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裏有些昏暗,唯有一支燭火在燃著,隻是燭光微弱,窗子也緊閉著,叫人深感壓抑。朱佑樘遠遠隻聽聞朱厚照的哭聲,那哭聲嚎亮,亦是哭得撕心裂肺,叫他心如刀割,他進了暖閣便見朱厚照坐在冰冷的地上,而張均枼卻是坐在妝台前,自顧自的描眉,對朱厚照的哭聲仿若未聞。他心中怒意油然而生,便闊步上前將朱厚照抱起,麵對張均枼訓斥道:“枼兒!照兒在哭你沒聽到?”


    張均枼淡掃蛾眉,也不曾迴過頭看他一眼,隻是淡淡道:“聽到了。”


    朱佑樘見她如此,更是不悅,道:“聽到了你還不管他!”


    張均枼不語,換了隻手描眉,舉手投足間滿是隨意,似乎對朱厚照絲毫不在乎,朱佑樘望著她這般舉動,便想起了這些日子朝中鬧的那些事情,不由得擰緊了眉心,佯裝作心平氣和的模樣,極是認真的問道:“枼兒,你告訴我,照兒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他原想著張均枼定是頓生怒意,告訴他,朱厚照確是她所出。怎知張均枼卻是輕放下手中的眉筆,轉過身望著他,久久方才露出一笑,隻是依舊漫不經心,道:“不是。”


    朱佑樘聽言自是怔怔,亦是不由自主的挪了步子,微微前行,滿目驚詫的問道:“那他是誰的孩子?”


    張均枼並未直接言答,反倒是不緊不慢的站起身,走至他跟前,露出冷冷一笑,道:“陛下不是早就已經想到了?”


    言罷張均枼便越過他,正想出了暖閣。朱佑樘怔了片刻,當即轉過身,趁著她還未出去,質問道:“你明知照兒會被封為儲君,為何還要選娉婷的孩子!”


    張均枼停住步子,冷笑一聲,轉過身道:“娉婷怎麽了?陛下那晚不是挺喜歡她?”


    朱佑樘原本心中怒意不減。卻仍不忘解釋。隻道:“那晚我不過是喝多了酒,錯將她當作是你。枼兒,你將她的孩子充作你的。莫不就是為了報複我?”


    張均枼聞言卻是移步近前,緊靠著朱佑樘,望著他目露兇光,恨恨道:“陛下總是以此作借口。倘若真是如此,那陛下日後看上誰了。便裝作是喝多了……”


    “枼兒!”朱佑樘打斷她的話,道:“你別說了。”


    張均枼就此閉口不言,暖閣中唯有朱厚照愈發響亮的哭聲,朱佑樘定了定心。當然問道:“枼兒,這是娉婷的孩子,那你的孩子呢?”


    “沒了。”張均枼隨意的攤手,無所謂笑道:“陛下吩咐張瑜用鱔魚骨磨出來的粉。倒是挺下飯。”


    朱佑樘聽聞一驚,怔怔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張均枼淒然笑道:“五年了,陛下還想瞞臣妾多久?”


    “我……”朱佑樘頓了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坦然,道:“枼兒,這件事情,確是我的不對,你打我罵我都好,我絕不說什麽。”


    “打你罵你算什麽,”張均枼忽然自頭上拔下朱佑樘親手做來送她的玉笄,道:“臣妾還想殺你。”


    話音方落,朱佑樘還未迴過神來,張均枼便已將那玉笄刺入他脖頸裏,鮮血霎時間濺了張均枼一臉……


    朱佑樘陡然驚醒,迴想方才種種,方知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夢。他已聽聞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循聲側首望去,見的是張均枼抱著朱厚照嬉戲,自是嚐到了一絲絲欣慰,隻是想到了夢中之景,仍不免心驚膽戰。


    彼時張均枼見他已醒來,便抱著朱厚照走過來,溫婉笑道:“陛下醒啦。”


    朱佑樘微微點頭,張均枼近前卻見他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她便抽出腰間的絲帕,一麵伸過去為他拭去汗水,一麵又道:“陛下夢魘了?”


    見張均枼如此,朱佑樘竟覺得有些受寵若驚,抬手握住張均枼為他拭汗的手,望著她深情款款,問道:“枼兒,若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張均枼見他此舉,不免一怔,抽迴手,轉過身道:“那得瞧瞧是什麽事才行。”


    朱佑樘迴了神,垂首見著桌案上都是奏本,便隨手翻看,方才察覺這些奏本他還尚未批閱完,想是因這些日子疲憊,看著看著竟睡著了。這些奏本,他不看還好,一看便是一肚子的火氣,竟清一色的都是奏請明查太子身世,他想著張均枼尚在此,定然是不能叫她看見的,怎知張均枼忽然迴首,笑意綿綿的喚了聲:“陛下!”


