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枼始終靜候著樊良過來請安,隻是如今樊良真的過來了,她又不想麵對他。


    斜陽萬丈,鋪灑在整個坤寧宮,透過暖閣的紗簾,隻見張均枼側臥在軟榻上,單手支頤,雙目微合,神情略是慵懶。


    眉黛將樊良引至暖閣外頭侯著,自己入內稟報,卻見張均枼小憩,便將聲音壓得極低,心驚膽戰的輕喚了聲“娘娘”。


    張均枼聽喚微微睜眼,隻問道:“何事?”


    “樊良來了,”眉黛細聲說著,張均枼道:“讓他進來吧,”說話間又合上眼眸。


    緊接著入耳的便是樊良久違的聲音,隻聽得樊良道:“卑職,參見娘娘。”


    張均枼聽得出,樊良言語間,分明是略帶欣喜的,那欣喜,也是他掩不住的。


    樊良行了禮,便直起身,卻未聽得張均枼言語,免不了有些許詫異,他自進了坤寧宮起便一直未曾見到瑾瑜,原本他想是瑾瑜伺候在東暖閣,這會兒進來依舊不見她的人影,是以四下裏掃了一眼,欣然問道:“娘娘,為何不見楊姑娘……”


    張均枼聽他問及瑾瑜時,方才緩緩睜眼,側目隨意看了他一眼,而後又垂下眼簾,淡淡道:“她死了。”


    “死了……”聞言樊良怔住,佇立良久方才迴過神來,道:“她……她是怎麽死的……”


    張均枼並未立即答話,單隻是又抬眸看了一眼樊良,隨後不緊不慢的坐起身,最後方才側首望著他,道:“她被人擰斷了脖子。”


    聽張均枼此言。樊良竟是愈發惱怒,望著張均枼滿目憤然之氣,咬牙切齒追問道:“兇手是誰!”


    “兇手,”張均枼言語間神情淡漠,她收迴落在樊良臉上的目光,唇角不知不覺微微上揚,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意。“此案是牟斌主審。至於兇手,”張均枼說到這裏禁不住又是一聲冷笑,又似乎自嘲。略帶諷味的言道:“想必是個大人物吧。”


    “怎麽說?”樊良略顯激動。


    “能混進乾清宮的,你覺得會是閑雜人等?”見牟斌怔然不語,張均枼繼而又道:“隻是可憐了南絮,不得已成了替罪羊。”


    樊良再抑製不住滿肚子的火氣。情急之下亦顧不得規矩,直接斥道:“難道就任由那兇手逍遙法外了嗎!”


    聽言亦反斥道:“你還想如何!你知道此事背後牽扯的是什麽嗎!”


    樊良愣住。再說不出來話來,隻是轉過身,漠然道:“卑職去找牟大人問個清楚!”


    說罷樊良便要出去,正走至暖閣門口時。張均枼將他喚住,樊良雖已停步,卻未曾迴過頭來。張均枼淡然道:“本宮希望你,不要因為此事誤了前程。”


    樊良沒有答話。聽罷便頭也不迴的出了去。


    這樊良在這宮裏素來孤身一人,原本無依無靠,隻是一個偶然,他得以與瑾瑜結識,或許那也不是偶然,大概是上天注定,瑾瑜本應當出宮去,可她偏偏沒能離開,也是那時,一個機緣巧合,他與她,相識,相知,相愛。


    可在這宮裏,長相廝守不過是天方夜譚,有情人終成眷屬也隻是一個笑話。


    他與瑾瑜,終究是錯。


    所以,張均枼許諾他的事,永遠不可能成真。


    “娘娘,今晚的酒宴已準備好了。”


    “知道了。”


    張均枼尚是有良知的,她見樊良那般失落黯然,想起她曾答應過他的事,倘若瑾瑜沒有死,那他今日迴來,想必已開始籌備婚事了吧,可惜天不遂人願,瑾瑜終究還是死了。


    想如今他們二人陰陽相隔,張均枼目中竟也曾現那一絲絲的憐憫。


    錯誤的開始,便注定了結局的殘缺。


    當晚宮後苑燈火通明,歌舞升平,磬竹聲聲入耳,伴著鳥語花香,好生熱鬧。


    張均枼入席時,所邀賓客均皆已如約而至,相互之間無不相談甚歡。


    就如那蔣寧安所言,張均枼此迴設宴,請的多是朝中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與小姐,除了這些人,便隻有興王朱祐杬了。


    朱祐杬到底是親王,相比那些公子小姐,身份自是尊貴,是以坐在下方離張均枼最近的地方,也是理所應當。隻是朱祐杬坐於張均枼左手那一側,張均枼右手側的那個位置,便沒有人敢坐了,因為沒有人膽敢同親王平起平坐。


    張均枼方才入座,便仔細瞧了到場的人,隻是目光移至朱祐杬左側時卻是停住了,那個位置,她是特意留給李東陽之女的,可那埋頭吃著點心的女子又是誰!


