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枼迴宮那日,正是二月十五,她一襲紅衣,盛妝妖冶不失淡雅,明媚不失清新,一雙桃花眼透著清冽的寒意,唇角一抹淡淡的笑,看來極是冰冷。


    馬車方停,坐在前端的牟斌便下了車,彼時門簾亦是被一雙如玉般白淨的手掀開,入眼的是朱佑樘天子之姿。他眼角含笑,看來甚是溫潤,舉步從容下了馬車,卻不忘轉迴身伸出手將張均枼扶下。


    坤寧門前早有坤寧宮的都人與內監在此恭候,朱佑樘貴為天子,且不說這俊朗的模樣已然令不少妙齡女子傾心,就是他的身份,也引得天下女人的思慕,而今張均枼如此受寵,自然叫人豔羨。


    “奴婢恭迎皇後娘娘鸞駕迴宮。”


    南絮方見著張均枼,便已躬下身子,伏地而拜,一眾都人內監亦隨之行禮。


    張均枼聞聲側首,溫婉一笑惹人喜愛,她道:“都起來吧。”


    “謝娘娘,”南絮站起身迴她莞爾笑容。


    “好些日子未見姑姑,姑姑臉色似乎憔悴了些,”張均枼言語時徐徐近前,玉珠扶著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瞧著像是一副惶恐的模樣。


    南絮抬眼微微一笑,“近來閑在坤寧宮,無事可做,竟是慵懶了許多,叫娘娘笑話了去。”


    張均枼聞言倍感欣慰,看來她不在宮裏的這些日子,南絮未曾做主坤寧宮,反倒是記掛著她。


    忽見張瑜慌慌張張的跑來,不與主子行禮,反是首先便湊近朱佑樘身邊,也不知同他說了什麽,隻見朱佑樘臉色大變,也同張瑜那般惶惶不安。


    “枼兒,”朱佑樘並不曾直接離去,卻是側過身望著張均枼,目中分明充滿了焦急,可麵色依舊平靜。


    張均枼見他如此模樣,自然知了他意在何處,便露出一絲莞爾笑意,“陛下且去吧,正事要緊。”


    朱佑樘不舍鬆開她的手,和煦的笑容展現於臉頰上,“那我便去了,晚些時候我再迴坤寧宮找你。”


    “嗯,”張均枼凝著他微微頷首。


    帶朱佑樘急匆匆的離去,張均枼遠遠望著他的背影,嘴角笑容淺淺,極是恬淡。


    南絮亦側首看了眼朱佑樘,隨後畢恭畢敬的問道:“眼下娘娘可是要迴坤寧宮?”


    “姑姑莫不是忘了,”張均枼聞言迴首,注視著她,“今日十五,本宮理當去仁壽宮給太後請安才是。”


    以南絮這般聰慧,她本該立即會意,可聽聞張均枼這番話卻有幾分訝然,什麽時候,張均枼與她竟自稱作“本宮”了。


    “姑姑?”張均枼見南絮似乎怔住,便輕喚了聲。


    南絮恍然迴過神,這才隨張均枼去往仁壽宮,時下已是午後,估摸著王太後早已歇下了。


    再至仁壽宮時,果真聽聞如此。


    獨見束翕出來迎接。


    束翕忽見張均枼迴來,免不了大吃一驚,年前曾聽聞坤寧宮的人說道,言她已死在宮外,雖說此事被澄清,可如今忽然見到她,也著實心驚。


    “怎麽翕姑姑見了本宮,竟是這副神情?”張均枼隨意坐至一側,端起茶盅嗅了嗅,束翕頓了頓,方才福身行禮,“奴婢束翕,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張均枼未準她起身,單是將茶盅擱在原處,道:“這茶葉可是舊的?太後好歹也曾是一國之母,怎麽吃穿用度,卻是如此寒酸,莫不是姑姑背地裏將好東西都克扣了?”


    束翕福身已許久,渾身上下定然酸痛不已,可一聽及張均枼言此,臉色當即又差了些,張均枼所說,自然有理有據。


    “皇後今日好大的陣勢!”


    循聲望去,隻見是王太後身穿單薄的睡衣,披著厚重的鬥篷,板著臉甚是傲然的走來,她走至此停住步子,冷著臉乜了張均枼一眼,隻道:“哀家宮裏的人,還輪不到皇後來管教。”


    張均枼並未起身行禮,仍是坐在椅子上,款款一笑了之,亦是毫不客氣的說道:“太後也說了,臣妾是皇後,如何沒資格管教一個犯了錯的都人。”


    “哀家說你沒資格,那你就是沒資格!”


    張均枼未答,淡然站起身,站在束翕身前,望了她許久,而後側身瞥了眼王太後,頗帶笑意的問道:“若是臣妾偏要管教呢?”


    “束翕!”王太後微微移步向前,“你過來!”


    張均枼不等束翕直起身,便陡然一轉身,摑了她一巴掌。


    王太後委實一驚,喚了聲“束翕”,旋即伸手指著張均枼,道“張均枼,你眼裏還有沒有哀家這個太後!”


    張均枼極是鎮定的收迴手,轉身與王太後一笑,“自然是有的,臣妾眼裏不僅有太後,還有當初死去的那個孩兒。”


    張均枼唇角略略上揚,“太後您平日裏總忙著怎麽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害人子嗣,想必也沒那空子管教下人吧。”


    王太後終於不再多言,迴身坐下,冷臉道:“皇後今日過來,怕不隻是為了管教人這般簡單吧。”


    張均枼折迴身坐下,“倒也沒什麽事,不過是想起月半,需來此請安罷了。”


    “請安倒不必了,”王太後亦端起茶盅微微抿了口,而後輕輕放迴,才道:“怕不是到此撒潑來了。”


    “瞧太後說的,臣妾若要撒潑,這仁壽宮,可得翻了天了,哪兒還容得下您呀。”


    王太後訕訕一笑,正要開口,張均枼又道:“臣妾前些日子家中出了變故,是以請旨離宮幾月,今日迴來,竟聽聞宮裏頭有人曾傳言道本宮已死在外頭了,真真是可笑,”張均枼說罷掩麵作噗笑狀。


    “可不是?”靜太妃嶽氏至此,一陣風火伴隨,“如今這宮裏頭養狗的人哪,可是愈發多了,皇後還得挑個空子好好清理門戶才是。”


    眾人聞聲望去,靜太妃正巧也已行至張均枼跟前,便停步給王太後行了個禮,又與張均枼略施禮節。


    張均枼連忙起身將她扶起,笑言道:“太妃如此多禮,可是折煞本宮了。”


    “靜妃此迴為何不將小六帶來,哀家已許久未見過她了,這心裏頭啊,總是空落落的,”王太後佯作憂愁的模樣,道:“畢竟,先帝臨終前將小六托付給哀家了。”


    靜太妃麵色不改,隻答:“太後從不曾育有子嗣,怕是也不知該如何帶小六吧,先帝的意思,難道太後不明白?”


    “先帝的意思,靜妃明白?”王太後反問。


    張均枼笑容淺淺,未告退便轉身出了去,南絮臨走前不忘看了眼依舊跪在地上的束翕,見她臉頰上分明的掌印,禁不住冷冷一笑。


    想必不久以後,這王家的勢力,便要同當初的萬家一般,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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