    他由此怔忡,連忙合上奏本,張均枼見狀朝那被他合上的奏本看去,不免尷尬,訕訕一笑。


    她見朱佑樘如此緊張,自知那奏本定然是於她不利,於她不利之事,若不是有關朱厚照的身世,還能是什麽。


    可張均枼佯作不知情,望著朱佑樘,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樣,道:“陛下方才夢到什麽人?”


    朱佑樘亦是訕笑,道:“倒也沒夢到什麽,隻是夢到張瑜上吊自殺了而已。”


    “哦,”張均枼微微頷首,笑而不語,朱佑樘在騙她,她又豈會不知,隻是不願點破罷了。


    她分明瞧見他說話間那耳朵緊跟著動了三下,這便說明他在撒謊。


    朱佑樘自覺異常,便站起身,自張均枼懷中抱過朱厚照,與她一同嬉鬧,隻道:“走,父皇帶你出去玩。”


    言罷朱佑樘便帶著朱厚照出了乾清宮,張均枼與南絮,連同著乳母田氏和張瑜亦是一同跟了出去,這幾人倒是沒有走遠,不過僅是在乾清宮外頭。


    朱佑樘這為人父的,自是盼望著孩子能早日開口喚他,也盼著孩子能與他一同走路,是以這便作勢要將朱厚照放下地,田氏見勢一驚,連忙阻止。言道:“陛下,太子還小,才七個月大,這腿還軟,哪能下地走路!”


    聞言朱佑樘亦是驚到,急忙將朱厚照抱迴,問道:“先走路還是先說話?”


    田氏禁不住噗笑。道:“自然是先開口說話了。”


    “哦?”朱佑樘難掩欣喜之色。道:“多大會說話?”


    田氏不假思索,直接便道:“說話應該快了。”


    朱佑樘點頭,又問道:“那走路呢?”


    “走路。還得過上個把月才行。”


    這田氏言語間極是歡喜,她自朱厚照出生起便一直帶著,時至今日,倒是帶出感情來了。


    朱佑樘懷抱朱厚照。垂眸道:“照兒,你乳母說。你就快說話了,可你為什麽到現在還不肯說話?”


    話音方落,田氏又忍不住噗笑,張均枼倒是沒什麽反應。朱厚照自是不會迴答他,單隻是望著他,咧嘴不住的出聲歡笑。一會兒又手舞足蹈,惹得朱佑樘極是歡喜。


    “照兒。”朱佑樘又道:“父皇和母後,你喜歡哪個?”


    朱厚照仍舊是望著他咧嘴笑,朱佑樘抬眸看了張均枼一眼,而後垂首靠近朱厚照的小臉,壓低了聲音道:“你不敢說,那就小聲一點,偷偷告訴父皇。”


    不過一會兒,朱佑樘抬起頭,直起身調皮道:“什麽!你竟然喜歡父皇,不喜歡母後!這件事情,父皇可要告訴你母後了。”


    張均枼聞言欣然一笑,朱佑樘見她笑了,便又低下頭去,靠近朱厚照的臉,低聲道:“你母後可兇了,若是叫她知道你不喜歡她,她可要打你了。”


    說起來,朱佑樘說這些話原本便是為了哄張均枼開心,他這些話,張均枼自是聽得清清楚楚。待朱佑樘直起身,張均枼便近前,亦是微微俯身靠著朱厚照,笑道:“是啊,母後可兇了,你要是不喜歡母後,那母後可要打你了。”


    誰想張均枼方才說罷,朱厚照便是一個拳頭過來,說來倒也奇怪,這朱厚照人是小,可力氣卻是不小,這一拳打在張均枼臉頰上,竟也生疼,張均枼連忙直起身,捂著臉頰,垂眸望著朱厚照,怔立不語。朱佑樘見勢,自是一愣,連忙關切道:“枼兒,沒事吧,疼不疼?”


    張均枼迴過神,放下手訕笑道:“沒事。”


    朱佑樘這便嗔怪朱厚照,蹙眉道:“照兒,你怎麽這麽頑皮!”


