迴坤寧宮去,把太子叫來。”


    “是。”


    眉黛方才應了,張均枼迅速迴首,望向這些都人,而後道:“定是你們其中一個。”


    張均枼說起僅有一個人,果然有兩個都人暗自麵麵相覷,張均枼當即道:“眉黛,不必去了。”


    說罷,張均枼走至那其中一個都人跟前,輕聲道:“把另一個也供出來。”


    話音方落,那都人當即跪地,磕頭道:“娘娘!娘娘饒命!奴婢當時隻是想和太子開個玩笑,真的別無惡意啊娘娘!求求您,饒了奴婢這一迴吧,娘娘……”


    張均枼垂眸望著她,隻道:“把另一個也供出來,本宮姑且可以考慮,到底要不要饒了你。”


    不等這都人親口指控,另一個都人已自己站出來,跪地道:“娘娘饒命!奴婢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娘娘!”


    張均枼側首望著她,言道:“現在才主動站出來,你不覺得遲了麽?”


    那都人未敢言語,張均枼收起目光,不再望著她們,隻道:“本宮不殺你們。”


    張均枼方才言罷,那兩個都人皆磕頭道:“謝娘娘!謝娘娘不殺之恩!奴婢定不敢了!”


    聽言張均枼卻是冷冷一笑,道:“就賜你們板著之刑吧。”


    張均枼說罷便轉身離去,那兩個都人卻如同受了打擊一般,皆是沉沉的坐在小腿肚子上。


    至於她們如此驚懼,自然是因這刑罰太過嚴重。


    板著之刑,是為坐立體前屈,即受刑者麵向北方立定,躬身垂下雙臂,以手扳住腳,期間不容將身子屈曲,也不容有所動作,以此姿勢,持續一個時辰。而結果,輕者頭暈眼花,僵臥在地,半身不遂;重者,口鼻溢血,嘔吐成疾,直至殞命。


    相比直接賜死,這板著之刑,隻怕是更叫人受折磨,哪怕是賜個杖斃,也不過是疼上片刻,到底死還是痛快些的。


    張均枼迴了坤寧宮之時,見的是朱厚照與朱秀榮一同坐在殿中,同吃一碟蜜餞,兄妹二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張均枼見他們如此,心中自然甚感欣慰,都人見她迴來,又望著那兩個小祖宗,便迎出來解釋道:“娘娘,禦膳房隻剩下一碟蜜餞了,大廚說,其餘的被嶽太妃要去釀酒了。”


    聽聞此言,張均枼並未怪罪,隻是聽聞嶽太妃拿蜜餞去釀酒,不禁疑惑,道:“釀酒?”


    都人點頭,道:“是。”


    “蜜餞還能用來釀酒?”張均枼愈加不解。


    都人道:“想必是釀果酒,少了些東西,便用蜜餞來替代了。”


    張均枼微微頷首,略帶笑意道:“改日本宮得去嚐嚐。”


    想是朱厚照與朱秀榮吃的入神,直至張均枼進了殿,他方才知道母後迴來,便迎上去問道:“母後,你幫照兒教訓她們了麽?”


    張均枼道:“當然教訓了,母後一出手,哪還有辦不成的事兒。”


    話音方落,便聽南絮道:“娘娘,張瑜來了。”


    張均枼聞言迴首,果真望見張瑜一臉笑意的走進來,躬身道:“娘娘,陛下有請。”


    聽聞張瑜如此說,張均枼當即來了興趣,揚起唇角,露出一笑,這便隨他去了絳雪軒。


    至絳雪軒,張均枼卻又未見朱佑樘的身影,她倒是不急,隻見張瑜作勢請她進偏殿,又道了聲“請”,她便應聲推門進了屋去。


    方才推門進了去,還未入眼瞧,便是一股撲鼻的玫瑰花香襲來,殿中偏暗,張均枼定睛瞧了,方才見地上鋪滿了玫瑰花瓣。


    見此情景,張均枼自是愣住,絲毫不曾察覺屋門已被張瑜關上,隨後便有人將她自身後抱住,那個溫暖的懷抱,極是熟悉的懷抱,還有他身上獨有的味道,溫存的氣息,是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


    朱佑樘緊貼她的耳邊,輕聲呢喃:“枼兒,今日是我們成婚十二年。”


    張均枼笑得淺淺,嗔怪道:“成婚十年,都沒見陛下如此。”


    “這是補償你的,以後的每一年,我都補償你。”


    “果真?”


    朱佑樘未答,僅在她耳邊摩挲。


    張均枼這便在他懷中轉過身,微微仰麵,凝著他,笑問:“陛下這是做什麽?”


    “我想吃了你。”


    “若是臣妾不依呢?”


    “不依也得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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