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枼猜想得不錯,王家的賬本上,的的確確記了不少東西,此迴若是王家因貪汙受賄被罷官,抑或是株連,恐怕京城又將血流成河。隻因牽連的人,實在是多,上至內閣學士,下至縣令差役,甚至錦衣衛,這中間,也不乏些股肱之臣,和專為百姓謀福祉的好官。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況且朝臣之間禮尚外來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說,這賬本涉及到的人也有不少皆被朱佑樘視為左膀右臂,倘若張均枼真的將這賬本交上去,豈不是將朱佑樘陷於兩難之地。


    隻是以張均枼的性子,她果真願意放棄這次能一舉扳倒王家的機會嗎!


    “樊?”張均枼停住手,望著殘缺下來的那一張,南絮見她如此,並不急著解釋,張均枼緊盯著那張紙首行上獨留下的字,道:“朝中可有樊姓之人?”


    “如今是沒有了,”南絮答:“前兩年先帝一朝時,倒是有個姓樊的,隻是他已被貶職,去了奴兒幹城。”


    “哦?”張均枼略有所思,轉頭望著南絮,“姑姑原先看過這賬本?”


    南絮頓了頓,方才迴道:“是。”


    這樊姓之人既非名氣響亮的清官,又非臭名昭著的權臣,而張均枼問時,南絮竟能脫口便說出來,若不是她原本就已將此事想通,定然就是她也時常關注朝堂之事。


    張均枼迴過頭,翻開前一張看了看末端,自語道:“丁未年(成化二十三年)除夕,”而後又翻開後一張看了眼,喃喃道:“戊申年(弘治元年)正月初三。”


    “看來就是今年春節那兩天的,”張均枼合上賬本,平放在手中打量了一番,末了放下賬本冷冷一笑,道:“這王家果真是大胃口,不過兩天而已,能吞下那麽多贓物。”


    “娘娘,要不,奴婢去將這幾張追迴來?”南絮言辭間略是試探。


    張均枼翻開賬本將那幾張撕了個幹淨,極是幹脆的迴道:“不必了,逢年過節禮尚往來,算不得貪贓,本宮也不想牽扯太多無關緊要之人。”


    南絮垂首不再言語,張均枼將賬本翻至有所記載的最後一張,再往後翻時不禁皺起眉,問道:“姑姑,這裏是不是缺了一張?”


    張均枼未聽得南絮答話,便迴首望著她,南絮似乎有些無奈,自袖中取出那一張,道:“在奴婢這兒。”


    聞言張均枼望著她目中略是詫異,南絮將那張紙展開,遞交至張均枼手中,張均枼接過後僅是瞧了一眼,便是怔怔。


    怨不得南絮將這一張藏起來。


    張均枼稍後便已迴過神來,她將那一張折起來夾在賬本中,而後抽身離去,交代了一句,“午後趁著陛下上朝,將這賬本送去乾清宮,莫叫人瞧見。”


    “娘娘忍心?”南絮緊跟在她身後,淡淡追問。


    言罷張均枼已褪下外衣,兀自鑽進被中,言道:“此迴牽連的人太多,陛下頂多是將王家查封了,至於那些小貪小汙的,還不至於嚴懲。”


    “況且姑父待本宮不薄,本宮又豈會害他,隻是他私相授受,王法難容,總難免要吃點苦頭。對了,”張均枼安安穩穩的躺下,望著南絮問道:“那個郭鏞近來在忙些什麽?”


    南絮站在床榻前躬身一麵為她掖被角,一麵答:“似乎是在同蔡用忙著找尋紀太後的故親。”


    說起郭鏞,他近些日子確是奉了朱佑樘的禦旨,同蔡用在全國各地尋找孝穆紀太後的故親,隻是總有人前來冒認,聲稱自己是太後的兄弟姊妹,他也因此被朱佑樘罵了不少迴。


    郭鏞此迴進宮麵聖,卻無紀太後家人的消息,是以總不免膽戰心驚。


    “陛下,奴婢此迴確是沒什麽消息,可蔡用去了廣西,他必定能將此事打探清楚。”


    朱佑樘自始至終都未曾言語,這會兒不等郭鏞言畢,猛然拍案,驚得郭鏞連忙跪地,磕下頭道:“陛下息怒,奴婢知錯。”


    “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奴婢錯在惰性大發,粗心大意,未曾用心找尋。”


    “錯!”朱佑樘怒道:“你錯在私相授受,內外勾結!來人,把他拉下去,下錦衣衛獄!”


    郭鏞大驚,急忙磕頭,“陛下,陛下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確是被衝昏了頭啊陛下……”


    張均枼自東暖閣走出,瞧見郭鏞伏地而拜,言道這些話,便已了然,朱佑樘手中賬本所記,與王家送禮最多者,除了已土崩瓦解的萬家,便是郭鏞與蔣琮。


    “陛下因何動怒?”張均枼從容走至朱佑樘身側,朱佑樘火氣難消,並未答話,張均枼佯作頭一迴見到那賬本,拿起翻開粗略的看了眼,道:“陛下,郭鏞確實有過,可這次牽扯到的人太多,陛下果真願一並處置?”


    見朱佑樘默然,張均枼走至他身後,為他捏起肩來,道:“臣妾倒是有個點子,不如情節嚴重者,查抄家產,發配邊遠之地充軍,而過五次者,罰俸三年,降職兩級,過兩次者,罰俸一年,降職一級。”


    “枼兒,”朱佑樘終於開口,隻是緊緊蹙眉,頗是壓抑,“若是當中也有你姑父呢?”


    張均枼佯裝一愣,停住手頓了頓,而後才繼續捏肩,笑道:“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姑父,陛下依法處置,臣妾絕無異議。”


    “枼兒且看,”朱佑樘將那撕開的紙取出,道:“這一張,原本已被人撕走,而今又夾在其中,怕不是此人有心打擊你。”


    “有心之人想要如此,陛下便更不能輕饒了,”張均枼言語間極是平靜,毫無波瀾,便叫朱佑樘有些愧疚,他轉過身握住張均枼的手,溫情脈脈道:“真是難為你了。”


    朱佑樘到底是顧及張均枼的臉麵,並未從嚴處置,王家自然免不了被查封,王家一眾子弟,男為奴女為娼,年不過十歲者,皆充入內廷。


    而此案牽連到的大員,過十次者罰俸三年,降職兩級,過五次者罰俸兩年,降職一級,過兩次者罰俸一年,不降職。


    禮部侍郎沈祿,便在過兩次者當中,至於那郭鏞與蔣琮,被貶至兩廣。


    王家在一夕之間潰散,其門第之高本令人豔羨,曾經門庭若市,如今卻是門可羅雀,人人避如瘟神,可憐王家老爺子,屍骨未寒,還未來得及風風光光的以國丈之禮入葬,家人便已四處逃散。


    死後莫說是墓誌,連壙誌都無人敢立。


    這王太後尚在府中戴孝,卻親眼見著家人被抓走,自然不甘,也曾與朱佑樘鬧過,可終究是以卵擊石,此事已成定局,她也無能力挽狂瀾。


    王太後病倒,守在她跟前的,除了束翕,便隻有吳廢後。


    曾經那樣輝煌,如今卻樹倒猢猻散。


    “我勾結萬氏,謀你後位,你不怨我?”


    “冤冤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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