    這李東陽的女兒張均枼可是認得的,畢竟,她是將來要成她弟媳之人。


    張均枼心中不解,自是側首低聲詢問眉黛,隻道:“興王旁邊那是何人?”


    眉黛哪裏認得,她隻知坐在那個位置的,應是李東陽家的小姐,是以反過來問道張均枼,“那個……不是李東陽大人家的嫡小姐麽?”


    張均枼聽言剜了她一眼,小聲斥道:“若是李家的小姐,本宮豈會問你?”


    眉黛受了教訓,自是憋著不敢言語,張均枼迴首,望著那女子,和顏悅色的問道:“老四旁邊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朱祐杬聞言抬起頭,看了眼張均枼,而後側目見那女子仍自顧自吃著點心,便低低的喚了聲:“寧安!”


    蔣寧安聽喚當即停住手,抬起頭來望著朱祐杬,朱祐杬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方才知是張均枼喚她,她這便站起身來,給張均枼行了個禮,溫婉道:“臣女寧安,給皇後嫂……娘娘請安。”


    這蔣寧安方才喚了什麽,張均枼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嫂嫂,原來她是朱祐杬帶進來的。


    “不必多禮,坐吧。”張均枼抬手作了請勢,微微笑問道:“你方才喚本宮什麽?”


    蔣寧安低眉羞澀不敢言答,張均枼侃笑道:“嫂嫂?原來是老四心尖兒上的人。模樣倒是標致,就是不知,你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嫁進皇家了。”


    見蔣寧安怔怔,張均枼不等她答話,便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蔣寧安抬眼忙不迭道:“臣女的父親。是中城兵馬指揮使蔣斆。”


    原來這蔣寧安是蔣斆之女。想他蔣斆是何人,區區一個兵馬指揮使,竟也想攀皇親國戚。


    想這蔣斆雖隻是兵馬指揮使。卻也手握京城三分的兵力,恐怕不容小覷。


    不過張均枼算是知道了,蔣斆,是朱祐杬的人。


    “中城兵馬指揮使蔣斆。”張均枼微微頷首,“這個人本宮倒是有些印象。”


    蔣寧安聽言歡喜。張均枼卻道:“不過本宮記得當初似乎沒有請你吧,你是如何進宮的?”


    張均枼此話一出,蔣寧安便是訕訕,道:“李東陽大人家的小姐今日身子不適。托請臣女代她赴宴。”


    “哦?”張均枼輕輕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應了聲,隨即又道:“你是老四的人。這老四好歹也是親王,他就是再不濟。帶人進宮的本事還是有的。”


    張均枼言語間將朱祐杬也說了一通,不過朱祐杬倒是沒什麽反應,依舊端著酒盅送至嘴巴,麵色極是從容鎮定。


    “你若是想過來赴宴,隻需囑咐老四知會本宮一聲不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還替了旁人,”張均枼語出咄咄逼人,絲毫不客氣,這會兒說著又略是陰陽怪氣,她道:“要知道,那個位置,可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就能坐的。”


    蔣寧安遭了張均枼的羞辱,深覺無地自容,自是無能接話,隻得垂首訕笑。朱祐杬見勢連忙替她解圍,舉起酒盅麵向張均枼,道:“皇嫂,臣弟敬你一杯。”


    張均枼假假與他露出一笑,垂眸持起酒盅,而後抬眼笑道:“老四真是有心了,隻是酒過三巡,本宮現下已喝夠了,老四若是喜歡喝酒,大可自己喝個夠。”


    朱祐杬本想著提蔣寧安解圍,不想自己竟也被羞辱,如今尷尬,他為圓場隻好應和道:“皇嫂酒量淺,注意著些也是應當的,”說罷方才收迴手仰頭將那酒盅裏的酒一飲而盡。


    張均枼豈甘心叫他下了台麵,當即接話道:“老四素來自詡海量,不如,本宮吩咐禦酒房多送幾壇子酒來,讓你喝個痛快!”


    朱祐杬愈發敵不過張均枼這陣勢,訕訕一笑,道:“怎好勞煩皇嫂如此。”


    “不勞煩,”張均枼說著便側首喚了聲“眉黛”,朱祐杬見勢連忙道:“皇嫂!臣弟今日不勝酒力,怕是喝不得太多。”


    “隻是今日?”張均枼冷噗,“那好,那就改日再請老四過來吃酒。”


    “是,”朱祐杬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哪知張均枼仍不放過蔣寧安,問道:“老四的心上人喚作什麽?”