    豈料朱佑樘說了這話,也免不了吃了朱厚照的拳頭,朱佑樘倒是沒有捂著臉,隻道:“人不大,膽兒倒是不小。”


    朱佑樘抬眼環顧了四周,既是張瑜入了眼,他便抱著朱厚照走去張瑜跟前,道:“照兒,打他,他是壞人。”


    又將朱厚照抱去南絮跟前,道:“她也是壞人。”


    張瑜與南絮都吃了朱厚照的拳頭,朱佑樘這是挨著個說這話的,過了南絮這兒,下麵便是田氏,豈知朱佑樘走到田氏跟前,再同朱厚照說這話時,朱厚照卻是不再動手了。張均枼見朱厚照如此,不免提起身,朱佑樘又說了一遍,朱厚照仍是不對田氏動拳頭,反而是迴首給了朱佑樘一拳。


    莫說見狀張均枼心中有氣,就是朱佑樘也是不悅,隻是忍著不發罷了。


    田氏卻是驚惶,太子動手打了母後,又打了父皇,還打了旁的一些人,唯獨沒有打她,這意味著什麽,難保她日後還能安心在這兒伺候著。


    張均枼心裏頭不快,便轉身欲要迴乾清宮,朱佑樘見她走了,便也想著迴去,怎知他方才轉過身去,朱厚照便就勢趴上朱佑樘肩頭,笑吟吟的望著田氏,伸手欲要她抱著,彼時竟還開口喚了聲:“奶娘。”


    朱厚照這聲喚得不算小,張均枼聽了再壓不住火,轉身便伸手指著田氏,怒斥道:“滾!你給本宮滾出去!”


    田氏本就是驚怕,聽張均枼如此說,她便弓著身子迎合道:“是……民婦這就滾,這就滾。”


    朱厚照受了驚嚇,又見田氏走了,當即哭出來,張均枼便走去將他抱在懷中,哄了又哄,卻總是徒勞。


    “枼兒,”朱佑樘緊皺著眉,道:“你把她攆走,那咱們照兒怎麽辦?”


    張均枼抬眸剜了他一眼,道:“難不成照兒沒了田氏還活不下去了?!”


    朱佑樘心裏頭也不爽快,終於不再言語,隨張均枼一齊進了乾清宮。


    哪知朱厚照竟是哭鬧不止,張均枼哄了好一會兒也不停歇,想這張均枼一向便是急性子,哪裏忍受得了朱厚照如此,怕是早已吃不消。南絮見張均枼似乎不耐煩,便近前道:“娘娘,奴婢來吧。”


    張均枼黛眉微皺,任由南絮將朱厚照抱走,說來也怪,南絮哄了不過片刻,朱厚照便不再哭鬧,竟沉沉睡去。


    也不知這朱厚照是哭累了,還是南絮哄著的緣故,不過帶孩子這種事,張均枼還真是做不來。


    朱佑樘仍未批完奏本,張瑜進殿稟道:“陛下,兵部左侍郎秦紘來了。”


    “宣。”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秦紘過來自是有事稟報,他跪地道:“陛下,黃河水患一事,不知陛下可有了主意?”


    朱佑樘想是原本便知道黃河水患之事,是以放下毛穎,道:“派白昂過去吧。”


    秦紘愣住,訕訕道:“陛下糊塗了,白昂與劉大夏尚在鬆江治水,若是連黃河水患之事也交由他處理,他怕是分身乏術了。”


    朱佑樘這才記起來,他原想著派白昂前去,哪知白昂已被派去了鬆江。


    張均枼見朱佑樘愁眉不展,頓時心生一計,倒不如就此機會,將朱祐杬調離京城,一來解決眼前朝中形勢之急,二來她也可好好鏟除他的勢力。


    “那……”朱佑樘正是思慮,張均枼道:“陛下,黃河水勢曆來兇猛,治水一事刻不容緩,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臣妾聽聞老四似乎有心,陛下不妨派他前去。”


    “老四?”朱佑樘愣道:“老四怕是不行,我怕他治不好水,還搭上自己的性命。”


    張均枼見縫插針道:“陛下,老四自小習得一身本領,又師從白昂,你難道還信不過他?”


    “倒不是信不過他,我隻是擔心他的安危。”


    張均枼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老四長這麽大還不曾出去過。”


    說罷張均枼忙給秦紘使了個眼色,秦紘便道:“陛下,依微臣之見,娘娘舉薦興王,不無道理所在,興王曾師從白昂,必得白昂真傳,如今治理水患,非他莫屬。”


    張均枼與秦紘這一唱一和,終於還是將朱佑樘說動了,隻聞他道:“也好,張瑜,為朕擬旨,派興王前去黃河治水。”


    “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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