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當空,餘暉燦燦,傾灑在朱佑樘棱角分明的臉頰上,如畫無雙。


    翩翩公子,劍眉緊蹙。他皺眉的模樣,引多少妙齡女子傾慕,可他偏偏生在帝王家,又是薄情之人。


    他弓著身子站在坤寧宮門前,凝著手中的紅繩垂淚不止,臉上寫滿了歉疚和悔恨。


    “陛下記起了麽?”南絮垂首望著他,“您足上係的紅繩,是娘娘的。”


    他記得,他怎會不記得。


    他記得當年那個拉著渾身是傷的他,滿街逃命的女孩;他記得當年那個與他素不相識,卻不惜性命救他的姑娘;他記得當年那個為了引開追殺他的閹人,毫不猶豫的割傷自己手臂的張家小姐。


    那個雙足均係著紅繩的救命恩人,他豈會忘記。


    他如何不想找到她,可當他與懷恩趕迴去救她時,卻隻見血泊之中,她落下的一條紅繩。


    當他兜兜轉轉打聽到她的下落時,卻聽聞張家前不久才死了一個孫女。當他想親自去登門謝恩時,張家偌大的一個宅院,已是人去樓空。


    他以為,她死了。


    這十一年來,他日日夜夜皆想著她,他怎知,他所思念的人,就是他冷落在坤寧宮的結發妻。


    “她在哪兒?”朱佑樘紅著眼,拉扯南絮的衣袖如癡如癲。


    南絮麵無表情,“白雲觀。”


    朱佑樘聞知當即緊握著紅繩跑出去。


    南絮望著他的急匆匆遠去的背影,竟有一絲心酸。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已是無心之人,你即便尋到她了,她也未必認得你。


    張均枼似大夢初醒,還未睜眼便聽聞不遠處有幾人談話。


    一人問“她若是記起了當如何”。


    另一人答“天意如此,她本就是後星”。


    張均枼雙目微啟,偏頭見屋門大敞,門外如鬆般站著兩個人,一人身著月白華袍,一人身著墨色道袍。


    “果真無可挽迴了麽?”


    身著道袍的中年男人未答,側身望著她,目中似有深意,言道:“她醒了。”


    那華服男子亦迴首,麵露喜色,一雙鳳目笑起來無比好看,他喚她“枼兒”。


    他走來迫不及待的伸出雙手,露出修長如玉的手指,扶起她笑道:“你總算醒了。”


    “談大哥?”張均枼本不記得他是誰,可她就是一眼便認出了他,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會如此。


    “枼兒還記得我?”談一鳳喜上眉梢,凝著她目光深邃不已,言語叫她琢磨不透。


    “我為何不記得你,你是我青梅竹馬的談郎啊。”


    談一鳳並未作答,隻將她緊緊擁住,顫著身子道:“我們迴家。”


    喻道純自張均枼醒來便未曾言語,直至張均枼隨談一鳳從他身旁走過,他也始終閉口,不言隻字片語。


    直待他們二人繾綣離去,他方才輕歎一聲,望著談一鳳的身影,自語道:“何苦折磨自己。”


    喻道純與談一鳳的父親乃是世交好友,他見自己的侄兒如此執迷不悔,總免不了遺憾,如此少年郎,不惜紅塵,卻甘願做一個無心之人,為的隻是一個注定與他有緣無分的女人。


    他是出家人,本該救濟世人,普度眾生。


    此迴他的的確確是救了一個人,可他卻也害了一個人。


    人若無心,便無七情六欲,可談一鳳偏偏是個例外,是因他執念太深嗎……


    馬車徐徐駛出白雲觀,張均枼自袖中取出那支鳳頭玉笄,細細打量了一番,見談一鳳折迴身,便將玉笄伸過去,淺淺笑意融了人心,“幫我戴上。”


    談一鳳迴過神,凝著玉笄,卻是怔怔,抬眼略似央求,“這玉笄舊了,迴城我送支新的給你。”


    “我不要新的,我隻要這個,”張均枼總是這麽的執著。


    “為什麽?”


    “這是心愛之人送的,怎都不算舊,”她笑意不減,反倒是愈加深了。


    談一鳳眉心緊攏,愣了許久,才接過玉笄,溫潤一笑:“好。”


    他為她戴上了那支玉笄,她垂首嬌羞,笑靨如花,低語道:“談大哥的手真是愈發巧了,能做出這樣精致的玉笄來。”


    聞言他未語,坐迴身望著她,笑容僵硬。


    張均枼亦是笑眼看著他。


    他攬她入懷,感念歲月靜好,隻願她此生再不會記得從前,如此她便能永遠留在他身邊。


    人總是自私的,他將自己的心給她,便是盼她能一直想著他。


    就像現在這樣,眼中是他,心裏還是他。


    微風輕輕拂過臉頰,留下一絲涼意,簾子隨風而起,夕陽灑進來,張均枼側首望去窗外,人煙稀少。


    忽聞馬蹄聲陣陣,隻見一個身著墨色常服的年輕男子策馬揚鞭,疾馳而過。


    她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可再迴神,那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一路的枯枝敗葉緩緩飄落。


    方才那個人,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朱佑樘趕到白雲觀時,太陽已完全沒入雲霞之中,遠望西邊那片天,那一抹晚霞,殷紅似血,美得妖嬈。


    “施主找誰?”來人是個年紀約摸十四五歲的小道士。


    “我找,喻道長。”


    “師父已進房打坐了,近幾日不會見客,施主請迴吧。”


    朱佑樘又道:“煩勞你進去知會一聲,我有要事需請教他。”


    “師父打坐,旁人驚擾不得,施主若有事需請教師父,便過幾日再來吧。”


    朱佑樘這急躁的性子,怎耐得住言語再三,不等小道士說罷,便冷不防將他推至一邊,兀自推門進了屋去。


    進屋卻見喻道純盤腿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朕有一事請教你。”


    喻道純睜眼,並未起身接駕,反而是冷笑一聲,語道:“少年天子,果真意氣風發。”


    “枼兒現在何處?”


    “貧道不知,”喻道純豈會告訴他,並非天機不可泄露,隻是他不喜朱佑樘傲氣淩神。


    想當初周太皇太後見了他還是禮讓三分,而今朱佑樘雖為帝王,卻也是後輩,理當敬他。


    朱佑樘自知失了禮數,不免羞愧,退至門外躬身與喻道純行了一禮。


    喻道純果然開口,隻是他每出言便不如人意。


    他說,她死了。


    朱佑樘聞言,尚未直起的身子已徹底僵住,他不敢信,卻又不得不信。


    十一年前她救了他,十一年後他卻負了她。


    十一年前他錯過了她,十一年後,他同是錯過了她。


    十一年前他以為她死了,十一年後她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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