    蔣寧安這才抬眸,急忙應道:“寧安。”


    “寧安?”張均枼笑得看似和氣,卻是暗諷道:“倒是個好名字,本宮隻盼著,你日後嫁給老四,老四真能安寧一輩子。”


    朱祐杬聞言不免一驚,望著張均枼,心中已著實慌亂,隻怕張均枼話裏有話,叫他不得不防。


    “寧安是將門出身,想來定是身懷絕技,不如……”張均枼言至此頓了頓,偏首看了眼樊良,道:“和本宮身邊這位切磋切磋,也讓本宮看看,到底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入了老四的眼。”


    蔣寧安亦順著張均枼的目光看了眼始終侍立在她身側的樊良,訕笑著正想點頭應下,卻被朱祐杬陡然抬臂攔住。


    隻見朱祐杬站起身,拱手請旨道:“皇嫂,寧安近日身子抱恙,比武恐怕不適,不如由臣弟替她與樊良過招。”


    “你?”張均枼作勢將朱祐杬從上至下細細打量了一番,隨後滿意道:“也好,不過本宮起先便是想看寧安的,既然老四也有心比武,那就由你們兩個切磋吧。正好,本宮也想看看,老四近來有沒有長本事。”


    朱祐杬愣住,正想為蔣寧安推辭,卻見蔣寧安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亦搶在他前頭言語,舉手投足間果然英姿颯爽,隻道:“臣女領旨。”


    這二人走至不遠處,蔣寧安拱手道了句“獻醜了”,轉瞬間便揮劍與朱祐杬打鬥起來。


    他們兩人打鬥了許久,始終不分高下,不免叫人心急。


    若蔣寧安是隻攻不守,那朱祐杬便是隻守不攻,是以成了僵局,隻是這朱祐杬分明是處處皆讓著蔣寧安的,張均枼雖不是習武之人,可多少也對兵法略知一二,到底還是能看出來些。


    終於叫蔣寧安占了上風,那長劍一揮,略過朱祐杬手臂,在他衣袖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蔣寧安一驚,連忙扔下劍,喚道:“杬哥哥!”


    蔣寧安絲毫不顧及旁人,上前便急著問道:“你沒事吧?”說著,又急急忙忙的撩起朱祐杬的衣袖,卻見他手臂上極是明顯的五道抓痕,不免怔然,正想詢問,朱祐杬卻陡然推開她的手,將衣袖撫平。


    如此情景,張均枼又豈會看不見,她倒沒有驚詫,終其得果,也不過是知道了興王的的確確就是兇手罷了。


    那日牟斌領著的死囚一番言語,將行兇之人的矛頭直指南絮,又道出朱厚照的身世,已叫張均枼對朱祐杬有所懷疑,而今日,她隻是確定了而已。


    張均枼素來穩重,是以見此仍是從容,可樊良就不是了,他自牟斌口中得知兇手手臂上有五條抓痕,如今見朱祐杬有這抓痕,自是按耐不住,抽出腰間的佩劍便衝了過去。張均枼見他此舉,著實心驚,喚了聲“樊良”,卻也沒能將他拉迴來。


    她倒不是怕樊良傷了朱祐杬,她隻是唯恐樊良打草驚蛇罷了。


    樊良陡然揮劍衝去,叫朱祐杬防不勝防,毫無招架之力,可蔣寧安卻是有所防備,是以亦持劍抵擋,於是,他們三人成了連環趨勢,樊良將劍架在朱祐杬脖子上,蔣寧安亦將劍架在樊良脖子上。


    說來若不是蔣寧安這一下,恐怕樊良真的要傷了朱祐杬。


    張均枼處變不驚,起身拍手稱快,讚道:“寧安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著實令本宮佩服。”


    蔣寧安聽言略是歡喜,收迴長劍拱手與樊良行禮,樊良亦收了長劍,轉過身便冷著臉朝張均枼這兒走來,對蔣寧安之舉視若無睹,蔣寧安又吃了這一虧,不好說什麽,隻得扶著朱祐杬坐迴原處。


    張均枼見樊良迴來,麵色沉著不變,緩緩落座,略帶噗笑道:“老四受驚了?本宮原想著叫樊良與你比試一番,不想你竟招架不住,想來本宮此舉不為過吧?”


    “皇嫂言重了,”朱祐杬訕笑道:“是臣弟一時疏於防備,怨不得樊良。”


    朱祐杬自是不能怨樊良,拋開旁的不說,在眾多公子小姐麵前,也不能失了臉麵不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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